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年代瘋狂事（之三） （拒絕參加高考的風波）

1963年下半年，我剛升入高三，一年內將面臨著人生的一個重大考驗—高考。
當時我還擔任著班團支部書記，已經連續4年獲得北京市教育局頒發的中學生優良獎章，條件是相當嚴格的：要求所有科目的每次校際考試不得低於95分，語文算數期末考試必須滿100分，體育總評「優」，操行評定「優」，由學校推薦，市教育局批准，才能獲得年度優良獎章。
大約從1956年起，北京市就大力開展宣傳知識青年支農，支邊的活動，號召高中或初中應屆畢業生，響應黨的號召，「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當時北京青年學生主要是到河北，山西農村，以及黑龍江「北大荒」國營農場，並且湧現出一批先進模範典型，如：董家耕（加庚），邢燕子等。
1963年下半年起，北京市團市委連續組織了一系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先進典型報告會，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黑龍江省北大荒八五三農場燕窩島北京知青報告團，其中一位溫姓女孩兒，是家裡獨生女，學習一貫優秀，1960年高中畢業前，擔任團支部書記，在她的帶動下，全班三分之一的同學一起，拒絕參加高考，立志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他們集體到北大荒八五三農場燕窩島插隊落戶，經過兩年的艱苦創業，溫姓女孩兒成為全場養豬能手和先進標兵。
1963年底，北京師大女附中團委書記帶領一隊人馬，到我們學校來串聯，發起北京市高中應屆畢業生拒絕參加高考，直接奔赴北大荒農場的運動，倡議各班團支部書記和學習成績較好的團支部委員們，起帶頭作用，放棄高考，報名去北大荒貢獻知識和青春。於是我和班裡學習成績最好的團支部學習委員一起，發起拒絕填寫高考志願表，放棄高考，直接報名去北大荒，並且從現在起，不再參加任何高考複習準備課程，整天就是進行校內校外串聯，和家長辯論，和學校老師領導辯論。當時，各中學的排名，主要是以高考升學率為指標，只有升學率達到95%以上，才有資格進入一類中學，因此學習成績一貫比較好的同學，不參加高考，對學校的打擊是很大的。當時最流行的說法是：上高中的主要培養方向就是升入大學，國家更需要的是高等教育人材，否則初中畢業就上個中專或者技校就夠了。
1964年5月初，北京市團市委，組織了一個北京市高中應屆畢業生「赴北大荒學習參觀團」，由各中學推薦，團市委選拔。我們學校認為主要是由於我在帶頭搗亂，所以調虎離山，推薦我去。其他同學都恢復參加高考複習，至於參不參加高考，以後再說。
北京市高中應屆畢業生「赴北大荒學習參觀團」分為東城西城兩個分隊，我們西城分隊，由團市委青年部長李曉月老師帶隊，副隊長是團市委宣傳部的一位輔導員李萌老師，另一位是團市委財務處的一個工作人員，負責所有後勤支援。西城分隊總計二十五六個同學，包括西城區，海淀區各學校。
我們一起先乘火車到雞西市，到雞西市已經是夜裡12點了，見到有不少穿軍裝（但無帽徽領章）的男女退伍軍人敲鑼打鼓歡迎我們學習參觀團。當晚就住在雞西農場厂部，第二天參觀雞西農場。雞西最著名的還是雞西煤礦了，第三天參觀雞西煤礦，這是我第一次下到礦井下，乘坐豎井電梯，也許是速度太慢，感覺很長時間才到達井底，底下一片漆黑，雖然每個人都帶著礦燈，還是看不見路。工人們不讓我們參加採煤，只是用礦車，把採下的煤運到豎井旁。中午就和礦工們一起用餐，當時64年還處於困難時期，為了保證礦工，每人每頓兩個4兩的大饅頭，但是菜則只有醬蘿蔔。午飯後的短暫休息時間，和礦工們拉家常，礦工們生活艱苦，勞動強度大，工作環境惡略，最危險的還是塌方和瓦斯爆炸。（十年以後我在研究所曾參加過一項礦井瓦斯濃度防爆監測儀的研發，並且在淮南煤礦下井進行實用測試）
離開雞西，東西城兩個分隊就兵分兩路了。我們西城分隊一路乘坐卡車直奔853農場燕窩島，從雙鴨山的寶清縣，集賢縣，到佳木斯的富錦縣，再沿黑龍江向西到鶴崗市的蘿北縣。這裡散布著近百個國營軍墾農場，和無數來自北京和上海等地的支邊青年。我們每到一個農場，大概只有2-3天的時間，除了參觀農場創業展覽室，聽取先進青年的報告，向把青春和生命永遠留在這片黑土地上的犧牲戰友的墓碑獻花圈之外，總要抽出至少一天的時間，參加一整天的支邊青年的生活和勞作，輪流在各農場參與農工隊，機耕隊，畜牧場，炊事班和其他副業隊的勞動，親身體驗他們的一天是怎樣度過的，晚上就和他們擠在一個大炕上。
黑龍江省國營853農場4分廠就位於雙鴨山市寶清縣境內地處三江平原的燕窩島上。燕窩島三面環水，一面是沼澤地，島上有數不清的珍稀水鳥和野生動植物。面積17萬畝，完全是未開墾的處女地，後來經過幾代人的努力，變成肥沃的全機械化農場。近幾年，沼澤地已經不見了，大片農場也消失了，當年的農場簡易建築還依稀可辨，在環境保護的新政策指導下，恢復了野生動植物自然保護區。

記得當時中蘇關係已經開始緊張，但還不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中蘇邊界就是以黑龍江中心線為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黑龍江邊，我們乘坐當地的漁船划到江心，漁民把剛打上來的活魚，颳去鱗，除掉內臟，切成薄片，撒些鹽和辣椒粉，就這麼和著白酒吃，那才是地道的新鮮生魚片，據說是歡迎遠方貴客的超級待遇。
6月初，學習參觀團返回北京，舉行了幾場專題彙報會。但是已經明顯感到「中國青年報」， 「北京日報」等報刊的宣傳輿論導向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一致統一為「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以最好的成績迎接高考，時刻等待祖國的召喚」「接受高等教育和下農村，支邊疆都是國家的需要」。6月12號，由北京市委主持，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誓師動員大會，由當時主管文化教育的北京市副市長萬里做報告，各學校高三都選派代表參加。原來，由於北京市大量高中應屆畢業生拒絕參加高考，特別是有許多平時學習成績優秀的學生不參加高考，將嚴重影響北京市高考錄取工作，高教部已經向國務院發出警告，國務院責成北京市委和北京市教育局，共青團北京市委糾正青年學生中的偏激情緒，要求廣大應屆畢業生端正態度，認真準備高考，接受國家挑選，同時做好思想準備，在高考不達分數線，徵兵不達要求的時候，積極報名參加支援農村支援邊疆的建設。
我們學習參觀團的全體人員，被要求參加了這次大會。會後，團市委書記專門給我們布置了任務，要求每個人回到原校三天，帶頭宣傳北京市委的報告精神，帶頭準備高考，以優異成績迎接高考，接受國家挑選。
三天後，全體人員返回，集中到北京市少年宮，要求每個人一個一個表態，因為距離高考時間只有兩個星期了，如果平時學習成績不是很好，成功概率可能很小，根據每個人不同情況，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同學，表態響應市委號召，參加高考。於是在少年宮專門撥出兩間教室，讓我們準備參加高考的同學集中做複習。其他同學由團市委組織培訓學習。這些同學中的一部分最後被選派到團市委有關機構做輔導員，或者到北京市各區委擔任不同職務。另一部分最後隨北京市應屆畢業生開赴北大荒農場。我們參加高考的這部分同學，後來基本上都考上了大學。原來在西城分隊，跟我最要好的幾個同學，北大附中的李××考上了外交學院，畢業後分配到外交部，後來擔任我國駐芬蘭大使館參贊，人大附中的王××被分配到海淀區委，我在大學畢業后還特意去看望過他。京工附中的劉××後來上了北京科技大學（即後來的合肥科大，畢業后留校任教，再後來當了物理系教授，47中的郉××則真的去了北大荒燕窩島。
回首往事，那時候是多麼單純，多麼幼稚可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