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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誰說過,有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歷史。
有一種歷史記述手法叫「口述歷史」,就是請當事人回憶並口述自己的親身經歷,類似的書,我讀過唐德剛的《李宗仁回憶錄》和《胡適口述自傳》,家裡還有一本《顧維鈞回憶錄》,實話實說的小崔好像也正致力於此事。口述歷史似乎比較公允和客觀,因為它出自當事人之口,不必為尊者諱,也較少受社會意識形態的左右,但其實每個人在經歷一件事的時候,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感受、看待和評價的,就算眼之所觀皆為事實,也難免盲人摸象,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若是經過歲月長年的沖刷,時過境遷,青山已遠,愈發朦朧難辨了。加上有些人性格使然,雖非有意,但無形中添油加醋,到最後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事實那些是自己的幻想。但是,有什么辦法呢?歷史本來就是這樣,不想唯心主義都難,我看不到的事情對我來說就不存在,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自己的歷史。好在我們不是歷史學家,只是個普通的過來人,至於真正的公允之言,千古身後事,自有人來評說了。
在這里,我只想說說四號前後我自己經歷的事。我雖無才,不能縱觀古今、盱衡全局,更不知道現象背後隱藏的那些深遠複雜的背景,所敘述的均不過是我的皮毛之見,原不足以觀。但我想,如果所有的親歷者都選擇做沉默的大多數,歷史豈不更被別有用心的人任意塗抹盡情打扮?所以寫下來,僅供有識之士做一窺豹之竹管吧。
三號那天,早上起來,一如既往。學校里人不多了,除了在外參加運動的人以外,被父母叫回家的也為數不少。經過近兩個月的罷課、遊行、被宣布為動亂,絕食和應援,政府頒布了戒嚴令,堵軍車,寫大字報,對話,形勢幾起幾伏,運動已經到了僵持狀態,中央學生兩邊都不妥協,大家都感到幾絲茫然,幾分疲憊,那感覺頗似哭鬧的孩子,吵著要,耍賴撒潑,大人仍不理睬,慢慢的自己也哭累了,歇了吧不甘心,正不知該如何收場,只等一台階下,而此時看上去大人似乎被吵鬧搞得動了真氣,便又擔心把父母惹急了一個巴掌下來吃不消。不過,都相信父母畢竟是父母,再怎么著,嘴上罵得狠,總不至於對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大家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這樣。
但是,到了中午,情況便有些不同了。吃飯時,許多人往靠鐵獅子墳的側門那邊跑,我也跟著去湊熱鬧。到了那裡,只見大門上掛著幾根粗大的木棍,還有幾把菜刀之類的東西,一個學生情緒激動,在大聲訴說著,說這是從堵軍車那裡當兵的身上搜出來的,上邊給他們配備了這些東西,准備今晚動手,用來打人劈人。
後來又有人用平板車推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腿上受了傷,用毛巾之類裹著,他說:「我今兒早上去了趟長安街,本來是想去長安大戲院看看有什么演出,嘿,倒了血楣了,被催淚彈給轟成這樣,我XX招誰惹誰了!」
我以前只聽說過催淚彈,覺得就是一個什么袋子里裝了會冒煙的瓦斯,讓人聞了流鼻涕眼淚而已,沒想到打在人身上會把人燒成這樣。不過也不知老頭說的是真是假。只是心裡覺得不安,難道說今晚真的要見分曉了?那幾把菜刀和幾根大棒,光天白日之下,看上去實在令人膽寒。
傍晚六點左右,我和男友在校園散步,見校園裡人群三三倆倆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詳的氣氛。在大門口,我遇到一個老鄉,她是83級本科畢業回老家工作了,她說自己來京出差,順便回學校看看。我倆站那兒就聊開了。恰在此時,高音喇叭里傳來吾爾開西的聲音,聽上去嗓音嘶啞,但語調激昂,輕重疾緩揄揚頓挫處理的非常好,十分具有感召力和煽動性。我一時只顧著跟老鄉說話,沒有仔細聽他講什么內容,但大致的意思是知道的,他說今晚政府准備動手了,現在廣場的形勢非常嚴峻,請同學們務必去廣場支援,運動的成敗在此一舉,而且說好晚上集合的時間和地點。老鄉問我去不去,我說有些猶豫。因為我已經買好第二天傍晚的火車票,准備去瀋陽師院拜訪一位教授,請他看我的畢業論文。其實心裡是有些怕。
怕歸怕,到了晚上(我忘了是八點還是十點)集合的時間,我和男友來到大門口,見已經集合了不少的同學,其中還有不少女生。大部分人都有所准備,有的拿著大塑料瓶子,說裡面裝好了汽油,可以當燃燒彈,有的帶著帽子,穿了很厚的衣服,還把毛巾弄濕了圍在脖子上,說可以防催淚彈,也能擋橡皮子彈。准備奔赴廣場的人已經排好了隊伍,兩邊站著不少送行的人,一個女生笑著對送行的人揮手,大聲說:放心吧,我們全都准備好了,沒問題的。整個隊伍並沒有特別嚴峻和緊張的感覺,但出發者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只不過絕不是赴死的覺悟。
起初我並沒有跟著去的打算,但等隊伍開始出發的時候,竟然鬼使神差地跟在最後走了起來,許多人也像我一樣,被現場的氣氛所感染,加入了隊伍。可是,走著走著,我心裡開始猶豫起來,一來還是有幾分不安,二來自己對這運動始終並不十分積極,覺得這麼大老晚的走幾個小時到廣場去,怪累的,加上第二天自己要去訪學,總要好好准備一下,所以,我跟男友說:要不,還是不去了吧。男友也正猶豫,見我這樣,馬上就同意。我倆大約走到了新街口豁口附近,就折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