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冬至日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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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冬至日的恐怖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的上海，天翻地覆，對我們來說，經過9月的抄家高潮，10月的沒收房屋的衝擊，11月里弄開始強迫所有所謂有問題的人監督勞動。到12月上、中旬，經過造反派的相互爭奪，工總司掌了主導地位，造反派和紅衛兵還沒有新的花樣。

    也就是在12月的冬至日，我們的親戚來告訴我，上海郊區所有的墳墓，在前二天已經被當地農民全部毀壞、屍體被挖。當時的報紙上是不會報道這些事情的，都是靠老百姓自己耳傳。

    當天，也就是冬至日，我和我表舅趕到上海北郊的大場。在大場的大場公墓、和佛教公墓安葬著我們上二代的親人。尤其是佛教公墓安葬著我最親的外婆。

    先趕到大場公墓，這景象真的是讓人驚呆了。大場公墓大概有二、三千墓位，只見所有墳墓都已經被挖，棺材都已經被拿走，可以見到屍骨和沒有腐爛的屍體分散在路邊。公墓的空氣中充滿墳墓中散發出來的霉氣和屍骨的腐臭。見有許多當地農民在搬運墳墓的墓碑和石頭。我看到還有幾個穿得比較破爛的人在挖炕掩埋收攏的屍骨。我一看就明白這是監督勞動的人。我看周圍無人就和他們聊聊。果真，他們都是黑六類。聽他們講；城裡人去抄家發了財，農村沒有有錢人，所以發不了財，有些人想到公墓里的棺材和石頭還可以搬回家派用場，所以一句口號造反了，整個生產隊全體出動，二天功夫把墓都挖了，屍骨沒有人管，最後只能夠叫黑六類來收拾。

    我們家屬在大場公墓有十幾個墓，安葬著我母親的外婆和幾位舅舅，還有幾個親戚，我表舅的父親也安葬在此。到地方一看，這十幾個墓的墓地只剩下空的墓穴。問幾個農民，他們說這些墓的屍骨都已經集中埋了。那也就是找不到屍骨了。

    再懷著悲憤心情趕到佛教公墓，去看我外婆的墳墓。到佛教公墓看到的也是墳墓都已經被挖。佛教公墓規模比較小，只有不到五百的墓位，但是每個墓佔地較大，而且都是做得講究，都有石頭欄桿、石頭桌子等等。走近我外婆的墓地，已經看到墓碑、墓的石板，石頭欄桿、石頭桌子蕩然無存。到墓上，打開的墓穴，棺材沒有了，只見空的水泥墓穴。我最急的是外婆的屍骨何在。東問西問才知道挖這墳是當地一生產小隊乾的。在當時混亂的情況下，冒充造反派，設法找到這生產小隊的隊長，經過與他交涉，他去找來挖我外婆墓的農民，經過這幾個農民指點，我知道我外婆的屍骨被他們埋的地方。

    第二天，我帶了幾個學生，當然算是紅衛兵了，再找這隊長，要他協助重新安葬我外婆的屍骨，要重新安葬在自己的墓穴內。這隊長就派了個四類分子去做這事情。這個四類分子，年紀大概五十左右，一看就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一問他是地主，我說看年紀好像不象，原來是繼承了上輩的一些田地，戴上地主帽子。

    他和我們一起到墓地，他看了一會，確定說是埋在這裡，他開始挖土，對我們說，隊里這些人的作孽也做到頭了，原來是十多個屍體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埋在一起，這些屍體連包的被子也還完好，面貌也都清楚。可能是因為這公墓這部分是58年後佛教協會開始接手辦的，安葬得講究，所以棺材里的屍體大都完好。我認出我外婆的屍體，她老人家還面貌照舊，包的大紅靈寢也沒有退顏色。我們把我外婆的屍體從屍體堆里抬出來，搬到自己的墓地。中國人要安葬一個長輩，是有很多儀式要求，但是在這時候是什麼也沒有，棺材是搶走了，時間也不允許我們買什麼做什麼了。我們只能夠讓阿婆入土為安了。這個地主是個善人，他說我去想辦法弄幾捆稻草來，至少要給老人屍體下面墊一墊，上面蓋一蓋。不多時間他拿來幾捆稻草，開始挖炕。問題來了，原來的墓穴是沒有辦法挖開來的，因為當初在做這工程時候太講究，我知道下面水泥有20公分厚。再三考慮，最後決定安葬在墓穴右邊上，原來有1.5米寬種樹木的地方。我們挖了大概1.5米的深度，鋪好稻草把阿婆屍體安放下去。蓋好土，我說，阿婆，你先在這裡安息一下，等運動過去我們一定為你好好安葬。

    我知道，再過些時候，這地方肯定要有變化，我們要認識這地方唯一的表記就是我們種的幾棵冬青樹。

    到1973年，還是文革，但是有些事情比較援和一些，我就開始籌備為阿婆重新安葬的事情。首先是向上海市民政局提出要求，搞了二、三個月，得到民政局的一紙文書，同意我去遷移屍體。然後是和區政府聯繫。得到區政府的介紹信，再去原來的公墓。公墓已經是一個高炮部隊的駐地了。部隊領導經過商量，最後還是同意我到裡面去挖地取屍骨。

    我買好一個中國人的風俗的接骨缸用來裝屍骨，再到生產隊找人幫忙，要挖屍體，人也不容易找，最後找了一個人，說好，如果挖不到25元一天，挖到要50元（當時普通工資50元一月）。

    到裡面一看，都是一個個高炮陣地，面目全非了。終於找到我們種的二棵冬青樹，挖一下，見到地下的水泥板了，位置大概可以確定了，開始一層一層的挖土，記得我們埋的深度是1.5米左右，但是挖到2米也沒有見屍骨，擴大範圍再挖，挖了整整二天沒有見到屍骨。到今天我還在想，是我們挖的方位不對，還是其他原因。

    我外婆的屍骨是沒有找到，是我終身不能原諒自己的一件大事。

    文革帶給中國人的災難也是永遠不能夠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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