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出國-----選自「他鄉憶語」

                                                  我為什麼要出國-----選自「他鄉憶語」

「為什麼要出國」，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引人入勝的題目，對於每個出國的人「為什麼要

出國」都是一個充滿無限辛酸的沉重話題，無論你是出國留學的（等待簽證的同學都有切

身體會，拒簽，拒簽，直到你煩的根本不想出國的時候，你的簽證才會下來）出國經商的

，出國工作的，還是追求婚姻的，哪怕是偷渡的，賣淫的，避難的，如果誰能組織一場征

文，彙集成冊，出版，發行，一定會得到許多人的關注，參與和喜愛。一百個人就有一百

個出國理由，一百條出國途徑，一千種生活經歷，一萬種不同結局。（許多人就因為一念

之差，導致截然不同的經歷和結局）

1981-1982年，我作為訪問學者到美國學習工作一年，先是在Georgia，後來在California

某計算機研究中心。當時美國方面多次徵求我個人意見，是否願意留在美國繼續工作，只

要我答應，其它一切手續由他們包辦。但是我沒有同意，因為我是我們單位第一個被派往

美國的訪問學者，臨行前曾簽過一年後回國服務的協議，我不能為了個人得失，出爾反爾。

1984-1985年，我所在的研究所與美國一家計算機公司搞合作開發，我又被委派去美國加

州矽谷參加一年的聯合設計開發工作。當時美國公司，想把我們這一批人都留下。但是

從1980年代起，我已經對這種國營企業的懶散厭惡透頂了，什麼事情都論資排輩，而我們正

屬於研究所里最後一屆老大學生了，所有好事都敬陪末座，這種國營企業的通病就是干多

干少都一樣，你能幹就都給你干，我從大學畢業已經工作近20年了，工資還是560 大毛，

一分錢都沒漲過。提職提薪分住房都沒份，論資排輩還輪不到你。幾乎每天加班加點，常

年出差，去幹校，卻首當其衝，同時，一些辭職下海的人卻又給人們很大刺激。正巧，

我的一個同學在中信當副總，他正籌建一家高科技公司，看上我搞技術出身，老實能幹，

拚命地拉我下水，開出的條件很優厚，光工資就比原來多了6倍，還給配一部汽車。而且

不要求每年賺多少錢，要的是膽大心細，老實能幹，要的是一個高科技名分，要的是在緊

要關頭，能夠替他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我也禁不住誘惑，於是就答應了。

1981年，原美國飛虎隊隊長陳納德將軍的遺孀陳香梅女士受鄧小平邀請來華訪問，開始致

力於美中經濟交流合作。1988年，時任美國總統核心顧問，美國國際合作委員會主席，美

中航運總裁的陳香梅女士，受當時國務院副總理，國務委員兼對外經濟貿易部部長陳慕華

邀請訪華，陳香梅女士提出要開展美中之間航空貨運合作，並委託手下的First Line 公

司和中方一起先搞一個中國貨運現狀考察，作為可行性計劃的依據。由於對方是以私人公

司名義，為對等起見，陳慕華就委託中信公司具體承辦這一考察工作。不知怎麼，這項工

作最後竟落到我的頭上，由我牽頭，我問李總，為什麼叫我來牽這個頭，這和我的業務專

長相去甚遠。李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個項目事關重大，收益頗豐，由於牽扯到

對外經貿部和中信兩大集團，以外經貿委名義，又要由中信負責，還涉及到中美雙方的高

層，如果各方面關係萬一處理不好，後患無窮。做得好，名歸外經委，做不好，責任全在

中信。經貿委那幫傢伙可不好惹，他們人人都有靠山，除了他的頂頭上司，連處長、局長

都不尿，很難拿捏得住。又牽扯到和老外打交道，以及最終總結報告，要個膽大心細，又

有能力，又有資歷，又懂英文的領頭人，不叫你叫誰。

最終確定：中信三人（我和深圳機場貨運主任，以及一個速記員），對外經貿部兩人

（負責和各省市經貿委聯繫，組織安排座談會，另一個人負責所有後勤保障工作），

美方兩人，一個是略懂中文的純粹老美項目經理，還有一個美方翻譯（一位香港的速記員）

，總共7個人。經過談判，經中信和對外經貿部批准簽署了

」合作考察協議書「，協議書規定，考察組以對外經貿委名義派出，具體由我代表中信來領導

這個考察組。選定北京，上海，廣州，瀋陽，成都，武漢等六個城市，由各省市經貿委和

運輸局組織安排，每個城市組織4場貨運現狀和規劃發展座談會（每個座談會以3-4小時為

限），分別包括航空，水運，公路和鐵路貨運現狀，要求要有充足數據，關於相關數據的

對外保密界限，由各省市經貿委和外辦自己權衡掌握。座談會中，美方做中文和英文兩種

記錄，中方只做中文記錄，會後整理出一份中文總結報告，連同雙方的三份記錄稿（兩份

中文，一份英文）報送外經貿委審查批准后，將全部文件複印件提交給美方，文件最終所

有權歸美方所有，美方支付給中方xx萬美元。

6個城市總共花了8個星期， 最後由我主筆，又花了兩個星期做總結報告。前後用了兩個

多月時間，白天開會，晚上整理記錄，很是辛苦。我別的懂得不多，但是本項目涉及許多

經濟數據，還有美方在場，其中利害關係還是知道的，千萬馬虎不得，因此我堅持，在每

次座談會之後，要求各省市經貿委的主持人在會議記錄上簽字說明：本次會議內容和數據

都已經過保密審查通過。上面把這麼重大任務（其實跟我的業務專長根本沒什麼關係）交

給我，也是看中我膽大心細。最終總結報告，我堅持必須由外經委外事辦負責人修改後簽

字認可，由於文件所有權歸美方，按道理是不允許複印的，但為了留個心眼，我還是偷偷

複印了一份（包括外辦簽字）留下來。

項目順利完成後，公司破格獎勵給我2000美元，放了我一個月的假。

「六四」成為我決心出國的推手，我不怕生活艱苦，我也不怕工作勞累，我最無法容忍的

是，我永遠不可能知道事物的真相，只有別人想讓我知道的東西，我才能知道，我只能按

照別人要求我的想法去思考問題，我也只能按照別人要求我的行為來做任何事情。當時我

前一次出國合作的美國公司，正在籌備成立「亞太部」，只要我們同意，他們會預先辦好

赴美工作簽證，以後家屬可以跟隨去美國，這個條件實在太優惠了。

這期間，我已經離開中信那家公司，準備出國了。大約一年後的一天突然接到一個奇怪的

電話，對方聲稱是市安全局的，請我到市局談話。我按約定時間到達，接待我的人開始倒

還算客氣，說是向我了解核實一些有關「李某」的情況。後來，直接問我是否領導和參與

了一項由「李某」負責的與美國「First Line」公司的考察合作項目，果然是為了這事，

於是我如實講述了我所知道的整個項目來龍去脈和前因後果，對方說，李某涉嫌「泄漏國

家情報」，已經在市國安局立案偵查了。要我協助調查。並且反覆強調，此案不關我的事

，只要我能提供證據，說明此考察項目包含大量國家經濟情報，提供給了美國情報機構，

實屬「泄漏國家機密」就可以了。這點兒小伎倆，就想唬弄住我了，只要我一旦承認泄密

，那我就是「泄漏國家情報」的直接參与者了。我聲明，我只能提供相關事實和證據，至

於是否涉嫌「泄漏國家情報」，也不是我說了就算數或不算數的。最後約好兩周后再見面。

回來以後， 第一件事就是要儘快見到李總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誰也不知李總

的下落。我只好去諮詢一個過去的朋友，他曾是國家安全部派到香港的工作人員。據他分

析說，「你們李總很可能捲入一場高層權斗或者一樁巨大的利益衝突之中，你的麻煩可能

不小，否則對手也不會找安全部門插手介入。市安全局根本不受國家安全部管轄，他們不

少人就是京城各路權貴的御用工具，他們也樂於尋找和背靠這些權貴，為他們剷除異己，

撈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效勞。「泄漏國家情報」罪，根本就沒有什麼嚴格的法律界定，說

你有罪，你就有罪。只要後台硬，大不了先把你滅掉，「畏罪自殺」，有口難辯，至於你

有沒有罪，已經根本無足輕重了。

兩周以後，我把一份詳細的材料，證明該項目是國家對外經貿委立項的，具體到美國

First Line公司是否是美國情報機構，應由國家對外經貿委和國家情報機關事先掌握。我

把合同複印件，各省市經貿委外事辦在考察記錄上的簽字，以及最終總結報告上對外經貿

委外事辦負責人的簽字「數據來自公開發行資料，不屬於國家秘密經濟情報」證明等，匯

集成冊，提交給市安全局人員。此後幾個月，倒也未見進一步的騷擾，但是頭頂上一直懸

著一把可能隨時會砍下來的劍。

如果說「六四」只是一個導火索的話，那麼此次遭遇，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至此我已經下定決心，儘管我已經有了高薪穩定的工作，我太太也在新的公司被提拔

為付處長，還剛分到一套北京二環路上處級待遇的三室一廳的新住房，但是「人生要拼搏，就得捨得砸

爛罈罈罐罐」，於是什麼金錢地位前途房子，毫不猶豫地拋棄一切，以四、五十歲的「高齡

」，跟在一批二三十歲的留學生們屁股後面，前往美國，開始從新打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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