小時候,師範畢業的母親給我講過一個「狼外婆」的故事。說是從前有姐弟倆在家裡,而父母都外出走親戚去了。到了晚上,一隻大灰狼化妝成「外婆」來敲門。姐弟倆都不知道是大灰狼啊,就讓那個「外婆」進了家。誰知半夜裡,那個「外婆」吃東西「嘣」「嘣」「嘣」「嘣」響。弟弟問「外婆」吃什麼,「外婆」說吃胡蘿蔔。正在這時,父母親回家了,「狼外婆」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憐的姐姐被「狼外婆」吃了,弟弟十分傷心……
從那以後,我就害怕「狼外婆」。
可有一年秋季,好像是吃過月餅之後,母親說外婆要來與我們一起住,我怕得要死,哭著對母親說,我怕「狼外婆」。母親安慰我說,我的外婆不是「狼外婆」,她會講很多故事。可我怎麼相信呢?
在外婆來之前,父母親就把外婆的床鋪整理好了,而且就是在我和姐姐的房間里增加了一張床!外婆進門的時候,有很多親戚來幫忙。我第一次見到外婆的時候,我的外婆,居然有那麼一對小小的腳!從來沒有見過的,走路還用拐杖。我百思不得其解。
外婆坐下之後,母親讓我去給外婆磕頭。我伸出小手看了看,覺得果真就像幾根胡蘿蔔!我趕緊把手縮了回去,躲在父親身後,死也不去!去了也是死!
那時候流行「三轉一響」――手錶、縫紉機、自行車和收音機。自從外婆來了之後,家裡才有了收音機。外婆喜歡聽相聲、評書,聽完之後,就自言自語,有時候還跟著學幾句。我那時候念小學,不僅放學早,而且家庭作業也不是很多。下午父母親回家之前,家裡就我和外婆一起,姐姐經常在文藝隊訓練。後來,我也開始喜歡聽相聲和評書了,有時候還與外婆一起聽天氣預報、水文公報,還有革命歌曲。尤其是那個水文公報,只要聽到「漲」「漲」「漲」,心裡就高興。外婆說,「漲」有什麼可高興的,長江漲水,發大水把家裡給淹了,好不好?後來才知道「漲」是這個意思,所以後來就只聽「落」。
慢慢地,我發覺外婆也不是那麼嚇人,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而且真的會講很多故事、說很多謎語,還拿出餅乾點心給我吃(「狼外婆」會這樣嗎?)。那時候餅乾點心的品種不是很多,我和姐姐都是分開存放的,各自都有自己的餅乾盒子,以防「有人」偷吃。外婆吃的餅乾完全不一樣,都是很酥軟很脆的那種。其實,後來發現外婆的牙齒還是很好的,居然沒有假牙。會不會就是吃胡蘿蔔的呀?
外婆喜歡睡一種青花陶瓷的方枕頭,硬梆梆的,外面包裹一層棉布,一側可以打開,裡面放金銀首飾和現金之類值錢的東東。不過,外婆就放一些餅乾點心。外婆的床頭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鵝毛扇,白白的鵝毛軟茸茸的,摸起來特別舒服;一個是一串銀飾,上面有耳勺、牙籤、指甲磨等,還串有一塊銀元。估計很值錢,應該是從清朝時期祖輩傳下來的。
後來,母親回憶過一些外公外婆的事情。外公是當地著名的秀才,不僅能吟詩作對,還能潑墨繪畫,一大家人就靠這個謀生,但似乎誰也不願意提起外公之死。那時的外婆也應該是當地的一代名媛了。老家有房子和田地,日本人入侵時,家裡也曾遭殃,鬼子霸佔老家的房子作為鬼子據點。解放初期,政府沒收了幾乎全部財產。外婆是何等精明之人,「私藏」了很多值錢的東東。父母床前蚊帳上方的白底繡花布匾,母親說就是外公親手所繪、外婆親手所綉。外婆認識字不多,清朝時期的女性是不允許識字的,但「女紅」絕對是一流的。
估計是受外公的影響,外婆也會很多古詩、農諺和民謠。我當時認識的字也不是很多,也記了滿滿一個筆記本,至今還收藏著,雖然很多地方都是用漢語拼音代替的。有時候,外婆也能用鉛筆寫幾個字,我十分驚訝。除了那些,我記憶中最深的,就是外婆講的《女駙馬》,還有就是外婆教我打紙牌。什麼「上大人、丘已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這些字句,我現在還記得。
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姐姐和我經常給外婆幫忙收拾。我對外婆最好奇的,就是那雙小腳。母親說是「三寸金蓮」,很多人都沒有親眼見過的。第一次給外婆洗腳時,的確是非常驚訝:大拇指沒有什麼不同,後面4個腳趾卷在一起,形成一個45度的角,包住腳底。用尺子一量,就是三寸!當時就想:看著都疼,怎麼走路?但在封建時代,如果女性沒有「三寸金蓮」,是永遠也嫁不出去的,何況外公家裡也不是普通人家。母親回憶說,舅舅也曾經幫外婆「裹腳」,一邊裹,一邊哭,棉布上總是有血!我也幫外婆剪過腳趾甲,手一直發抖,擔心剪出血來!
後來,姐姐去市裡較好的學校上學了,中午不回家,而父母親在工廠吃飯,我每天中午只能回家吃飯。外婆白天在家裡聽收音機、或與金魚說話。中午我一進門,外婆就已經把我的飯菜做好了,熱在鍋里。我最大的快樂,就是感受美味!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難相信:外婆踏著她那「三寸金蓮」,是怎麼做飯做菜的?
我們家當時住三樓。當一樓有人吆喝「爆米花」時,外婆就是邁著那雙小腳,一隻手裡拿著一碗米和一個筲箕,另一隻手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走下樓,然後又拿著爆好的「爆米花」上樓。當我回家時,就有鬆脆的爆米花吃,有時候是爆玉米花或者紅薯(老家叫紅苕)片,心裡只有「開心」二字。有時候,我也牽著外婆的手,一大一小兩個人去爆米花,看著那水葫蘆式的高壓罐在爐子上烤,直到震耳欲聾的響聲傳遍四周,趕緊捂住外婆的耳朵,而外婆卻捂住我的耳朵,然後是眼淚隨著笑聲和爆米花的香味一起出來……
與外婆在一起的時光,真的是太幸運了!外婆的那個「三寸金蓮」,第一寸是外婆經受的人間苦難,第二寸是外婆感受的人生美滿,第三寸是外婆給與我的幸福與快樂!我至今無法忘懷。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