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生「大串聯」那個年代,我親眼所見,兩個外地紅衛兵路過德外關廂酒鋪,見裡面的老頭兒津津有味地喝酒,忍不住走進去,打二兩來嘗,剛喝了一口,兩人就呲牙咧嘴搖頭晃腦的出去了。留下桌上的兩個半碗白酒;也留下老頭兒們擠眉弄眼的嘖嘖作嘆。
單位有個同事姓樊,是個搞建築的工程師。我們曾在一起聚餐過。那天桌上的白酒是二鍋頭。有人提議先干一個。樊工皺著眉頭喝一口言道:「呵~,好傢夥,真像一大紅煤球兒,從嗓子眼兒燙到肚臍眼兒。」有人笑道:「得,為這大紅煤球兒再走一個。」老樊說:「你們喝吧。我得抽顆了。」說著伸出已經熏得焦黃的手指去拿煙。樊工的徒弟小榮說:「您划火,別把嗓子眼兒引著了。」
這位見二鍋頭退避三舍的樊工最後折在了香煙上了,騎自行車等紅燈還要冒一顆的老煙民患肺癌而死,享年71歲,說起來也算高齡了,可走前沒少受罪。
公交有個開7路的司機嗜酒如命,媳婦給規定每月15瓶二鍋頭。一天半斤量,下班回家喝,久而久之,此人白天即便沒喝,氣息也帶著一股濃烈的酒味兒。一天,他行車至白塔寺與一騎車人發生了剮蹭。這位司機好心,下車想看看騎車人的情況。剛才逆行覺得理虧的騎車人一指這個司機鼻子說:「你喝酒了。」司機爭辯道:「絕對沒喝,這剛上午10點。」
「不可能,看你這酒氣熏天的樣兒。」結果是這位司機全責,再不能開大公共了,回場聽候發落。不開車,少了顧忌,喝酒也就不論早晚了。除了規定的15瓶外,找著機會就偷著找補。和媳婦一道出門,媳婦一眼沒照到,就溜進酒館,遞上準備好的零錢,弄上二兩,一仰脖,一抹嘴兒,神鬼不知酒進肚兒。
多能喝酒的人最後也敗給酒。沒多久,這人死於肝硬化。住院期間,護士總發現丟酒精,後來才找到原因。「15瓶」辭世前,躺在床上還用含糊不清的話語哀求媳婦再給買口酒喝。
大酒傷身,小酒怡情。世間的事情都有遊戲規則,無論做什麼都應該會玩兒,過猶不及。端著酒杯豪飲的諸君誰能悟道,誰算活明白了。
北京人與二鍋頭關係之微妙,從對其稱呼上就可見一斑。「小二」、「二逮(dei)子」,像在稱呼鄰家的發小,衚衕里的玩伴兒。與之相處,若即若離,不尷不尬,呼之即來,非常隨意。這不可或缺的熟悉口味,即便到了外省市也念念不忘,到處尋找其蹤跡。有時也會讓人陷入兩難,沒有,遺憾;有吧,又怕不是正宗北京二鍋頭廠家的。而到了國外,縱然有真貨,其價錢之高,也只好望瓶興嘆了。
前不久去歐洲旅遊,玩得盡興之餘,也想悶口二鍋頭過癮。一看飯店裡還真有,再一問價錢,16歐一瓶。我靠! 這價錢在北京能買20瓶了。捨不得。好在同去的兩北京哥們兒有心路,一個用礦泉水瓶裝了兩瓶;另一個買了6個小二 放進了託運行李里——帶2、3瓶的量通關還是允許的。.
喝酒的人願意找酒伴兒,我被邀請跟著蹭了幾回,三個本不太熟悉的愛喝二鍋頭的哥們兒,湊在一桌上,就著團隊餐,因陋就簡,頻頻舉杯,憑藉著二鍋頭,在異國他鄉著實稱兄道弟了一場,那感覺像是回到了熟悉的老宅街道,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街坊。
喝酒的人不愁沒酒伴兒,可真正投緣對勁的人並不多。譬如我,寧可不喝,也不和沒有酒德的人一起喝酒,對那種「天老大,我老二」沾酒「鬧酒詐」的人,絕對敬而遠之。/
最喜歡和一個叫華子的哥們兒一起喝酒,二人喝酒倒多少自便,誰也不讓誰。端起酒杯說一聲,走著啊。就「茲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淺斟慢飲起來。酒過三巡,人已微醺。伯牙子期,金風玉露。說不上肝膽相照,卻也是情同手足。
華子喝酒很有風度,即便半斤酒也絕不會多說半句不著邊際的廢話。興緻好時,華子會即興發揮,信手拈來說些 笑話趣事。
華子說他在兵團時,有個哥們兒東北的,人挺彪的。有天華子問他:「去過北京嗎?」彪子說:「怎麼沒去過,中國 都去過。」
「你吃過松花蛋嗎?」
「別說松花蛋,松花江都吃過。」
「那你吃過驢打滾嗎?」
「吃過。」
「怎麼吃啊?」
「驢打滾,我是先吃胳膊,后吃腿兒。」
「你們家哥幾個啊?」
「算我爸爸嗎?」……
酒灑了。笑翻了。多好的佐酒調料!消散了酒力,消散了鬱結,小酒越喝越美,莫逆於心。
北京二鍋頭是下里巴人之酒。適於小館便餐,自斟自飲把酒遣懷,三五知己小酌敘舊。如果讓它裹上華麗包裝, 冠以「百年」名號,動輒幾百元,那就如同平民小吃登堂入室賣天價,多了宮廷里飄渺的銅臭之氣,少了江湖上豪爽的本色本真。
北京人都知道,二鍋頭有紅二,牛二之分;牛二又分綠牛、白牛,各人根據口味喜好選擇,各取所需。
不管哪家誇耀自己的產品正宗純正,哪家歷史悠久,可哪家廠子按老方法釀酒?哪家門口看得見酒糟?不管吹得 如何 天花亂墜,其實都是現代工藝酒精勾兌而成。可以理解,那麼多人喝,一年喝掉幾個昆明湖的量。按老的工藝釀製誰也供不起。如同現而今的北京一樣——打造的是 「新北京」。
轉自老北京論壇,作者:安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