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兒就是天堂
--回國散記四十
陳九
人們愛言天堂。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免不了膩煩,想換個地方試試,天堂就是人們想像的好地方。地方雖好可去了回不來,那邊的車站機場只有進站沒出站。我至今想不通那地方到底有多遼闊,為什麼能接納如此之眾的移民。
有沒有去了還能回來的天堂?我認為這是值得思考的課題。課題選得好就成功了一半,科學界有這樣一句名言。我堅信這個課題我是選好了,一旦得出結論肯定震驚諾貝爾獎評委會。哎,他們獎金多少錢來著?我想在北京買套房還沒湊夠數兒,加上老諾的贊助應該就差不多,實在不行買個小點兒的唄。
我在美國尋找答案,很多來此打拚的同胞曾認為這裡是天堂。問來問去,有錢的說壓力大,沒錢的說語言差,都有要進無門欲退無路的乏力感。美國這地方給中國人最大的教訓是,讓你銘記美國人是美國人,中國人是中國人。無論你跟他走得多近,吃一鍋飯睡一張床,他還是他你還是你,特別在骨頭裡。不是有些浪漫的中國知識分子曾高喊『這一夜我們是美國人』嗎,你是啥人無大所謂,誰聽見美國人什麼時候說過『這一夜俺們是中國人』來著?
美國找不著就回國找。這次回國我特意留個心眼兒,看哪裡是我夢中的天堂,是我生命的歸宿。我朋友帶我去浙江海寧,看徐志摩故居。他說咱在這地方圈個小院兒蓋幾間房,你看如何?冬天有暖氣嗎?沒有。我頓時肝兒顫,我這個北方佬,最怕冬天沒暖氣的地方。有一年冬天我去上海出差,晚上睡覺沒暖氣,蓋三床棉被戴著帽子都不行。就那次,嚇尿褲了,說啥不敢冬天去南方。看來也夠嗆。
那就回北京找吧。可官兒多我怕,禮兒多我怕,車多我怕,東西貴更怕。我總回憶當年騎車的時光,蹁腿上車的動作像跳芭蕾,尤其是女孩兒,要多美有多美,為這差點兒愛上個不該愛的人。可這次回北京我試著騎車,那些汽車們根本不在乎你,唰地擦著你身邊駛過,嚇得頭髮嘩就豎起來。騎車的美麗生給破壞了。
這可怎麼辦?就在抬頭望不見北斗星的時刻,一個修水管兒的哥們兒,一語點醒了我。在北京的一天,家裡水管兒漏水,物業派來個小夥子,京東人,他邊干我們邊聊,聊吃聊喝聊男聊女。聊到天堂這個題目,我開始玩兒深沉,啊,天堂是靈魂的歸宿,可遇不可求,人類終極命題就是尋找天堂的所在。叔本華呀,尼采呀。我正侃得來勁,只見他停下手中的活兒望著我笑。我說你笑什麼?他一口京東口音地說,沒笑啥,奏(就)我來說,啥本華,啥採的,我看他們想得忒多,想多就亂套,一準兒找不著北啊。照我看吧,被窩兒里摟著媳婦兒睡覺奏是天堂,有人疼有人耐(愛)它奏是天堂,大哥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我一愣,獃獃說不出話。這時他幹完活兒要走,我拉著他手說,再坐一會兒吧,咱倆喝兩杯再走。『那可不中,看見了這月獎金就沒了。再說樓上那家還等著呢。』說著他咣地一聲撞上門,滿樓道嗡嗡作響。
你說,天堂也敲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