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閨蜜的父親去給解放軍演講
戒嚴令頒布之後, 北京城郊的農民們自發地堵住了開往城區的坦克車,因為他們知道坦克是幹什麼用的。消息傳來, 許多學生和市民紛紛趕往坦克停止前進的地方,有的送水送食,大部分人是告訴戰士們北京發生了什麼。聽說有的大學生索性睡在坦克旁邊,守候。
我閨蜜的父親,是某高校歷史系教黨史的老師。用閨蜜的話說,相信了共產黨一輩子。她的父親在戒嚴令頒布之後,聽說坦克被農民堵住,連夜寫了十幾篇的講稿,第二天親自趕到公主墳外坦克駐留的地方,給解放軍戰士念他寫的文章。閨蜜說其他都不記得,就記住了這麼一句: 「我以我幾十年的黨齡向你們保證, 共產黨這次可真的是做錯了!」
坦克車被堵了好幾天。不少人以為真的可以這樣永遠堵住了。
閨蜜的父親那時候就說共產黨做錯了事,那麼六四真的開槍之後,又會說什麼呢?
八. 六月三日和四日
六月三日的下午,並沒有太特殊的地方,除了去廣場和長安街的人更多了之外。北京市政府再次播放了「市民不要上街,工作人員要堅守工作崗位」這種自相矛盾的通告。大家可能也有點麻痹,就好像總聽說「狼來了, 狼來了」, 狼卻又沒有來一樣。
我們家住在西郊,離廣場和長安街都很遠,那天家裡的人也都早早回家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幕人間慘劇就要發生。
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因為沒有親身經歷,我在這裡就不轉述了。網路的發達,使今天所有真正想了解真相的人,都可以很方便地找到相關的圖片和資料。
第二天早上爸爸出去送人,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為了聽消息,爸爸媽媽帶著我一起騎車到校園南門。校門口的高音喇叭里傳來了學生悲憤而激昂的聲音,證實了大家最不願意相信的消息。最後,學生請大家迅速離開,因為軍隊隨時可以開過來。
當天夜裡和以後幾天,我們家人都是睡在中間客廳的地板上。因為聽說在木犀地附近,戒嚴部隊向居民樓開火,子彈飛入窗口,射殺了一些樓內的居民。
九.被坦克碾去右臂的同學哥哥
我一個同學的哥哥,六月三日晚上在公主墳的人群中,他在那裡被坦克碾去了右臂。
那年夏天我們幾個去到同學家看他哥哥。他哥哥對我們說,他當時擠在人群里,被人流衝到了坦克前。一陣慘痛之後,醒來已是在醫院的第七天,永遠地失去了整條右臂。
同學哥哥後來得到了不少國外的關心,有一些人願意資助他出國。可是他的護照永遠無法得到批准。每逢國慶節,五一等重大節日,同學家裡都會來幾個便衣。要麼由同學家管這幾個便衣的吃住,以看管同學哥哥不得出門;要麼同學哥哥和他們走,住到順義或者通縣的郊區去。同學哥哥總是選擇和他們走。這樣的待遇一直持續了好幾年。
一個被坦克壓過失去右臂的大活人!還有什麼是比這更為有力的證據,證明六四期間軍隊用了坦克碾人呢?!
以後每當我看到鄧小平評論王維林以身體阻攔坦克的圖片,說明中國軍隊的如何偉大英明,沒有直接壓向群眾的時候,都會想到我同學的哥哥,想到這種謊言的無恥!心裡一邊默默地祝福他,盼望可以讓他講話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順便說一句,同學哥哥後來相繼談了兩位女朋友,都非常地漂亮。我們有的時候走在園子里會碰到。現在他早已結婚,有一兒子。
十. 死去的青年教員
爸爸系裡有一名青年教員失蹤。好幾個同事分頭去長安街附近的醫院找。據爸爸講,他們一共去了十來家醫院,每個醫院先會給他們看死亡名單,如果不在上面,還有一些無法辨認沒有身份的也在停屍房。據他們估計,每個醫院的死亡名單上平均有十到十五人,不算那些無法辨認姓名的。
青年教員的遺體最後在一家醫院找到了。一位護士說了他最後的時刻:他是半夜被平板車送進來的,子彈打到了腿部動脈,大出血。但是因為當時大夫們還要搶救別人,顧不上他,就把他一直放在樓道里。快天亮的時候,他跟護士說他肚子疼,護士知道不好了,因為失血過多之後就會感覺肚子疼。不久,他就合上了眼睛。身後留下了和他同樣年輕的妻子。
[完]
附:二十三年太久 (一)
二十三年太久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