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余華的這本小說《兄弟》招來多少不屑的口水還是讚賞的口水,讀後還是能讓人有種「掩卷長嘆」的反應。對我這個從未學過文學理論批評的讀者來說,我評判一本書或一篇文章有無文學價值,就是看自己讀過以後有無反應。如果讀過之後,往邊上一扔,立即投入日常事務中不受一點干擾,該干什們就幹什麼,那就是本可讀可不讀的書。如果讀完之後,兩眼發直,口中長嘆不止,心中微酸,癱坐椅中,或躺在床上不願動彈,腦海中還時時翻滾著書/文中的所描述的(還有通過自己想象的)一幕幕情景,然後又唏噓不已(包括閱讀中已經拋灑下的串串淚珠),又做沉思狀,那這本書或這篇文章一定有些看頭的。余華的《,兄弟》對於我,就是產生了後者的效應。
出國前不知有餘華此人。後來,不知何時看了電影《活著》,覺得有這等勇敢之人敢於回顧和揭露那麼多中國農民在現有體制下的苦難生活。對寫這個故事的人平添敬意。當時注意力還是集中在張藝謀的敢拍和鞏俐葛優的演技上。後來,知道了《活著》的原作者叫余華。再后又讀了他的《許三觀賣血》, 又一次證實他不僅是寫農村題材的高手,而且是個如此勇敢的作家,敢於直面人世的血和冷酷,讓讀者脊樑直冒冷氣,而明明又看見在苦難深淵中的人還是要掙扎著活出人樣,完成為人的使命。再後來又讀了他的一本寫欣賞音樂的散文集,才覺得他的境界的高度和心懷的深遠都不是一般的了得。
余華是個說故事的好手。一個把殘忍當戲謔來寫的好手。總是那種平平淡淡的口吻把主人公經歷的離奇悲慘人生輕描淡寫地揮灑在紙上。他的貌似平板無同情心的語調,實際是蘊藏著他巨大的同情和悲憐。不然,為什麼讀者會在事後,在個人生活同故事中的人物命運毫不搭調的情況下,仍然無法忘卻那些慘不忍睹的場景?這就是他善於不動聲色煽情的本事,也就是作品的感染力吧。他的拿手好戲之一是描寫那些撕裂人心的血腥場景,那些讀者最不願意人物角色發生的事,他非得讓它發生了。而且也是合理地發生了。就是非得讓讀者看著他(或者這個故事)怎樣把美好的東西一點點在你面前撕開,撕碎,隨手扔上天空,任其飄散開去,在空中開出帶血的花朵。
在《兄弟》這個小說的上集,他冷靜地敘述了一個發生在鄉村的文革故事,作者說「那是一個精神狂熱,本能壓抑和命運慘烈的時代。」余華以一對因為父母先再婚後死亡而成為難兄難弟的無血緣關係的兄弟為線索,揭示了無情那個非常時期的人性的弱點,應該說遠不能用弱點這一個理由來解釋那個時期發生的一切。人的形象可以像書中正面主人公宋凡平那樣高大英武又不失溫柔和富有人情味。又可以像那些罪惡象徵的紅衛兵一樣,作惡多端,慘無人性。作者描述的一些折磨人的場景,確實讓讀者感到了中世紀的人性的黑暗面。最讓人心灰的是鎮子上人們的冷漠和無情。人們能對最無聊的象形容女人屁股這樣的事報以莫大的熱情,而對暴行的受害者顯出如此不近人情的冷漠。遺憾的是,這不盡人情,便恰恰是小鎮人的人情。
這種集體冷漠,集體容忍惡行,才是中國文化中最令人沮喪的,似乎是不治之症的痼疾。這種集體無語,是我們太熟悉的場景,在所有惡壓倒了善的時期和領域,都有這樣的紀錄。從古至今,從不斷根。
余華在小說中似乎提示,中國善良的百姓,在一片罪惡的污水中,是靠著類似宗教的信念才活下來的。書中不止一次地出現這樣的話:「你會有好報的。」而且在故事的上集中,也已經有人現世現報遭了報應。這種宗教信仰的精神力量是人們在苦難中得以艱難度日的最堅韌的支撐。還有什們能給人安慰呢?
余華語言中的意象,比喻的使用比較明顯。雖然小說是以描寫最骯髒齷齪的行為開始展開情節的,難道這不就是在暗示讀者,世人世風的猥褻下作的一面,而文中人性最光輝的人,也無可避免地沾上一身屎臭,最後還是倒在了這人情冷酷的小鎮。我懷疑余華堂而皇之地描寫小說少年主人公的自淫習慣是在暗示一個道理,人類的自相爭鬥和殘殺就象這傢伙的惡習一樣,是抑制不了的,長期的,周期性的。只不過,這少年還敢公開地承認自己是「性慾上來了,」而大人們的文化野蠻,卻要永遠冠之以一個個美麗的理由。
寫到這裡,發現自己連故事的主要情節都沒有介紹。唉,情節挺簡單,還是讓讀者去自己看吧。反正我也沒承擔寫書評的重擔。只是隨手寫下讀後的感想罷了。《活著》下集可能有些好戲看。時代的變化讓我們的少年主人公成了一個大富翁(第一集開篇就已交待)。這一變化過程會很好看。期待什麼時候能借到《活著》下集。
(後記,後來讀了下集,覺得不滿意~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