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75

第二天下午，突然接到監理公司的電話，告訴我卡雷斯已回來，要求去工地一趟。我馬上趕到工地，監理老卡已經帶著兩個助手不耐煩地等在門口。

我讓看門人開門，剛往裡走了幾步，老卡就皺起眉頭：「基礎樁裸露在外面的鋼筋，為什麼沒有全部保護？」

「保護了啊？」我順著他的目光尋找，發現有個拐角的地方保護材料脫落，趕緊走過去重新纏好。

「你們幹活太不認真了！這事我要記錄下來。」

我心裡騰地竄出一股火。局勢不穩，你先逃跑，把我們撂在這裡乾等，再說，即使認真進行過捆紮，這裡賊這麼多，誰能保證後來沒人動過？

「還有，剩餘的材料存在哪裡？」

「沒有剩餘的水泥和鋼筋。」我心裡不快，也懶得再惹麻煩。

「怎麼可能？你說謊！」

「先生，」我決定不再退讓，「在你離開之前，工程處於慢速施工狀態。你們提供的圖紙，有很多錯誤，甚至還有圖紙不全的問題。而且，開始的這十來個基礎樁，按你的要求，一定要經過你們逐項檢驗，所以我們沒有一下子購進大量的鋼筋和水泥。再加上，我們不止這一個工程，其他地方也需要材料。最重要的一點，你在沒有預先通知我們的情況下離開，造成最後施工完成的幾個基礎樁以及已捆紮好的鋼筋無法及時驗收和使用。這些我們也已經記錄，如果以後造成損失，你公司也要承擔相應的賠償。」

「我是因為這裡不安全才離開的。」老卡還嘴硬。

「我們也是因為不安全才離開的，而且很專業的提前通知你們。」我連氣都不讓他喘。

「我們繼續看看吧。」他揮揮手，轉身繼續往裡走。

回到東方飯店，我先上山到庫房裡又查看一遍鋼筋和水泥的情況，接著到宿舍翻出相關記錄，看看有沒有紕漏，最後下山。

剛進院子，正碰上一輛塗著UN標誌的豐田越野車開出來。

「你好！」開車的是影倩的聯合國同學，看見我立刻停車熄火跳下來，「你是李立強先生？」

「是的，您可以說漢語。」我看看他白凈的臉，筆挺的西裝，回答道。

「哦，我叫劉金超，是影倩的同學。我們可以談談嗎？」

「哦，劉先生您好！什麼事？」

「您好！影倩和我從幼兒園起就是同學，一直到高中，是青梅竹馬。我現在在聯合國工作，聽說她到了這裡，特別申請了一個工作機會過來。我從初二開始就喜歡她，到現在還是一樣。所以......所以我會帶她走，我也能讓她很幸福。」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的收入很高，也真心喜歡影倩。」他長長的吸一口氣，「希望您不要給她阻力。」

「劉先生，」我被氣笑了，看見影倩遠遠的從窗口往這邊掃了一眼，不願意再啰嗦，「您大可不必如此唐突。而且，曲影倩跟不跟你走，完全應該由她自己決定。我們不需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再見！」

走進屋子，影倩穿著一件漂亮合體的碎花短連衣裙，從裡屋蝴蝶般地飛到我臉前：「看，姜敏來信了！」

「嗯。」我接過她手裡的信，「那個聯合劉是什麼情況？」

「聯合劉？哈哈！」她笑起來，「他來看看我，同學。」

「沒那麼簡單吧？你們是青梅竹馬，他還想帶你走。」

「啊，他以前追過我。看信看信！」

我打開信紙，快速瀏覽一遍，裡面無非是目前剛剛穩定下來，正在努力改善條件，謝謝她的幫助等等。

「你不高興？」她看我一臉漠然，有些不快。

「沒什麼，穩定下來就好。」

「不是啊，你們......你們畢竟以前有過......你太冷漠了吧？」她綳起臉，睜大眼睛看著我

「什麼冷漠！」今天諸多不快，我終於壓不住了，「你不冷漠？拋下父母，為了錢嫁給這麼個黑人老頭，還這麼遠......還有初二就喜歡你的同學！」

「你胡說八道！」她身體顫抖，眉毛立起來。

「少在這跟我裝清純，你以為我傻？虧我還真心喜歡你，可笑！」看見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心裡突然很害怕，順手扔掉信，轉身就走。

我快步上山的同時，耳朵卻注意著後面的動靜，看她會不會喊住我或追出來，同時盤算著該如何反映。後面卻遲遲沒有情況，於是咬牙一跺腳，加快速度離開。

晚風很涼，吹出一身雞皮疙瘩，回到屋裡，我連喝幾口熱水，還是冷，同時氣得直哆嗦。外面除了偶爾有些風吹樹葉的響聲，空曠得讓人心神不寧。我也不脫鞋，和衣躺到床上，拉過被子蒙住頭。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漸漸暖和，我剛要起身，卻聽見噹噹當的敲門聲。

「李立強，開門！」是曲俊峰。

我找到一個鎬把，放在門邊，打開門。

曲俊峰站在門外，先遞過來一個飯盒。我接過來，讓上面的溫熱弄得心裡一動。

「你為什麼欺負我姐？」曲俊峰目光如刀，但語調還算平穩。

「她先說我冷漠......」

「你以為她到這來，只是為了錢？」

「這個所有人都知道，還用我說？」被他的目光罩住，我心裡發虛，身上發燙。為掩飾窘態，故意高高翹起下巴，裝作不屑一答。

「你是混蛋！」曲俊峰突然爆發，歷聲喝罵，「她不為給我爸湊換腎的錢，根本不會到這裡，更不會碰見你這個王八蛋！」

我腦子轟的一聲響，驚得目瞪口呆，後面曲俊峰說什麼完全沒聽見。

看著他轉身離開，我不由自主的向前邁出一步，拎在手裡的飯盒別在門框上，噹啷一聲掉落地面。我向著他的背影，無力的抬起兩隻手，用盡全身力氣喊著：「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

曲俊峰稍稍停頓一下，並未轉身，依然消失在黑暗中。

我雙腿發軟，蹲在地上，看著灑落一地的飯菜，忽然用手和著沙土捧起來塞進嘴中，嚼得咯吱作響。

後悔，羞愧，欲哭無淚。我坐在椅子上，燒得渾身滾燙，彷彿在炭火上烤的肉串，卻沒什麼汗。只好打來一盆水，不停的往身上擦，才感覺稍稍舒服一點。

不知煎熬多久，終於開始出汗，我趕緊又洗一遍，可是還沒等頭髮干透，又開始冷得渾身顫抖。

不好！我腦子裡電光一閃，這是瘧疾的癥狀，得趕緊去醫療隊。

找到車鑰匙，披上被子，我顫抖著摸到車裡，盡量保持著清醒滑出院門。

夜晚的街道已變得空曠，黃色的路燈在我眼中顫抖著變成一團光斑。進入山區，我更加小心的抓住方向盤，咬著牙盤旋在路上。

黑暗中的山路彷彿沒有盡頭，我腦子裡轟轟直響。曲影倩的淚眼，曲俊峰憤怒的咒罵，一遍遍在眼前回放。

「完了，影倩這樣少見的好女孩，錯過了！錯過了啊！」我開始自言自語，接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怎麼去面對她？我放鬆雙手，任由皮卡沖向路邊的懸崖。

咣當一聲響，我被猛地顛起來，同時也突然醒過來，拚命向路面一甩方向盤。路牙石和懸崖邊窄窄的一片空地救了我。拉好手剎后，我心有餘悸的慢慢放鬆剎車，爬到右邊看看情況。

不行，死也要死在影倩面前，好有機會向她道歉，先去醫療隊把病治好。

當我硬撐著身體，敲開醫療隊的房門后，剛和張醫生說出癥狀，就開始天旋地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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