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餐館打工的往事
黃笑吾
每次去中餐館用餐,我都鐵定留下15% 的小費。一是我知道他們的含辛茹苦,二是我理解他們的每日辛酸。那日積月累的小費,集腋成裘,也許會幫其他人撐起一片藍天。
中餐館,藏龍卧虎,英雄薈萃之地。它為中國人,為中國留學生,在異國他鄉,積攢學費,養家糊口,贍養父母,走入生活,融入社會,立下了汗馬功勞。在海外華人心中,中餐館打工永遠是一份長久的記憶。
當年劉雨生博士畢業後來到休斯頓,舉目無親。在家呆了三個月,發簡歷幾百封,個個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眼看著手中的銀子越來越少, 頗有坐吃山空的味道。無奈之下,他來到中國超市,拿了份美南新聞,應徵餐館啟台(男侍應生)工作。雖然劉雨生絕沒有在中餐館干一輩子的打算,可眼下是英雄落難之時,養家糊口,從長計議,才是頭等大事。他按著廣告上的電話號碼聯繫到了湖南樓餐館。接他電話的是老闆娘。
「我叫劉雨生,想找份啟台的工作」 他小心地問。「我是需要個啟台,但要求有經驗。請問你在休市待過多久,做過多長時間?」 老闆娘講起話來直來直去,開門見山。
「我在休市待過二年,做過一年啟台」 劉雨生猜得到老闆娘想聽的是這個,不然的話,實話實說,讓人家知道自己既沒在中餐館做過工,又沒經常在中餐館吃過飯,就一定沒戲了。
「那好吧,明天中午來試工」。「請問去你們餐館怎麼走呢?」
「從中國城上59號公路向北,第46號出口出來,第一個紅綠燈左轉,過四個紅綠燈后右轉,過二個紅綠燈后右轉,再過一個紅綠燈后左轉,過第五個紅綠燈后右手邊,便是。」 老闆娘對這段路是滾瓜亂熟。
可這一聯串的紅綠燈,左轉右轉,卻將電話另一頭的劉雨生轉得是暈頭轉向。他不敢多問,以免露了馬腳。他放下電話,心不甘,情不願地買了本休市地圖。按圖索驥,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湖南樓。
第二天十點,他穿上一件白襯衫,深藍色西褲,扎著領帶,腳蹬著皮鞋,興高彩烈地走出家門。大約10點半,劉雨生按照地圖找到了湖南樓。他輕輕推門而入,餐館正在進行營業前的準備工作,幾個侍應生正在忙著。只有一個年輕的侍者,抬起頭,眨著睡意惺忪的雙眼說:「We are not open yet。」(我們還沒有營業。)
劉雨生很感激別人對他的接待:「我叫劉雨生,老闆娘叫我來試工,謝謝。」
年輕侍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喊了聲:「老闆娘,門口有人找。」
隨著一陣高跟鞋響,一位人近中年的中國女人從廚房走了出來。她打扮入時,濃妝艷抹,讓人看得出她的乾淨利落。她見到了劉雨生,沖著他莞爾一笑:「歡迎你來試工。你先等一下。」
過一會兒,老闆娘給劉雨生按排了第一個活兒。把紅色的甜酸醬和黃色的芥茉從冰箱中取出來,一對一對地放在餐桌上,如太少,就加到4/5滿。這沒問題,劉雨生對這種程序化的工作歷來是輕車熟路,手拿把掐,三下五除二就把活干好了,還真沒露出從未在中餐館干過活的破綻。
可是好景不長,11點過後,午餐客人陸續趕到,劉雨生終於露餡了。
先是如何詢問客人吃什麼,喝什麼, 然後記在ORDER 單上。為了照顧上班族,同時也是為了拉客人,美國的中餐館都有特價午餐十餘種,加上飲料五六種,酒類十餘種,再加上白飯,炒飯,三種湯(蛋花,酸辣和餛飩湯),個別客人也許從30余種晚餐中選一個做為午餐,所有這些排列組合,對於劉雨生這個門外漢,真是一竅不通。
起初他將ORDER 單放在桌子上,彎著腰,試著統統寫下全稱。可是這樣一來,後面的客人就等得太久了。老闆娘很快發現了這些問題,告訴他要直著腰,手拿著ORDER 單寫字,用簡寫以加快速度。
下一個問題是如何認菜。那一連串的菜名,對劉雨生來講是既陌生,又熟悉。咋聽起來,好像知道是何物,但看到炒好的菜,一片茫然,不知道哪個是哪一個。好在那個端菜的幫廚,小廣東,願意指點迷津。
在接下來的二個小時里,劉雨生腳前腳后,屋裡屋外地忙著,他真為有人幫他忙而慶幸,也為自己的速成而自豪。不過,忙中出亂,他在最後半小時還是漏了馬腳。
大約在一點鐘,湖南樓來了一位常客,50歲左右的白臉警察。他帶著禮帽,留著八字鬍,跨著手槍,挺著將軍肚,慢騰騰地走到他經常坐的地方。他向劉雨生點了他的最愛:酸辣湯,蒙古牛,炒飯,外加一杯可樂。不過,不知為什麼,可能有些放鬆,有些大意,劉雨生在酸辣湯中多加了本應在餛飩湯中才會有的三粒餛飩。這一畫蛇添足的舉動,也就給他的第一份工作畫上了句號。
只見那位警察左手端著湯碗,右手拿著湯匙,慢條斯語地品嘗著酸辣湯。隨著湯一點一點地減少,他忽然發現今天的酸辣湯和往日有所不同,碗底上多了三個餛飩。這要是換了別人,得到了免費的東西,高興都來不及呢。可這位警察不行,或是不喜歡餛飩,或是不愛吃這種大雜燴,他要的是正宗的,純粹的酸辣湯。他當場舉手抗議。
老闆娘馬上跑過來,陪著不是,不但換了碗酸辣湯,還給他免了當天的餐費。
可憐的是劉雨生,試工當天就被炒了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