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70年代中後期,沒有經歷過文化大革命,沒有經歷過貧困,生下來被送到城市,讀書時回到農村,度過了我童年和少年時代,我的童年裡記憶是80年代一次又一次的城市和農村變革,城市裡越來越多的小汽車和公共汽車,逐漸興起的高樓大廈;農村裡開始了分責任田,然後有了自留地,有了自己蓋房的自由,發展農副業。記憶里城市裡的公園,遊樂場和博物館曾經讓我無限痴迷,農村裡鬱郁的田野和清清的小河,各式各樣的動物,紛繁五彩的野花,讓我常常入迷,跟著父母一起勞動,讓我很早就體會到付出才會有收穫,更多的時候,我們喜歡在田野里瘋玩,能在河邊挖到茅草根,能燒青青的小麥和玉米,能用野草編織一個花籃,能用一種草來預測天晴還是天陰。我質樸的外祖父母不識字,卻給我們講了很多民間故事,那些神奇的貝殼精,鯉魚精,和碩大無比的珍珠,夜明珠和寶石,一次又一次地讓我進入幻想,希望能在上學的路上遇到神話。
讀小學時跟著學校一起建設,中學時看著學校一次一次地發展,參加一次又一次的郊遊和勞動。有考試的壓力,也有排名次的煩惱,我們是快樂的,卻也是煩惱的。那時候文化剛剛發展起來,台灣的小虎隊以及港台歌曲就那麼突然一下子紅火起來了,還不明白歌詞什麼意思的我們,就這樣一下子聽了童安格的憂鬱,姜育恆的再回首,是的,我們咀嚼的那份憂鬱和苦澀,並不來自於我們的內心。哪怕是微笑著聽著苦澀的歌曲,也進入了潮流,憂鬱和深沉曾經是一個流行的代名詞。
記憶力是跟著中國一起長大和發展的,幾乎每一段時間都看到周圍有房子被推倒,然後新房子被建起來,新的,我們要新的,我們要更好的!這個幾乎是我們時代的口號,我們要變革,我們要打倒舊的東西,因為我們現有的東西不夠好,我們不滿足!我們被告知,我們的祖國地大物博,卻發展地不夠好,我們的制度不夠民主,我們是醜陋的中國人,我們是一群沒有修養的民族,我們讀著龍應台,讀著柏楊的文章,我們的國人到了國外處處讓人丟臉,說話大聲嚷嚷,然後在公共場所隨地吐痰!我們從小就一次被一次地灌輸,我們的父母不夠尊重孩子,我們的教育方法不夠先進,我們的文化落後於別人!
我們學的歷史里,總是被別人欺負,因為我們是東亞病夫,我們是軟弱的,我們的體力不如白種人。我們的制度不如別人,我們沒有民主!我們沒有牛奶喝,我們的智力競賽里,不如別人。從我們的少年到青年時代,我們幾乎是在這樣的諄諄教導當中長大的!更該死的,我們要學英文,儘管我們從沒有去過美國英國,我們被期待和要求說一口標準的美式或者英式英語,當我們達不到那樣的期待的時候,我們被評價為不行!於是我們就在長輩的目光下低下了頭!我們的各種各樣的考試里,都把英文作為和語文與數學一起重要的科目。於是在我們就拚命地去看原版電影,去聽美國之音,我們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渠道去提高我們的英文,於是大學里我們聽60年代美國開始流行的搖滾樂,不論背後的寫作背景。
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進口的東西好,西方的科技先進。我們那一段的人生彷彿只有一個目標,我們的夢想應該只有一個,出人頭地,不,是出人頭地到外國去!嫁給外國人好,到外國讀書好,外國就是我們的神話,外國里美國最好,美國是我們想象中的天堂!只要我們能去外國,哪怕骨肉分離,哪怕傾家蕩產,你也能在陌生的國度里奇迹般地致富!那一段時間我們讀了一個又一個海外華人發家致富成名的故事!於是我們努力地改變著自己的價值觀,要獨立,不要跟自己的父母思想看齊,要拋棄自己國家的獨裁和一黨專政,要拋棄我們國家的糟粕。
終於經過七七八八的折騰,我們那一批人中的佼佼者,大都飄洋過海真的到了夢想的國度--國外!我們以為這裡真的是天堂。我們以為這裡人人都友好,我們以為這裡人人都文明程度高,沒有偷竊,沒有欺騙,彷彿滿地黃金。在現實里,我們可能經歷了偷竊,搶劫,以及可能的被辱罵。在工作里,我們也許努力,可居然也遇到了歧視。即便在教會裡,上帝的兄弟姐妹之間,也會有那麼多的隔閡,我們深深地失落了!無論如何想融入國外,我們還是感覺到了一層玻璃將我們分開了。物質生活的穩定,並沒有帶來心靈全然的平靜,在某些時刻,我們還是覺得缺少了什麼東西。
其實我們真的不那麼熱衷於那個聖誕節,反而對於過年心神嚮往,喝著牛奶長大的國外婦女們很容易就得了癌症,遠遠不如我們的豆漿,我們並不真的那麼熱愛牛排,我們並不真的那麼愛吃西餐,卻對於中餐念念不忘。西方的人並非個個友好,他們有時候的禮貌其實只是一種偽善,卻常常說你需要幫忙我可以幫你之後掉頭就走......。有些所謂的愛,只是變相的佔有。所謂的人性,其實在全世界都是一樣,所謂的民主,不少時候其實也只是變相的愚民政策。只要牽涉到利益的,人性的醜惡就會出來,只不過多了層禮貌的外衣。
我們漸漸地清醒過來,我們是誰?我們的根在哪裡?我試圖融入這個我們從小被教導為天堂的地方,卻訝異地發現,我們無論如何也只是圈外人。外國人也常常問,你們的中國如何,你們的文化?常常是報紙上面的誤解,讓我們成了被曲解的一群。偶爾有很多對於我們的文化感興趣的外國人,有外國人羨慕我們的中國功夫和文化我竟是驚訝!不是他們的文化和經濟優於我們的嗎?
我們不得不去追溯自己的過往,追溯自己的國家。一次一次回頭,一次一次去梳理,中國太大了,我們怎麼樣的追尋,也只能代表我們出生的那個地方。當我回頭去看的時候,那些民間故事,那些飲食文化,那些勤勞的習慣,那些過去讀的唐詩宋詞,那些文化的沉澱和積累,其實早就在我們身上留下了烙印。無論去哪裡,偶爾在夢中醒來,總會回到過去生活的一個片段和場景。無論怎麼看世界,總有一個地方叫故鄉。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們的國家,那些過去的教條一點一點地褪去。
我們這一批出國的人,其實一直是用了國家最好的資源的人,就好象我的家人一直做的那樣,他們把最好的給了我,我們這一批出國的人,其實也是很早就享用了開放和國家的寬鬆政策的人。而我們的教育,雖然看起來刻板,卻也塑造了我們嚴謹的風格。我們的文化,雖然沒有讓我們常常沒有自信,卻也培養了我們謙虛和謹慎的性格。而當我審視我們那一代所接受的自由主義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由於西方60年代興起的自由主義,同時代的英國人懶惰吃福利。我們的父輩的勤儉和節省,我們所受的要發展的教導,恰恰成了整個國家發展的動力,而他們強調的所謂人權和人性,有時候恰恰成了投機分子謀利的借口。
拋卻那些被教導的外國比我們好的教條,用心去感受我們曾經的故鄉。我突然發現,那些童年的記憶一點一點湧上來。我們的故鄉真的是那麼美麗,我童年的經歷是如此快樂而真實,而我在中國的生活讓我實現了我的夢想。為什麼我們就要用西方的觀點和標準,去審視和審判我的在農村的父老鄉親?為什麼我就用自己開過洋的眼睛去審判而不是建設我們的系統?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接納我們的歷史,然後將新的觀念和理念介紹給我們的祖國?為什麼我們就要生搬硬套遙遠的另外一個地方的標準,強硬地套到自己的國家的頭上?一如一個質樸的母親養大了孩子,孩子回過頭來用城市的標準來審視母親,說她不時尚沒品位?為什麼這個孩子不能牽著母親的手,打開這個母親的眼界,讓她學著成長,找到適合自己的服裝風格。
我看到了我成長過程中的父老鄉親們在西方的工業化和物質文明當中,自卑地無處可藏,並且將這種自卑傳遞給了我們的下一代。拋卻了西方的標準,拋卻了那些以物質為標準的教條,就用西方的每個人在上帝面前靈魂平等的標準,我們可曾竭盡全力地活出了我們的生命?我的每個父老鄉親哪一個不是醇厚良善?就在這樣的一回眸間,我看到了無數個我的中國弟兄姐妹們在制度,自卑,和西方的文物質文明對比下掙扎著,這掙扎讓他們或者低頭而失去精神,或者讓他們鋌而走險扭曲自己去犯罪。這掙扎,也讓他們在別人面前失去了自我。
這失去的自我讓我常常在西方人面前拚命地學習,卻漸漸地萎縮了自己的靈魂。及至慢慢明白,我們從來都不應該用一個西方的標準來審判我們的國家和自我!!!那些所謂的醜陋的中國人的宣揚也許是自卑的中國人寫出來的!我在中國長大,接受中國教育,中國的成長環境曾經給了我無限的自信。當我用外界的標準去否定他我們的國家,否定了我們的成長環境,就否定了我們的文化,就否定了我們自己,就否定了上帝給我們要我們去活的生命本身!而上帝造我,就是要做一個中國人!那麼為什麼不喜歡和接納自己的國家?為什麼要嫌棄她接著嫌棄自己到自卑?接納她,就是接納了自己,就是接納了上帝的愛和祝福!
拿去經濟,脫去所謂文明的外衣,請脫去物質的累贅,用本色的眼睛去看中國,而不是用西方的眼睛和標準去看它,去建設它和愛它。我不再羨慕西方的,總覺得自己和自己的國家低人一等。回到這一步的時候,我驀然發現,我為我的中國文化而自豪,我為我的中國背景和經歷而驕傲,我愛曾經給予了我勤勞,善良,優美心靈和自信的中國,我愛她的過去,現在和將來。我的中國背景和身份,讓我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