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川粵樓」餐廳出來,已是華燈初放。
樓下那個開著櫻花的公園裡,人群更擁擠了。
貝益民和鄧安安找到了一處賣墨西哥烤玉米的攤位,這裡是剛才吃飯的那家餐廳老闆的女兒和女婿兩人經營的,老闆聽說貝益民是做美食博主的,就推薦他到這個攤位來看看,幫忙宣傳一下。
貝益民也很高興,因為拍美食視頻,不是每個業主都願意配合的。
來到攤位,說明來意,老闆和女兒女婿都表示歡迎,顯然老爸已經打過招呼了。
雖然是已經吃過飯,貝益民為了拍視頻,也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還是要了四根墨西哥烤玉米。
餐車的邊上,十字路口處,有一個留著長發的年輕人正在用廢棄的塑料油漆桶用力地敲打出節奏,聲音很大,音質很別緻。
鄧安安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往一個盒子裡面放了兩張一塊美金的紙幣。
很快烤玉米就做好了,根據貝益民的觀察,這個小吃的製作方法很簡單,幾乎不需要任何專業技能,方法很像靠羊肉串,把四根煮熟的甜玉米放在燒烤架上,然後抹上黃油和美極醬,等玉米烤出焦粒的時候,撒上辣椒粉,再撒上乳酪碎,最後在上面擠一些青檸檬汁。
貝益民和鄧安安兩人坐下來品嘗。
還沒有等貝益民把玉米放進口中,就聽鄧安安「啊」地發出了一聲尖叫,一邊尖叫,還一邊猛力地跺著腳。
貝益民嚇得趕緊放下東西,站起來問鄧安安這麼回事。
鄧安安指著旁邊的地上說:你看,你看,那隻大老鼠,它剛才就從我的腳上爬過去了。
貝益民定睛一看,果然是一隻碩大的灰黑色老鼠,正如無其事地在不遠處嚼著地上的垃圾,似乎對人完全沒有恐懼,圓溜溜的眼珠子賊亮賊亮的,看得一清二楚。
攤主見狀從餐車中走出來,對著老鼠跺跺腳,就像轟走一隻流浪狗似的,把那隻不怕人的老鼠給趕走了。
然後他走到貝益民和鄧安安的跟前,向他們兩道歉,說這裡的老鼠就像是這個公園裡養的寵物一樣,不僅個個肥大無比,而且完全不怕人,他們常年在這裡,已經見怪不怪了。
貝益民不解地問:你們這個地方是做餐飲的,衛生條件這麼差,政府也沒有來管理一下嗎?或者也沒有人想政府投訴嗎?
攤主聽貝益民這麼說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也難怪你是外國人,從加拿大來的,我們現在經營的這個地方,原先就是一個公園,完全沒有做餐飲的基礎設施,政府批准大家「佔地經營」,讓失業人員來這裡自謀生路,當然配套設施也都是一切從簡,就這麼一個開放的場所,每天有這麼人在這裡吃吃喝喝,遍地垃圾,老鼠如果不繁殖那才是真正叫稀奇呢。
正在說話間,離公園不遠的街道上突然發出了巨大的有組織的群眾呼喊聲。
大家扭頭望去,只見一大群穿著黃色馬甲的年輕人,揮舞著各種標語口號牌子,從街道的遠處走了過來。
人群出現一陣騷亂。
有人在路邊高聲歡呼,有人立定鼓掌,也有人直接就跑到遊行隊伍里。
攤主夫妻兩趕緊把攤位臨時收起來,女的繼續留在餐車裡,男的則在餐車的外面警惕地站著。
過了一會,就聽「乒乒乓乓」一陣響,公園裡的幾個垃圾桶都被踢翻了,一時間,碩大的老鼠四處奔逃。
為了安慰客人,攤主走近貝益民和鄧安安笑著對他兩說:不用怕,你們應該知道這幫人是幹什麼的,對吧?
貝益民猜測著答道:這是「黃馬甲」運動嗎?我看電視上講,最近在法國發生了大規模的「黃馬甲」運動,難道這麼快就傳到波特蘭這裡來了。
攤主苦笑著點點頭,說:對這幫傻叉就是「黃馬甲」,波特蘭這個地方,搞別的事情不行,搞這種社會運動最來勁,有一大幫子人就專門靠著這件事情吃飯,是所謂的「職業社會運動家」,所以你們也不用怕,他們不是沖著你們來的。
貝益民和鄧安安略有不安地點點頭。
貝益民問:為什麼就波特蘭這個地方搞「黃馬甲運動」呢?
攤主說:波特蘭這裡的社會人口結構跟法國巴黎很像,有一大推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對做正經事沒興趣,對搞社會運動特別有熱情,這幫傻叉,就像是在家裡養大的寵物狗,一天到晚只知道找主人撒野,鬧情緒,如果把他們放到「自由競爭」的真實世界里去的話,他們會連這個公園裡的老鼠都不如,只配給狼當「一塊肉」吃掉。
貝益民聽了攤主的這番話哈哈大笑起來。
他忍不住認真打量了一番這個站在身邊的男人。
只見他長得精精瘦瘦的,褐色捲曲的頭髮,黝黑的臉上滿是絡腮鬍子,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貝益民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於是先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PETER,請問你的名字是?
攤主大方地握了握貝益民的手,說:我叫CALSON,很高興認識你。
接著他又指一指站在餐車中的女人,說:我太太,CICI。
大家相互打過招呼。
貝益民見攤主夫妻因為街上遊行騷亂的原因,此時都閑著,於是就開口問CALSON: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麼會想到做這個墨西哥風味的烤玉米?你是拉丁裔嗎?
CALSON點點頭,說:是的,不過我們做墨西哥烤玉米其實跟我是拉丁裔沒有關係,我之前是在加州礦場里工作的,後來因為公司倒閉了,就跟著太太來到這裡,但是想不到她父親的生意也快要倒閉了,我們就只好自己出來「自謀生路」,我過去在加州的時候吃過烤玉米這種小吃,知道它最方便做,然後我又長著一副拉丁裔的樣子,所以就做了這門小生意。
貝益民接著好奇地問道:你過去在加州的那個公司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會倒閉了?好像我的印象里,加州的經濟發展的很不錯呀。
CALSON說:就是因為加州某些產業發展得太好了,所以才硬是把我工作的那種爛公司給「取締」了。
聽CALSON這麼說,貝益民越發好奇起來,說:在美國加州竟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CALSON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MP物料公司」這個名字?
貝益民搖搖頭。
CALSON說:MP是MOUNTAINPASS的縮寫,MP物料公司是專門開採稀土礦的,稀土你聽說過吧?
貝益民點點頭,說:知道,稀土是製造晶元不可缺少的材料,想不到原來加州也有稀土廠場。
CALSON說:加州不僅曾經有稀土礦廠,而且MP物料公司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專業開採稀土礦,並且從事分離和製造稀有金屬原料的公司。
貝益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大聲說道:原來是這樣?稀土在全世界的需求如此之大,你們又是最大和最早生產稀土的企業,你們怎麼會是爛公司,又怎麼會倒閉了呢?
CALSON說:確切地說,我們不是倒閉了,而是被加州和美國政府給槍斃了。
貝益民和一直在旁邊默默傾聽著的鄧安安,同時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CALSON說:因為「環保」嘛。
CALSON看了一眼貝益民和鄧安安,接著說:我原來是加州MP物料公司的工程師,MOUNTAINPASS礦場是美國境內唯一的稀土礦物來源,MP物料公司是美國唯一的稀土加工企業,稀土礦物是武器系統中電子、激光、磁鐵及其他重要應用所必需的物料,雖然需求量不大,但是很精貴,必不可少,所以我的工作曾經一直很穩定,收入很高。
貝益民疑惑地問道:但是中國不是世界上稀土資源最豐富,而且質量最好的國家嗎?你們怎麼是唯一的稀土加工企業?難道你們就沒有遇到中國的競爭嗎?
CALSON笑一笑,說:對,所以我說的是曾經,是以前,是在我們幫助中國掌握稀土加工技術之前。
貝益民和鄧安安兩人都「哦」了一聲,同時點點頭。
貝益民接著問:美國人為什麼要把這個技術「轉給」中國人?
CALSON說:因為稀土開採和加工是一個對環境破壞比較嚴重的產業,加州這些年變得越來越富有,高科技產業越來越集中,大家都追求「環保」,州政府對環保的要求當然也變得越來越「變態」,最後,我們只好將稀土原料開採與稀土礦的最終分裂這兩個流程分離開來,把稀土礦的開採和初步加工轉移到中國,把這方面的技術也轉移了過去。
鄧安安憤憤不平地說:地球就是一個村,美國人把開採稀土的污染轉移到中國,難道污染就不存在了嗎?在美國這裡污染就是問題,在中國去污染就不是問題,這是什麼「環保主義」?
貝益民補充說:不僅如此,中國的技術並沒有美國成熟,政府監管也沒有那麼嚴格,同樣的生產過程,在中國產生的污染反而會更大呢,這簡直就是個「鴕鳥政策」。
CALSON聽貝益民這麼講哈哈笑了起來,點頭說:這就是個典型的「鴕鳥政策」,而且它的後果很快就顯現了出來,中國在開始稀土開採和初步分離之後,產業越做越大,不僅掌握了技術,而且也有了大量的資金,他們不久就買下了MP物料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過了一年就「自主研發」出自己的稀土精鍊技術,又過了一年後,我們加州的MP公司就被徹底關閉了,美國的稀土資源變成了完全依賴中國,而我則變成了一個在波特蘭街邊賣玉米的。
貝益民和鄧安安聽完,半天說不出話來。
CALSON站在路邊,茫然地看著街道上遊行的人群,用力地搓著手,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貝益民看著他,突然間產生了一種「憐憫」。
過了好一陣子,貝益民才帶著一種「歉意」的口吻對CALSON說:你們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知道加州的英特爾也遇到相似的問題,它最初在波特蘭生產,但是硬生生地被美國自己人給趕走了,理由也是「環保」,其實那種輿論只是被環保主義者煽動起來的,人們對健康問題的焦慮,「環保」這個借口跟「面對」和「解決」問題沒有一點關係。
CALSON帶著欣賞的眼光,扭頭看了一眼貝益民,說:你說的很好,本來,在經濟發展和科學進步中出現的問題,比如每一個特定時期的「污染」,都是由於科學技術還不夠成熟,生產成本還沒有有效降低之前,所必然產生的一種代價,應該靠更發達的經濟手段和更先進的科學技術來解決,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永久性解除污染的時機和辦法。
貝益民點頭說:這就如同人類經歷的「蒸汽機與煤炭」 「內燃機與汽油」 「電動車與鋰電池」,問題總是在不斷地產生和消化,把問題「甩鍋」給「別人」,這是用政治手段解決經濟和科技問題,很荒唐。
兩人剛說到這裡,突然見間就聽見鄧安安在一旁哈哈笑起來
貝益民和CALSON都扭頭看向她。
鄧安安說:我想起了中國現在特別流行的一句話叫「 NO ZUO NO DIE」,「不作死不會死」。(請點擊進入「作者」個人空間,查閱我的個人資料,看看我還能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