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幾次愛上我

人的一生中，總會被某個人、某部作品、甚至某個生活片段，首度喚起性衝動。當年讀書時卧床夜談，我與師兄師弟們時常就此話題暢所欲言，興奮難眠。

記得某頭豬闡述他始於幼兒園的平生首次性衝動。

是時，丫在地板上爬行尋找失落的大蘋果，歷盡辛苦終於在年輕女老師的玉腿間尋至，迅速叼住起立，卻一頭鑽進老師體香瀰漫的裙子里，鼻子尖結結實實一番摩擦「黑三角」……頓時，老師花容失色嬌羞失措，這孫子喜不自禁歡不欲生，小雞雞變化很大、很大……

黑暗中，我們兄弟五頭嘆為聞止，衷心表示服了He的超級性早熟和超強記憶力。

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接下來的程序是這樣的：卧談散會，遐想開場，六頭小男人的腦海中時光倒流——故鄉幼兒園的地板上，一個色眼炯炯的「塞豆隆」連滾帶爬，目標美麗女幼教雙腿間的紅蘋果……

呵呵，強姦易躲，意淫難防。時至今日，我依舊無限同情那個未曾謀面的幼教老師。

至於我的性意識啟蒙東東，說出來相當害臊，那就是地下文學寶庫中的經典名著——《少女之心》

少年時代的初中一年級，改革春風吹滿地，傳說的手抄本《少女之心》在箐箐校園裡暗潮洶湧。由於該「書」內容情色，屬於嚴打嚴防，故被居為奇貨。那時，如果你手裡攥一本《少女之心》，這個消息馬上就會在可以流傳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流傳，最後恐怕動物園的黑猩猩都會跑來央求你借它開開眼。

我記得那是五月的一個黃昏，日落西山紅霞飛，一下午曠課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麻瓜」同學神采奕奕晃進教室。自稱已在道上混的「麻瓜」在我們班裡學習成績倒數第一，調皮搗蛋正數第一，女生厭惡，男生懼怕。丫由於經常在校內外鬥毆搞得腦袋掛了花，索性剃了個禿瓢，一來便利下回頭破血流時包紮，二來暴露滿腦門傷疤以示兇悍與久經沙場，但我們都喜歡稱之「麻瓜」，既形象又恰當。

「麻瓜」這天辦了一件大事——從「道上」朋友那兒借來一本《少女之心》！

喜訊傳開，舉班若狂。

但「麻瓜」說此奇貨只留一夜，第二天必須歸還。弟兄們聞言眼都綠了。急中生淫志，班長決定自力更生連夜抄寫一本。光榮任務交給一位出身書法世家、不會使喚筷子便能捉筆揮毫人稱「牛毛逼」的傢伙。

起初牛同學態度惡劣，扭扭捏捏，哼哼唧唧，待翻閱二三頁，臉蛋潮紅，迅即嚴肅表示堅決服從組織決定，保證完成任務。

次日晨讀前，「牛毛逼」來到學校，帶著黑眼圈也帶著一本嶄新的《少女之心》——十六開白紙裝訂齊整，封面上沿書行草「少女」二字，中間點綴筆鋒圓潤的日文「の」，下沿是別出心裁的水粉畫一顆紅亮的心，翻開看，柳體小楷的鋼筆寫作一絲不苟端端正正，令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

將《少女の心》呈交班長時，勞苦功高的牛同學很牛地提出條件：無償供應弟兄們傳閱，所有權歸己。班長此時已激動得麵皮發紫，不及多說，只是動情地抱了抱他的肩頭。

上午第四節自習課前，舉行了隆重的新抄本啟看儀式。飲水思源，弟兄們一致決議由「麻瓜」為新抄本開光。班長雙手將《少女の心》遞交「麻瓜」，深情款款地說我代表全體弟兄感謝你！

掌聲響起來。第一次受到高度重視的「麻瓜」同學手捧《少女の心》，羞澀地低下麻瓜般的腦瓜……

輪到我觀摩夢寐以求的《少女の心》，已是若干天後的放學時分。鳥獸散盡的教室里，班長監督我在「借書簿」上籤下大名，一邊交「書」，一邊語重心長說了句令我終生銘記的話：苟淫賤，勿相忘。

哦天那！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殷切的期望嗎？同學啊同學，親愛的弟兄！待到淫賤無比時，俺們再相逢。

道別了班長，我用一張英語試卷將《少女の心》仔細包好揣在書包最裡層，然後決心務必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以最快的速度吃飯，以最快的速度寫作業，以最快的速度洗臉刷牙，以最快的速度進被窩，再以最慢最慢最慢的速度學習《少女の心》！

日將西沉，漫天紅霞。笑意寫在臉上，哼曲校園小唱，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歸家的路咋地那麼漫長呢？！

那個時常經過窗前的隔壁班女生追上我氣喘吁吁詰問為什麼溜得這麼快？為什麼不像往常一樣與她手拉手肩並肩踏著夕陽歸去？我心情太好了就回答很高深——「因為我將看到『幸福』的模樣。」說完，再也按耐不住胸中澎湃的激情，乾脆撒丫子跑將起來，把一臉茫然的小女生遠遠留在夕陽那一端。

是啊，永遠沒有人能夠了解一顆春情萌動的少年心，也永遠沒有人知道，在我胸前軍挎里，揣著炙熱的《少女之心》！

至於《少女之心》的內容，看過的人不需我複述，沒看過的人不宜我講述，不提也罷。但我相信，這部載入史冊的「文學奇作」，在我和同學們尚未發育成熟的性神經上燙下了永不磨滅的烙印。

經歷了《少女の心》血脈賁張的醍醐灌頂，班裡的弟兄們在「性生活」方面未成曲調先有情，個個躍躍欲試，定力薄弱者便冒天下大不違與女生愛情速配，出沒校園彷彿天上鳥兒成雙對，我等光棍羨慕得口水飛流。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

有一次，班主任突擊搜查書包（我至今認為此舉乃天下最大之不道德），竟然在一位戀得死去活來的弟兄書包里翻出一個安全套！師生大駭。在那個年代，這玩意兒足以作為呈堂證物判他個流氓罪！幸虧這孫子家庭有背景，最後留校察看了事。

我們甜蜜而苦澀的青春啊，是一冊泛黃的手抄本。

如今，小屁孩們都已人到中年，負累國事家事天下事，青春年少的生龍活虎和冒險精神全然不復，能不依賴偉哥就不錯了，端個性慾已成空，宛如揮手袖底風。

我一直認為，三十多年改革開放，中國社會最大的進步就是革命了思想，解放了個性。昔日口誅筆伐，如今高歌讚頌；昔日遮遮掩掩，如今堂而皇之。悲哀的是，手抄本絕種了，隨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沒有手抄本的人生是死而有撼的人生，沒有《少女之心》製造夢遺的青春是了無情趣的青春。現在的弟弟們啊，真可憐。

也許有弟弟會搜索網路補上人生這一課。我高舉四肢贊成。

我就曾經在某個「SEX·COM」上看到過電子版的《少女之心》。淡藍色頁面，3號仿宋字，中間還插入幾幅火辣香艷的圖片和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致愛麗絲》，搞得有聲有色。但我看來，味同嚼蠟，怎麼也體會不到當年那種心跳的感覺。

面對冰冷的機器，我懷念那沾滿黑指紋髒兮兮的小冊子，我懷念那歪歪扭扭草如天書的學生字，我懷念蜷在被窩裡用手電筒照明一目一字的緊張與刺激，我懷念把班裡最漂亮的女生幻覺成酮體橫陳的「表妹」，我懷念，我懷念。

幽幽一縷香，飄在深深舊夢中。

閑扯至此，我幾欲為刻在骨子裡的手抄本情結放聲痛哭。青春的遺產，依然撩撥著我們枯死的魂靈，豐富我們思想的天空。

早些年，根據上世紀70年代風行一時的手抄本《梅花黨》改編而成的電視連續劇《梅花檔案》熱播。儘管這部懸疑+驚險+言情+捉神弄鬼的片子劇情拙劣智商低下，儘管偵察員龍飛還在為誰是梅花特務絞盡腦汁我就成功破案曆數梅花女特務包括詐死的大梅花南雲，儘管太座在一旁冷嘲熱諷我的觀賞品味，我還是咬著冷冷的牙，堅持一集不落，態度認真，目不轉睛。我知道，是內心對手抄本的狂熱執著，讓我在每個夜晚如此傻乎乎賤兮兮。

一代人的懷舊就是另一代人眼中的做秀。矯情閑扯，弟弟妹妹們見笑了。現在，插播《梅花檔案》片尾曲《第幾次愛上我》，一來紀念一下吾半生難忘的手抄本處女觀摩，二來以饗與吾一樣有著手抄本情節的同齡人，共同回憶年少時的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