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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片荒野（二）
Redbud
原创于倍可亲
2009-5-26
嫣
带着对于跟晓友情的失落，我进入了重点中学。在那里，我没有心情去付出再喜欢别人，可是有别人先喜欢了我。把我跟嫣联系在一起的，是梅。梅是一个异常感性的女生，她喜欢我的单纯和活泼，也喜欢嫣的聪明和古怪。我和嫣都属于父母在机关上工作的孩子，都有些不太会处理社交关系，我们两个人都不够热情，或者不知道如何去reach out。而梅是不同的，她虽然来自于农村，可是家里的氛围很温暖，她知道如何处理将不同的人际关系，她写得一手好文章，作文曾经得过大赛奖，是我们学校的一面旗帜，可她的理科成绩一点都不好。
我不知道梅到底喜欢我什么，反正她每次吃饭都叫上我，早上上自习也跟我一起，同时还有嫣，一时我们三个人就变成了校园里独到的风景线。我的娇小，嫣的大眼睛和苗条，以及梅的灵动，加上我们三个人都有学业上的特点。梅的一手美文，记得她给我写，梦是一条路，穿越那不可能的相逢。嫣是聪明的，她的文章也常常在班上当成范文，那是我不擅长的议论文，被她写得幽默而又不落俗套，有些鲁迅的风格，我的各科都平均，总体成绩不错，总在前面几名，可是往往在一些竞赛上面拿不了奖，嫣就能拿到全国化学竞赛的二等奖，还有数学竞赛的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可是她的成绩不稳定。
这样的嫣，跟我在一起，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交集。等到我也懂得了欣赏她，她也欣赏我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高二选择了理科之后，就这样在一起，住在一个宿舍了。而梅，因为理科学的不太好，不得不学文科。所以我和嫣座位在一起，床铺靠的近，一起起床一起上自习，一起下自习，一起吃饭，她家离学校近，有时她的哥哥或者妈妈会给她送一些炒菜，她是家中的小女儿，或者炒的辣椒牛肉酱，所有这些，统统都有我的分，当然我家附近盛产苹果，每次父母送来的苹果，也统统都有她的份。我们一起穿连衣裙，一起看三毛和琼瑶，或者因为她更喜欢三毛的飘逸，我也随了她喜欢三毛多过琼瑶。
虽然带着失去晓得痛，我还是决定将嫣作为我的好朋友。于是就有了一起的打算，一起考大学。我们相约了一起考南京的大学，当时N大有一张推荐表，我不知道是上帝的眷顾还是嫣的推让，反正我填了那张表，而嫣选择了报考南京另外一所实力相差无几排名略微差点的学校。而我们的第二志愿是相同的，兰州大学。那年的高考题特别难，很多人纷纷落马，一向稳定的我，反而脱颖而出，在全校的成绩中是第二名，顺利进入了第一志愿，而嫣，由于分数过低，仅过了一档线，不得不去了第二志愿。我甚至在爸爸说要找人帮我问问志愿的情况时，告诉他们，我愿意去兰州的第二志愿，如果能去的话。我最终去了第一志愿，虽然相隔南北，我们还是相约一起写信。
于是我的信箱里，会定期出现嫣的信。每个礼拜几封，后来每个礼拜一封。她的生日，我的生日，她的生活，我的生活。因为嫣去了第二志愿，她似乎在那里算是高分的，所以她去了重点班，学了她想学的分子生物学。她的生活似乎不错，有人追，有男孩子一起玩，有机会去草原有时还去青岛湖，发过来的照片很美。
再后来，我家新买的房子，居然跟她家只隔了一排，再后来，我们发现她爸爸和我爸爸居然是十几年的同事，那种兴奋是难以表达的。记得我家的房子装修好，还没搬进去，我兴奋地向她展示，她说我们一起在我家的厅里开舞会。大二的暑假，嫣来南京找我，我带她去南京植物园，中山陵，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我则在大三的暑假瞒着家人，用存了的600元钱，坐上火车去兰州找她，我们一起和她的同学去了敦煌、嘉峪关，在西北的沙漠那里体验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境界。我们那时是亲密的，最起码我看起来是这样。不知是哪里的问题，从西北回来之后，我发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给嫣，而她再也没有回音。
后来大四的一年，我在失落当中翻着嫣的信，开始慢慢地去了解她的内心。我像读小说一样读着她的信。我看到了她的失落和跟我的不同:嫣在她那边是优秀的，也许是江苏这里的教育水平，她无论英文还是其他的，都进入那里的快班。相对地，我在大学里普通，而且还在挣扎着寻找自我，或者说，我迷失在校园里了。从她的信看，她经历了不少男孩子的追求，而她似乎跟其中一个男孩子走到了一起，然后又不在一起了。她的内心似乎很愤怒，却又没像我表达出来。好像她经历了人际关系上面比较复杂的挫折，而我那时也不是懂得处理人际关系的人，也挣扎在人际关系当中，无从安慰她，也许这是她失落或者不再跟我通信的原因。
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找她她都避而不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得罪了她，反正在晓那里所遭遇的被抛弃的感觉，再一次出现。而我，当然是一次又一次地写信给她。后来在她大四毕业的时候，写信给我，说她的母亲去世了。再后来我读了研究生，她则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信，梅没有考上大学，跟我们也没有了联系。
当我再次知道嫣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我去香港读书一年后了，从姐姐口中。某次回家，姐姐说，你知道吗，你的同学嫣好像有了精神病，好怪的。从别人的口中，我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嫣在大学毕业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市里的环保局，而她，却始终不能放弃考研的梦想。她在请假不得批准的情况下，选择了自己去考研。她的成绩够了，却因为推荐人的原因，在录取她的研究所打电话向她以前的老师了解情况时，那老师说她精神有问题。更糟的是，当她回到单位时，单位贴满了关于她的处分和大字报。她因为得罪了领导，或者也不懂得如何处理关系，向领导质问。最后的她，不再去上班，每天都在单位门口转，为的是那一口气。
后来她的家人也认为她精神有问题，将她送到了上海一所精神病院。而这反而让她更加沉默，或者，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信任过她的家人，没有理过她们。精神病院她呆了一个礼拜，没有人知道，在那一个礼拜里发生了什么。当我七七八八地找到她的家人，她的家人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带我去看她，那时她已经将自己封闭在一所5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她见了我还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让我走。中间她父亲跟她有了争吵，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了很深的仇恨。
再后来从她家出来，我跟她之间，就再也不能接近。嫣的事情，让我回到香港之后久久不能平静，如果我可以做些什么，我一定要救她出来。哪怕带她到香港。不久我信了耶稣，开始积极地为她祷告。联系她的家人，在校友录上发起了跟她同学的沟通。在同学录上，找到了久未联系的梅，下年回家，我约了梅一起去找嫣。我们在她的小房子外面站了两个小时，嫣没有开门，她让我们走，那两个小时，嫣再一次让我体会了无力感和被拒绝的感觉。我跟嫣在上海的大姐，保持了很久的联系。后来我从嫣给我写的信当中，拼凑找到了她的大学同学，那些信中的名字，也都联系上了。大致知道了故事的经过，嫣在兰州大学的时候，因为有男孩子喜欢她，却是为了打赌来追她，追上她之后，又放弃她，去追了另外一个女孩子。骄傲的嫣无法承受这样的侮辱，或者说一直也喜欢他，就沉浸在这样的失落或者伤害当中，迷失了自我。她在大四毕业时，已经考研一次，那时也考上了，只是因为大学的辅导员说她精神有问题，她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紧接着就是她妈妈突然过世。于是受挫的她，分配回到家乡之后，再次考研来证明自己。这次的故事又是相同的，而且单位的领导那样对待她，让她整个精神崩溃了。如果家人了解也好，家人送她去了精神病院，让她对于整个社会彻底地失落了，或者失去了信任。
这样的嫣，再次地离开了我，走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后来的嫣，家人用了一点钱，将她住的那个很小的房子买了下来，她住在那个房子里，谁也不理。她会跟小孩子说话，她生活自理，可以买菜做饭，自己买书来读，但是，她不再跟任何一个过去的亲朋好友联系。最后一次见嫣的时候，她那依然苗条的身段，白皙的皮肤，以及明亮的大眼睛里带着的忧郁，让我心痛，多么美好的青春，为什么要这样度过？我用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多，想带她走出来，甚至希冀，可以帮她申请去香港读书，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开阔和自由！我也联系了她曾经的大学同学，定期守在他们的同学录上面，找她的消息。可是没有，她拒绝了一切跟外界联系的机会，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
离我最后一次去找嫣，已经又是5年的时间了。这5年的时间里，嫣成为我心上一道伤，或者一种缺憾。让我无论怎样的青春得意，或者狂喜，总是知道，嫣的灵魂是不自由的。嫣有时出现在我的梦里，而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找她。我知道，我是一个懦夫，或者没有能力的人，找到了她，我也做不了什么。信了耶稣之后，我一次一次为她祷告，哪怕她能出来，我甚至幻想，她可以遇到一个男人，带她走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这个人世。有次我整夜梦见她，梦见她来向我道别，她亲切地看我，一如中学时代，我们一起分享炒菜一起穿裙子一起看三毛的时光。
嫣到现在还是我在正常平静的生活之后，浮起的那片涟漪，我能为她做什么？让她的青春灿烂，让她的生命如花。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没有能力的，当嫣在大学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不懂得她，我只是在消耗或者汲取她的爱和温暖，我是否真正了解嫣？我是否知道，在她的内心里，也有一片未曾开发的荒野？是我从来不知道，也无从走入的？或者即使知道也是无力来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