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的付出，20年來，其實早已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結出了果實。在我沒有力量繼續付出的時候，我開始得到回報。

　　原來一個孩子，因為你愛他，他在應該大的時候就會長大了。

　　他極難照顧

　　午夜，他忽然醒來，大聲地哭。他是個極難照顧的小孩。

　　為了他，我有大半年的時間經受著熬夜的艱辛，並為此得了嚴重的失眠症，每天晚上好不容易睡下，又猛然醒來，似乎聽到他在哭。每次慌忙探過身去看，他卻正在睡夢中，沒心沒肺地露著甜蜜的笑顏。

　　那年，他1歲多，學會了走路，也學會了說話，只會說一個字：要。

　　又過了幾年。桌上放著兩個蘋果，他看看蘋果，又看看我，伸手拿一個大的，一口咬下去，小小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狡黠的笑容。那年，他4歲半，讀幼兒園中班。在我眼中，他是個有些自私的小孩。

　　他是個有些自私的少年

　　他放學回來，把髒的鞋子和衣服脫下來扔在地上，也不管我在做什麼就說：「媽，髒了，快給我洗，明天還要穿，不穿別的。」然後，打開冰箱拿洗好的水果吃。

　　我也知道他倔，不想總是為這件事說他，所以就順著他，給他洗衣服、刷鞋子。

　　由於總是用硬的刷子刷鞋，30多歲，我就有了一雙粗糙的手。

　　那年，他8歲，讀二年級。在我眼中，他是個有些自私的兒童。

　　那個周末，他說要吃紅燒肉，我做了，但他堅持說味道不對，堅決不吃，並說讓我再做一盤。

　　我說：「你知道再出去買肉，然後做完要多長時間嗎?媽媽累了，今天不想出去了。」那天我腰疼，不想做任何事。

　　「那我今天就不吃飯了。」他賭狠似地說：「我也不學習了，餓死我算了。」

　　我差點被他氣哭，天下哪有這樣的孩子，以挨餓要挾母親來愛他。我自然不會為他重做，他也真的一口也不吃。

　　一直堅持到晚上，我再也忍不住，出去買肉重新做。他終於滿意，風捲殘雲地吃了兩大碗米飯，沒心沒肺地說：「媽，這還差不多。」而我捶著疼痛的腰，心裡卻有淡淡的傷感。

　　一直聽說許多孩子從小就懂得體貼母親，為什麼他就從來不知道呢?這樣無理，這樣任性。

　　那年，他14歲，讀初中三年級。在我眼中，他是個有些自私的少年。

　　他上完晚自習回來跟我說：「媽，我想要雙耐克鞋。」

　　我想了想說：「太貴了，媽買不起。」家裡經濟條件並不是太好，我半年前下崗，剛剛在超市找了份做糕點的工作。老公的工作雖然穩定，但辛苦，要常常出差。雖然一家生活並不成問題，但一雙上千元(人民幣，下同)的鞋子，也足夠我們一家3口兩個月的生活費，我不能縱容他。他看著我，用他習慣的固執的眼神，又賭氣地說：「不給我買，我就不上學了。」

　　那天，我終於氣不過，抬手打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打他，我有一個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和遺憾。

　　他比我還高，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手掌竟然火辣辣地疼。他捂著臉看著我，大聲喊道：「我就要那雙鞋。」我到底沒有拗過他，我不能真的打死他。那雙鞋，最後還是買了。花掉我整整兩個月的收入。

　　看著他拿過鞋時的興奮，我的心有點兒寒。我想，這個孩子是愛不大的。這麼多年的愛，不能讓他成長。可他，是我的孩子。我再怨，也要照看他的成長。那年，他17歲，讀高二。在我眼裡，他依舊是個有些自私的少年。

　　讓我感動的陌生

　　因為他的自私，很多時候我想，把他養大，讓他走自己的路吧。

　　他也有他的優點，他愛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不需我怎樣督促，就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學。

　　一個孩子，他總是有他的小私心，或者他天生是個不懂得愛的孩子。我拿他沒有辦法。

　　身體在忽然間出了問題，一早醒來后，脊背感覺疼痛，彎不下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要卧床休息一段時間，即使好了，也不能再有一點兒勞累。

　　我心裡忽然覺得無助，不知道以後家裡家外的事都該怎麼辦。

　　而他正在讀大一，依舊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孩子。渴了，餓了，只會大聲地喊媽，像個小無賴一樣地賴著我。

　　常常跟我嬉皮笑臉地開玩笑，也開始會挑剔，說，媽，你把頭髮留長一些，長了好看。他還說，媽，別穿黑顏色，顯得老氣。還說，媽，你應該多出去走走了……

　　一天下午，他沒有課，早早回來。

　　我躺在床上對他說，爸爸經常不在家，媽媽身體這樣……他忽然打斷我，說：「怕什麼，媽，不還有我嗎?」一臉的不在乎。

　　周末，是他陪我去的醫院。因為他同學的爸爸在那家醫院當醫生。

　　他說：「媽，跟你說個小秘密，他女兒正追我呢。」

　　我說：「不許騙人家女孩子。」

　　他狡黠地笑。這種狡黠，好像他成長的符號，這麼多年，在他唇邊揮之不去。

　　從醫院回來，他便收拾起家來，像我一直做的那樣。他挽起袖子戴上手套，先掃地，然後拖地，擦桌子擦傢具。最後，他進來收拾我們的卧室，角角落落都細緻地打掃了，還一邊吹著口哨。

　　他很高，有點兒瘦，做那些事，身體要很大幅度地彎下來。他身體彎下的樣子，讓我覺得陌生。

　　他再走出去，我聽著外面細細碎碎的聲音，忽然聽到什麼被打碎了。我喊他，他說：「杯子打了，被拖把碰掉了。沒事，我打掃過了。」

　　我沒說話，他這麼做讓我疑心我在病里出現了幻覺。而幻覺卻在繼續，他說：「媽你想吃什麼?今天我來做，雞蛋面好不好?」

　　說著，他伸手撫我額前的幾絲碎發，神情竟像我的父兄，像個大男人。我看著他，坐在我床邊的這個男孩，他的臉，我已經整整看了20年，只在這一剎那，這張臉讓我覺得陌生起來。一種讓我感動的陌生。

　　我的付出已在他心裡發芽

　　他是在我身邊長高，卻不肯長大的那個孩子嗎?忽然不知如何冷不丁就想起了那件事，問他：「現在能不能告訴媽，那時候，為什麼非要那雙耐克鞋不可?」

　　他一愣。忽然笑：「你還記著呢。沒啥，那時候喜歡一個女生，跟另外一個男生爭，想在她跟前顯擺。」

　　「不知道那時候家裡沒有錢啊?」我問。

　　「我當時想就算我借的，以後我會加倍還的。我一定會。媽，你放心吧，從現在起，我的學費生活費，我會自己來承擔了。從現在起，你就可以安心養病，然後在家裡安心享福了，等著你的兒子養活你吧。」「別說好聽的。」我說：「媽不是女孩子，不用騙的。」

　　「誰騙你!我就是有點兒遺憾而已，我以為，還能再當上幾年無賴的小孩呢。看樣子不行了，誰讓你這麼快就老了呢?」他笑著說。我被他氣得笑：「為什麼要當無賴的小孩，不早早地體貼媽媽?」

　　「因為我是你的小孩啊，小孩不賴著媽媽還賴誰?我就是喜歡你當我是個小賴皮，拿我沒辦法。我覺得做這樣的小孩很幸福。」他忽然翹起唇，打了個呼哨。眼神，帶著一絲狡黠。

　　這個孩子，這麼多年我只以為他不停地要而不肯付出是他心性里的自私，卻不知道原來是一個孩子在母親那裡索取的愛的內容。

　　他一直要我愛他，依賴我的愛，用各種方式，可是他心裡是知道的，知道我對他的愛和付出。

　　這些付出，20年來，其實早已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結出了果實，在我沒有力量繼續付出的時候，我開始得到回報。原來一個孩子，因為你愛他，他在應該大的時候就會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