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盃】終結篇——鳳凰花開的夏天（上）

那是七月的某個周末，用罷晚膳，奉天承運太座詔曰：朕今晚要看肥皂劇，爾等迴避的迴避，肅靜的肅靜，欽此。

吾等誠惶誠恐接罷旨，小女慌忙躲進自個屋裡肅靜上網，吾慌忙迴避鑽進書房觀摩德國對陣阿根廷，歡度南非世界盃。嗯，真的豪傑，一切行動服從太座指揮。

其實，一壺酒，一場球，一個人狂歡，多麼美好，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肆無忌憚，恣意妄行。所以，當德意志人摧枯拉朽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將阿根廷踢出局，幸福的感覺啊頓時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永不休，我衝動得哼唧數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諸位看官，無數歷史事實早已證明，當幸福來敲門，你不但必須熱烈歡迎，還必須立即找一位此刻與你心情相悖的衰仔刺激一下他的沮喪蹂躪一下他的悲痛，這樣你的幸福指數便儼然中國的房價，翻番地漲啊漲。我這會兒面朝大海鮮花漫天幸福在流轉，不這般行事怎麼能行呢？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於是乎登錄MSN，看看哪個阿根廷的FANS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

進入MSN，我又衝動得哼唧數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資深阿根廷FANS 「九戒」師兄賤兮兮地趴在上面，原先俗氣衝天的個性簽名「待到百花凋謝時，唯見梅喜笑」也變成賤氣萬丈的「阿根廷，今夜我為你哭泣」。呵，花落人斷腸，心事靜靜淌，師兄一夜惆悵如此委婉，善了個哉的，兄弟怎能不扒開你的傷口再播撒一把鹽呢？

（註：九戒師兄是讀書時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內蒙大草原牧民的兒子，心海像大地一樣寬廣。他的艷史可以參見這裡：https://big5.backchina.com/space-11444-do-blog-id-29329.html。因為游牧民族骨子裡與生俱來的駿馬情節，所以九戒傾情一切與馬有關的事物，比如馬拉松、馬戲、馬褂、馬蜂、馬桶、馬屁，當然還有馬拉多納；又因為永遠如同野馬的馬拉多納，所以他始終力挺阿根廷。讀書時，為表達自個對阿根廷堅貞不二的愛情，他自稱「亭亭玉柱」。對此，我們堅決不二地嗤之以鼻，一是文理不通，二是他的「玉柱」別說「挺挺」，「翹翹」都很難。即使以最低標準審視，九戒襠間懸掛的話兒也只能呼作「麵條」，那個短喲，那個細喲，七八歲的小屁孩都能抖著小雞雞令他自慚形穢。）

撥通了他的電話，寒暄片刻后我用淡淡滴口吻說，別太難過了，師兄，今天阿根廷踢的不錯，就是運氣擦點兒，梅西很可惜啊。。。

那頭，九戒淡淡地說，哦，是嗎？我有一活動，沒看。

嗯？！我悻悻滴閉上鳥嘴。這孫子，他是故作灑脫強作歡顏捏，還是真滴置若罔聞泰然處之？

九戒採取不接招的招數太讓我生氣了。這就好比牌癮來了偏生三缺一，性慾來了偏生那個什麼，嗯，你懂的。

呔那九戒兀賊，難道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嗎？既然一針不見血那就扎兩針，不下猛葯你老天真。於是乎，我開門見山直截了襠，用所能想到最美的言語讚美勒夫，用所能想到最刻薄的言語痛罵老馬，而且不容九戒還嘴。

其實，我不是非得跟九戒過不去，一是沒能欣賞他的呻吟吾心不甘，二是我的確特煩馬拉多納。就拿1990年的義大利之夏來說，那屆世界盃上，他屢屢被對手放倒，然後麵皮顯出一個極度痛苦又無奈的表情，掙扎著爬起來，作奄奄一息狀，裁判要不給對方一個牌，就攤開雙手聳聳肩，咧開大嘴嘟囔幾句，表示不公。這一整套動作在我看來，有著強烈的作戲感。

當然，我承認，那年阿根廷對陣巴西，老馬傳給卡吉尼亞那個球確實妙到毫巔，也承認，他確實在對手的密集阻擊下很受傷，要不再向裁判並通過電視鏡頭向全世界球迷哭訴一下，那才真是比竇娥還冤呢。但承認歸承認，我還是煩他。

我煩他，與陽光明媚的精緻憂鬱的馬爾蒂尼、多納多尼、安切羅蒂相比，老馬太糙了，太野了，太抱歉了。我煩他，狂妄率性，吸毒泡妞，既愛扯謊，還有私生子。那會兒我是個接受了多年正經教育的好學生，對這樣的男人，脆弱的小心靈，是感到既刺激又畏懼的，趕快哼一聲躲開。

正當我滔滔不絕罵的歡暢，九戒又淡淡插嘴，滾你丫的，我就知道你忘不了義大利世界盃，忘不了扎著倆小辮一笑兩酒窩陪你看決賽，恨恨，酒窩不知何處去，老馬依舊笑春風。

善了個哉的，我兩針沒將九戒扎出血，這孫子一針就扎得我心血管大出血。我屁滾尿流地從MSN里逃出來，關了電腦，點棵煙，靜靜地坐在一片漆黑中。

知根知底的九戒，就這麼輕易地撥動了我心深處的那根刺。

他說的沒錯，我一直想去忘記，卻一直在記憶。

時間，就像是一趟永遠沒有終點的列車，我們，是這趟列車上一個又一個的乘客，歡天喜地地上車，又黯然神傷地下車……

一生中可以有幾次遇見，把許多溫暖的回憶留在路上？

星星般的煙頭在黑色中微弱地閃著，我就這麼在幽幽暗暗反反覆復中一直追問。

三十年前的夏夜，一樹一樹的鳳凰花，晨曦中美麗的俏臉，金風玉露柔情似水……往事如電影畫面紛至沓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