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段失敗的從商經歷

我的一段失敗的從商經歷

1980年代初開始，全民掀起「經商」熱潮。

「十億人民九億侃，還有一億在生產」 侃什麼？侃大山，侃經商。

「十億人民九億倒，還有一億在思考」 倒什麼？倒爺的倒，倒緊俏商品。

這是當時流傳甚廣的兩個流行語。

那時候我們研究所辦公樓里除了主任辦公室，每層樓只有樓道里有一部電話。一個人講電話，全樓都能聽到：

「喂！小劉嗎？我是老陳吶。10台平面直角夏普21遙，每台12500，比市面便宜2500，賣4台就白賺一台，想要你十台都拿去，只批發不零售。賣八台，你自己白落一台，另一台孝敬你准丈母娘，保證媳婦娶到手，就憑你那每月385大毛，人家誰肯把姑娘給你？誰讓咱們是老鄰居呢，我不幫你誰幫你。今天晚上7點以前，帶上12萬5現金，帶輛車到我家，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過時不侯。」話音未落，那邊辦公室門開了，探出一顆圓腦袋：「吆，老陳吶，這麼好事，怎麼不想著點兒我呀？」老陳一瞅，「原來是老土呀，不是我擠兌你，你那點兒能水兒，誰還不知道啊？已經生了仨閨女了，非要再生個兒子不可，總算生了個兒子吧，又付不起超生罰款，被計生辦王主任逼急了，把兒子往計生辦門口一扔：「從今天起，我兒子就認你王主任當乾媽啦，我兒子就改名叫王計生，你給我養著，我還省心啦。把王主任嚇得忙不迭的把兒子送回來，還饒二斤雞蛋。老土哇，不是我說你，阿斗還有扶不起來的呢。說老實話，你見過12萬現金有多厚一摞嗎？你要是能給我比劃出個八九不離十來，我就送給你一台。」這老土趕緊把頭縮回去，門一關，認慫了。

正趕上我的一個朋友李總，在籌辦一家公司，苦於找不著個可信賴之人，給他撐門面，不要求能賺多少錢，只要求在關鍵時刻能替他處理些棘手問題。開出的條件很優厚，於是我就被拉下水了。我也想，這輩子工農兵學都干過了，就剩「商」還沒嘗試過，有段經商的經歷，也是難得的，弄不好還能發它一筆，也未可知。

不過，我給自己定下規矩，純粹的倒買倒賣，我不幹，只做以技術服務為主，兼顧技術設備買賣 。 有一天，曾在美國Hayes公司技術交流會上認識的一位中國銀行計算機處處長張先生給我打來電話，說中國銀行準備建立一個銀行外匯交易數據集中系統。實現北京和十大城市分行之間的計算機數據通信。以前各省市靠傳真統計報表匯總，又費時，又費力，還老出錯，後來每天靠郵寄軟盤，最快也得三天才能匯齊，黃瓜菜都晾了。

那個年代還不存在廣域網的遠程計算機通信，最先進的也只能靠電話線和撥號數據機（MODEM）實現計算機遠程點對點通信。當時世界上流行的MODEM普遍抗干擾能力差，質量不過關，而美國Hayes MODEM 為首屈一指的MODEM，但是供不應求，訂貨周期是兩年。張處長要訂購50對，指定非Hayes　MODEM不可，一年內安裝調試完畢。

這裡面有兩個關鍵，一是Hayes供貨，二是進口批件，兩者缺一不可。因此找了許多公司都做不了。我在這兩方面小有優勢。

一是，１９８１年我作為訪問學者去美國，開始在Atlanta　city，認識了一個Georgia理工學院的王教授，而Hayes正是Georgia理工學院的畢業生，王教授介紹我和Hayes先生認識了。後來Hayes先生到中國辦技術展示會，還請我去協助組織會議。我給Hayes先生打了個電話，他說５０對MODEM沒問題，兩個月就給你。由於我原來就在電子部工作，進口批件可以找人代辦，也問題不大，至於技術服務，那就更不成問題了，我有把握。於是很快就和張處長把合同簽了。然後立即和Hayes簽訂５０對MODEM的訂貨合同。

張處長說，為了進口報關更可靠快捷，他在廣州有關係，可以代理完成。於是又去廣州和那家進出口公司，簽定了進口代理合同。對方提出人民幣對美元匯率波動很大，為了避險，要儘早換匯，因此要我儘早把貨款付過去，我想也有道理，又是張處長的關係，應該問題不大，於是就同意了。一個月內，按合同規定我把進口批件連同１２０萬元人民幣貨款打給廣州那家進出口公司。

我自以為各方面考慮還算比較周全，看來一切進展也還順利，外匯換的也很合算。兩個月後Hayes如期把５０對MODEM交給廣州進出口公司指定的香港一家代理公司。　

過了一個月，廣州方面說還沒收到貨，香港方面說，通關遇到些麻煩，海關要審查進口批件的真偽，還需要些時間。又過了一個月，廣州說還沒收到貨，香港說已經把貨發到廣州了，可能還在途中。我要求他們把報關文件和發貨單立即給我傳真過來，我來查詢跟蹤，可是後來無論打多少電話，傳真，電報，對方就是不回。我這才意識到恐怕出了大麻煩了。我立即飛到廣州，找到那家進出口公司，對方百般推脫，一會兒出差了，一會兒生病了，一會兒說有消息立刻通知我，要我耐心等待，把我晾在廣州兩個星期，也不得要領。那時節，去香港也不那麼容易。搞得我根本不知道究竟問題出在哪兒，更別提怎麼解決了。

又一個月過去了，我也真是沒招了。趕緊向李總彙報，李總說：「你準是被詐騙了，你根本鬥不過他們，這幫廣東奸商，只要有利可圖，連他老爹都可以出賣。我給中信廣州分公司總經理打個電話求援，他們是地頭蛇，他們神通廣大，能擺平這幫土混混。」。

兩個星期以後，中信廣州來電話，說查清楚了，香港那家代理商，根本就沒報關，把進口批件給賣了個大價錢，然後通過小船，把貨走私到廣州，廣州方面一看有利可圖，加了一倍價錢，把貨轉賣給了另外一家貿易公司，現在貨還在那家貿易公司，問我們怎麼處理。這幫傢伙真是心狠手毒，把我的進口批件給賣了不說，把我的錢收走了，又把我的貨也給賣了。剝了皮，吃幹了肉，還要扎干血，最後連骨頭都捨不得吐。把我肺都要氣炸了，我趕緊寫了一個報案申訴，找到一個父親在公安部經濟刑偵局工作的朋友，幫我遞上去，結果部刑偵局給我的報案申訴發了一個批複文件給廣州市公安局刑偵處，要求嚴肅處理這幫走私販私，擾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破壞改革開放的罪惡行徑。

我帶上公安部批複的複印件，趕到廣州，中信（廣州）總經理先給那家進出口公司的上級主管打了個電話，要求把貨拿回來，如數歸還，否則要市公安局好好收拾他們，吊銷他們的進出口營業執照。又通過關係，找到廣州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長，派人和我一起到那家進出口公司，當面對質，對方一看來頭不小哇，對詐騙事實供認不諱，答應如數歸還這批貨，再賠償10%的貨款，以示歉意。

最後，由於我們對技術上胸有成竹，Hayes的MODEM也的確是世界一流，中國銀行的項目總算如期完成。

以下是後來李總的一段話：

俗話說：「無商不奸」，你是奸詐不足，老實有餘，在商場上「老實是無用的別名」，看來你是不具備做商人的最基本素質，就是「奸詐」，你別以為奸詐是可以學習培養出來的。有人一輩子一說謊就臉紅心跳，張口結舌，那樣的話連真話也可能變成假話了。奸詐的人，說起彌天大謊，臉不變色心不跳，比講真話還理直氣壯，假話也就變成真話了。後天學習培養出來的，大都是表面的奸詐，奸商是骨子裡面的奸詐，表面一點兒也讓你看不出來。這是從小一點點長期積累沉澱出來的結果。運用起來得心應手，不露絲毫破綻。在中國商界，你時刻要記住，如果有什麼人欠了你的錢，他可就有了當你爺爺的本錢和底氣。

總算又長了點兒見識，世界上還是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學會的，比如「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