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是坎

年年都是坎兒

--回國散記十一

陳九

那天我乘425公交車去雙安市場購物，一上車就有個座兒，我剛要坐下，覺得身邊有位女士好像有想坐的意思，連忙讓給她，你坐吧，坐。女士處處優先，海外生活別的沒學會，凈學這虛頭滑腦的事兒。有段天津快板怎麼說來著，來到天津衛，嘛也沒學會，學會開汽車，壓死二百多。反正就這麼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那位女士在看我。不知道你們怎樣，我反正對異性目光非常敏感，唰地就被我的雷達發現。我喜歡異性看我，雖長得難看也喜歡，我不想這麼快就老下去。正猶疑，她突然開口，你是陳九吧？我一驚，連我名字都知道。還沒等我說話，她又說，我是葉玲玲呀，你初中同學。我定睛一看，是她，那時她有著圓潤的臉龐，兩條辮子一絲不苟，跳舞全校第一，還是我的初，停，差點兒說吐魯了。眼前的她還是那個樣子，目光透出幾許滄桑。我一下有時光倒流的錯覺，會是你，你還能認出我！我知道自己相貌變化很大，洗心革面，心沒洗，面革了。

聊起來才知道，初中畢業后，我當上鐵道兵，她投親靠友去新疆克拉瑪依油田當了石油工人。在戈壁灘上迎風冒雨歷盡劫波，走過八年的艱苦歷程。聽她一說，我都不敢說自己了，鐵道兵開山鋪路儘管也很艱辛，但我畢竟是臭男人，臭男人做什麼都應該。後來呢？後來，她接著說，掙扎著考上大學，工作，結婚，生孩子，現在，說到這兒她目光濕潤了，現在是乳腺癌患者，去年做的手術。我大吃一驚。可你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你看上去跟初中時一樣。我幾乎喊出來。不是虛偽，這是我真誠的心愿。她笑笑，謝謝你。我看到人們算命，說哪年是坎兒哪年不是坎兒，對咱們這代人，還不年年都是坎兒。不過我們無怨無悔，希望，希望我們的孩子，說到這兒，她停下了。

我想擁抱她，擁抱所有跟我們有類似經歷的兄弟姐妹。我們儘力了，而且我們仍在像蠟燭成灰一樣把強弩之末的年華拚命潑灑出來。我的祖國，我的母親，我的孩子們，因為我們深深，深深地愛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