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我和托德開始仔細觀察城市周圍被佔領的山峰。這裡的山絕大部分是石質,基本上都有覆土;上面的原始森林已被砍伐,很多地方又栽上人工林。因為靠近城市,人為改動的痕迹很多,有些山的整個一面都是採石場。
第三天傍晚,我拿著望遠鏡躲在希爾頓飯店最高層的房間里,逐個審視著夕陽照亮的群峰,終於打定主意。
晚上托德準時趕來,我把他讓到一邊:「我們開個會,除去你我,只能有一個最可以信任的人現場做記錄,崗哨放到屋子四周,距離不得小於二十五米,這個範圍內,任何人不經允許,不能進入。」
「幹嗎?都是圖西人,絕對信得過。」
「還是小心點好。」
「行,就照你說的辦。記錄還是基德,他父親就是被胡圖人害死,母親在首都,現在下落不明。再說他寫得快,首都大學畢業。」
「哦,好!」
基德布置好會議室,給托德倒好咖啡,給我倒了杯溫水,坐好拿起記錄本。
我先向基德說聲謝謝,然後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這樣,我建議攻擊這個高地,」我指著城市西邊的一個山頭,「按中國的命名標準,就叫它1220高地。這個高地兩面都是緩坡,利於進攻,而且草很深,地形有小的起伏,利於隱蔽。我方一側的山頭基本與其等高,靠城市一面是個採石場。我去觀察過,奇怪的是採石場這個山頭沒發現我方守軍。」
「這裡是迪恩的防區,我也不知道。」
「把那裡的防禦接過來,行不行?」
「好,我去跟他商量。」
「具體計劃是這樣:我們半夜開始行動,接近到50米左右,潛伏到天亮,然後突然衝擊。那裡的守軍大概三四十人,我們去60人,再多了不行,擺不開。人員要選擇那些膽大心細的,夜間登山不能出任何聲響,你認為誰適合帶隊?」
「約翰還在醫院裡,讓拉莫去吧。」
「行,他有實戰經驗,其他人也要選有實際經驗的,最好是在夜間有實際作戰經驗的。」
「我儘力,恐怕選不出那麼多人。」
「盡量吧。哦,還有,參加的人現在不能告訴他們具體的任務情況,要保密。」
我要過基德的記錄看看然後還給他:「這份文件要絕對保密,除了現在的三個人,任何人不準看。要是泄漏出去,你就別想活了。」
「好的,謝夫。」基德嚇了一跳。
托德還要說些什麼,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原來是金和迪恩帶著幾個人來找托德,被哨兵擋在警戒線外,發生爭吵。
「這是我大哥金,這是二哥迪恩。」托德給我逐一介紹,「他是傑克,我們都叫他『西點』,這是......」
「Tony!」我打斷他的話,報上英文名字。
三兄弟個頭差不多,老大金最魁梧,臉大眼大,看起來有些兇相。迪恩身材適中,眼睛稍小,但十分靈活,『西點』傑克看起來年齡稍大,一臉和善。
迪恩率先過來和我握手,金卻還為剛才的事惱怒不止:「連我也敢攔,你要好好處罰這混蛋。」
「好的好的,沒問題。」托德和著稀泥,把大家讓進屋裡。
「這人必須開除,現在我們幾個是最高長官,所有人必須聽命令,或者,讓他到你的前線部隊去。」迪恩附和道。
「好的,就按你說的辦。」托德回答。
我看他們有事要談,不好打擾,找個借口告辭,托德猶豫一下,還是同意了。
二十分鐘以後,托德來找我。
「方便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他們來有什麼事?」
「都是一些防禦準備上的瑣事,比如工事進展緩慢,不能動用機械等等。」
「這不是小事。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正面肯定不能動用機械,但可以在反斜面用機械修築工事。」
「反斜面?你的意思是修整上山的道路?」
「這只是一方面,還要挖掘屯兵洞,道路也不是普通的道路,必須是蛇形的交通壕,如果有條件,最好加頂蓋。」
「對對!交通壕很需要,可是挖洞幹什麼?」
「防禦兵力可以藏在洞里。你想想,最壞的情況:敵人佔領山上的陣地,我們的人往下撤,如果在地面上......」
「那就是靶子。」
「對對!就算通過交通壕下撤,敵人如果在地面上追,還是比你跑得快。而有了這些洞,不僅撤退的時候可以躲起來,還可以隨時反擊。另外,洞也不能是直的,必須和交通壕一樣拐彎。」
「太好了!你的辦法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學來的,中國曾經和美國打過仗。」
「天哪!」他睜大眼睛,「什麼時候?」
「最近一次直接戰鬥是五十年代初,」我心中充滿自豪,「而且打贏了。」
「這個我不知道,給我講講。」
「以後找時間吧,還有件事:你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在幫助你們,否則以後胡圖人會恨我,我們國家的使館也不會允許,剛才你的哥哥們大概已經知道了,其他人一定要保密。」
「為什麼?胡圖人在首都也打死過外國人。是我請你來的,再說如果不抵抗,誰知道會不會被打死,使館不會責怪你。」
「先保密吧,行嗎?」
「好。」
兩天以後的凌晨一點,我和托德爬上1220高地對面的山頭,四下一片漆黑,靠近的城區已經拉閘斷電,天上也只有一彎細細的月牙。
我喘息片刻,再次用望遠鏡確定對面的情況,可是什麼也看不到,只能側耳傾聽有沒有異常的動靜。托德趴在旁邊,手裡拿著基德剛剛帶人拉上來的有線電話,盯著我的動作。
片刻之後,我使勁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托德立刻縮回到岩石後面,對著聽筒輕輕發出行動命令。
山下似乎傳來一些聲響,我皺皺眉頭。參加攻擊的人員這兩天全部不許出營區,白天睡覺,晚上十點起床吃飯,然後可以在營區自由活動。這樣做主要是想調整生物鐘,同時便於發現十二點以後容易打瞌睡的人。
三個火力組悄悄從我身後經過,六挺重機槍進入預先定好的陣地的反斜面隱蔽。基德慢慢的回到我身後,瘦長的身體好象不堪重負,費力的喘息著。
我回頭看看,示意他歇一會,然後把五指併攏放在耳後,仔細傾聽對面山頭和山谷里的聲音。出發之前,所有人身上容易發出響聲的東西都已經拿掉,武器和手榴彈用臨時找來的厚窗帘包裹,這個命令引起大家的反對,因為中途如果有情況,沒法立即開槍自衛,但在托德的強制命令下,最終還是順利執行。
暗夜裡的等待顯得極其漫長,偶爾響起的冷槍也弄得人心驚肉跳,好在對面山上一直沒有異常的響動。
等到天空漸漸有一點亮光,我往草叢裡縮縮,確保不會被發現,這時突然想到一個事情,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忘記考慮的事情是如何撤退,如果攻擊不順利或中途取消,怎樣組織有序後撤。一旦敵人抓住機會,可能造成嚴重損失。同時,利用一個勝利來鼓舞士氣的想法也就無從談起。
我咬咬牙穩定情緒,現在為時已晚,做好眼前的事再說。
天亮得極快,五點十分,近處的火力組全體起立,扭頭看向基德,基德則瞪大眼睛盯著我。
「照亮山頂,照亮山頂」我心裡默念著關鍵條件,右手緩緩抬起。
初升的太陽終於越過所有障礙,頃刻間照亮山頂。我努力抑制住瘋狂的心跳,彷彿能聽見陽光經過時的轟隆隆巨響,默念十個數,用力按下手臂,然後再做一次。
火力組抬起重機槍,迅速越過山脊,進入陣地,架槍,上膛,準備完畢后,領頭的立刻舉起一隻手,等待最後命令。
我看看盯著其他兩個組的托德,他也正看著我。兩人相互點點頭,發出開始命令。
山谷里伴著鳥鳴的寂靜立刻被打破,六挺機槍的齊射震耳欲聾,驚得我直哆嗦。對面山坡上立刻出現兩條散兵線,槍口焰在還沒有被照亮的林地間跳躍閃爍。
敵人過一會才開始反應,有兩個傻呼呼的探頭觀望,立刻被仰面打倒。
攻擊部隊接近山脊線,一部分人開始投擲手榴彈,爆炸的淡煙瀰漫開來。
「好,快快!」我喊起來。對面看不見有開槍還擊的人,勝利在望。
火力組的機槍停止射擊,攻擊部隊佔領山頭,十幾個敵人跳出工事逃跑,很快倒地。戰士們開始逐個工事清剿,壓低槍口,對著裡面就是一個長點射。
「成功!」我笑著對托德大喊,然後坐起來,活動發酸的手臂。
有的人開始越過山脊追擊,我也站起身來,可是還沒等站穩,山頭那邊突然想起一陣槍聲。我立刻重新蹲下,摸到望遠鏡查看對面的情況。追過山脊的人連滾帶爬的逃回來,槍都扔了,接著所有人都開始往山下逃。
「機槍,機槍掩護!」我大喊,可是基德卻迷茫地望著我。
「機槍!」我用法語又說一邊。基德立刻明白,指揮火力組迅速重新用機槍封鎖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