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個臨淄城都知道了魯君的夫人,在齊君大婚之夜,夜宿齊宮不歸。
連市井裡的落魄書生和潑皮無賴,一夜間也翻出了陳年的衛國公子寫給文姜的舊調,曖昧地對著過往的女孩子開唱: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然後齊女們就臉紅,吃吃的笑著跑開。偶有膽大的,就拉上潑皮或酸丁,跑到廓外的桑林里,胡天胡地的亂搞一通。然後傲然的問路人自己那副衣衫不整,髮髻散亂的樣子,像不像天下第一美人文姜公主。
齊地的風俗是放浪的,但魯君小允的脾氣再好。這也是不能罷休的了。等文姜梳洗完畢,忐忑地準備登車回驛館的時候。憤怒的魯使,已經在梧台下大發雷霆地訇罵了半天了。畢竟魯國的國君夫人夜不歸宿,關係到舉國姬姓貴族的臉面。
齊君諸兒倒是沒有多說什麼,面對魯使的憤怒,他滿不在乎地笑嘻嘻地看著文姜上車,這反倒是輪到文姜慌亂尷尬了,心思不寧地她,在台階上絆了一下,幾乎摔倒。幸好諸兒一個箭步,穩穩地摟住了她的纖腰。
魯使再也按捺不住,他原本也是駐守即墨的武官,脾氣粗暴強橫慣了。一步搶上來,他就要硬把文姜和諸兒強分開來。
寒光驀地一閃。旁邊的宮人齊聲驚叫下。魯使的頭顱,就滴溜溜地滾到了車底。一個碩大的身子,普通地一聲摔到了台階下。
而齊君則嗆啷地一聲,收起了青銅佩劍,低聲說道:「使臣搏擊國君,罪當立斬」。
文姜在宮中長大,殺人倒也是看慣了的。只是事出突然,看著魯使的鮮血汩汩地浸紅了好大一塊石板地。她就只能僵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晌,「文公主,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諸兒平靜地說道,文姜惶然望著他的眼睛,然而讓她不安的是。並沒有看到預料中的憤怒眼神,眼前的諸兒的泰然自若。好似一切的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
那種說不出的感覺,文姜每每事後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魯使被斬的消息,自然有隨從飛馬報知了小允。錯愕和憤怒之下,即使是再好的教養,他也不能就此不管了。於是到正午時分,魯國的幾百力士和隨扈,已經把梧台之下圍的鐵桶一般。君婦被扣這等奇恥大辱,這些高傲的世家子弟,怎麼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聽到外面的喧囂叫罵,文姜嘆了口氣,從卧榻上起身來,回頭對著諸兒勉強笑了一下,說:「看來是時候該我回魯國了」。
諸兒把手從文姜的懷裡拿出來,彷彿還在玩味著指尖的滑膩,但卻換上了那副壞壞的面孔:「急什麼,我給你看一場好戲」。他散漫地對著門口守衛的武士做了個手勢。
一聲凄厲的哨聲響起。突然在梧台外圍的宮室內,閃現出了一千名彎弓搭箭的軍士。他們鮮明的盔甲和手裡的硬弓黑箭,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刺眼和殺氣騰騰。
大概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魯君長嘆一聲,帶頭放下了手裡的佩劍。隨行的武士,也不甘地把武器都扔到地上。
諸兒這時候,卻不失時機地從樓上踱了出來:「君候允兒賢弟,帶兵圍困,企圖劫持諸侯國君,周天子的法度,是怎麼說的?」
小允不吭聲。半晌,朗聲道:「還請齊君善待我夫人,讓她可隨便在齊魯之間出入。」
這倒讓諸兒很意外,他似乎被感動了一下,停了一下才低聲說:「那是自然,她也是我妹妹。」
「那便好」 小允說道,停頓了一下,開聲說道:「按照周天子法,諸侯困頓諸侯者,當即刻派兵遣送冒犯者出國境。」
"如此便好」諸兒搓動了一下手掌,喝道:「彭生何在?」
弓箭手後面驀然閃出一個健碩武夫,胸口和手臂大腿,都長滿了黑乎乎的長毛,從夏甲中間參差地冒出來。「在下彭鵬,聽國君吩咐。」
諸兒道:「那就請你和魯君一起乘車,渡過淄水,送他回魯國吧。」
「是」彭生低喝了一聲,如平地一個霹靂:「魯君請了。」
小允低下頭,半晌才抬起頭來,向台上望去,陽光照耀在文姜的幾乎是蒼白的面龐和肌膚上,讓她看起來如同是仙人一般的飄飄欲飛。
文姜本想扭過頭去,但是不知為何她還是抬起頭,和小允的眼光接觸了,但是讓他意外的是,她自己羞愧的眼裡,看到的卻是小允悲憫和不舍的眼神。那一剎那,她幾乎想跳下去跟他回魯國去。
而諸兒的眼神,卻冰冷的象冬日的雪山,又得意的象得手的狐狸。
一剎那間,文姜終於恍然了。原來她這個妹妹,並不是諸兒哥哥眼中最終的獵物。
「公侯請了」彭生揮動著毛乎乎的手,在車廂里不耐煩地催促著,魯君於是收回目光,從容地登上了車。緩緩而去。
那是文姜最後一次見到小允。後來聽說在回魯國的途中,魯君要跳車,被彭生緊緊抱住。力大無比的彭生,居然就能把他的肋骨給抱斷。
這是後來聽隨從的宮人回來說的,據說小允死前最後的一句話竟然是:"我能不負你,我信你一定也不會再負我。」
沒有人聽的懂這句話,除了淚水滂沱的文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