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
我回頭一看:「毛善余?」 毛善余呵呵笑著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咱們好多年沒見了,走,找個地方喝酒去。」這個毛善余便是我江山縣的老鄉,日後的毛人鳳,我們兩家相隔不遠,還都是文溪高小的同學。毛剛從黃埔軍校的潮州分校畢業,聽我說想考黃埔軍校,他說:「你知道嗎,我們過去的好幾個同學都去了黃埔軍校讀書,像周念行和姜超岳。你別看他們才智平平,今非昔比啊。」 我說:「我信,別說他們,就連你都變了。我印象中你總是沉默寡言,現在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跟過去簡直判若兩人。」 毛善余呵呵一笑,一邊拿紙抄地址一邊對我說:「我給你幾個黃埔老同學的地址,你去廣州之後可以找他們。我看你考取黃埔軍校肯定沒有問題。到時候,我們還可以一道打江山!」 聽他講的頭頭是道。我只恨自己遲了一步。
1926年的羊城,紅紅黑黑的革命標語比比皆是。三三兩兩的軍裝青年意氣昂揚。整個城市沐浴在一種欣欣向榮的氛圍里。儘管舟車勞頓了好幾天,我依然是腳步如飛。當時已經錯過了黃埔第五期的入校考試了。我明白越早入校,將來就會有越多的好處。自己的老朋友,文溪高小的周念行、姜超岳等人早隨著部隊參加訓練,準備北伐了。按照毛善余給的地址去尋人已是白費心機。我只好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等待黃埔第六期招生。黃埔軍校第六期招生的入學考試分為筆試和面試。面試關我很輕鬆就過了。老師問:「你為什麼來考黃埔軍校?」 我自信地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但是筆試的時候,一看到作文的試題《試闡明三民主義為何能救中國》,心裡一涼,知道肯定沒戲了。第一次考試失敗之後,那天我在街上閑逛,忽然看到一個算命的,便過去想問問看自己的前途在哪兒。算命先生要了我的生辰八字之後掐指一算,說:「先生將來是要大富大貴的人,但是命中缺水,最好改一個名字,才能仕途亨通。」 我心想,是啊,母親也曾跟自己說過,說我應該避土趨水。莫非這還真有道理?我馬上想起自己的字,雨農,看來以後得用用了。
正在我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一條消息讓我看到了一絲光明。原來在第六期招考時,北伐軍已經攻佔了汀泗橋和賀勝橋。全國上下都在聲援北伐,從四面八方來報考軍校的青年也是絡繹不絕。為了補充力量,軍校入伍生部決定9月底再招一批學員!這時我想:要短時間背會那些主義,並不能帶給我十成的把握。不如找關係走後門。我聽說胡宗南報考軍校時,因為身高不足一米六零而在體檢時被擋在了門外。後來是軍校的廖仲愷對他青睞有加,才特許他參加考試,順利錄取。想到這裡,一個名字也跳入了我的腦海中:戴季陶。
事不宜遲,我立刻找到了國立廣東大學,也就是後來的中山大學,見到了校長戴季陶。原來自從上海一別後,戴季陶和蔣介石都來到了廣州。孫中山先生抱著「教育為神聖事業,人才為立國大本」偉大理想,在廣州創辦了一文一武兩所學堂:國立廣東大學和黃埔軍校。而戴季陶和蔣介石分別擔任兩所學校的校長。果然,戴季陶還記著我這個小同鄉,並且向蔣介石提起了我。我終於如願所償地成為了黃埔軍校第六期第二批的學生。
我想既然算命先生讓我改個名字,不如圖個吉利馬上改。入學時,我自己給自己取名戴笠,「卿雖乘車我戴笠,後日相逢下車揖,我步行,君騎馬,他日相逢君當下」。取自晉·周處《風土記》,所謂友誼深厚者,乘車戴笠不忘相揖也。
入學之後的我被編入入伍生第一團第十七連。我比許多學友要年長幾歲,閱歷豐富,所以我很快就結交了許多死黨和好友。學校里、我認識了一個特殊的長官,黃埔同學會監察幹部胡靖安,黃埔第二期的畢業生。因為他對蔣介石忠心不二,所以一直受重用。我想,如果能夠和他搞好關係,那麼估計以後能夠面見蔣介石的機會也就多了。有一次,我正在宿舍里和學友聊天,一眼瞥到門外胡靖安走過來,於是很大聲地說:「我的理想就是畢業以後能夠給校長當警衛。」
學友們都笑了,紛紛說:「黃埔軍校培養我們,是為了讓我們殺敵的,不是讓我們去做一個小小的警衛呢。」
這時胡靖安插進來說:「那你為什麼想要給校長當警衛呢?」
學友們這才發現監察幹部進來了,紛紛站起來低頭不語。我說:「校長為國家大事日理萬機,我不能為他分憂,但能做一個警衛,保衛他的安寧。」 胡靖安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除了和上下搞好關係之外,在和長官聊天時,我知道了校長最佩服曾國藩、胡林翼和德國18世紀的宰相俾斯麥,於是特意借來《曾文正公家書》、《曾胡治兵語錄》和《俾斯麥傳》認真研讀。我明白了蔣介石重視黃埔軍校,是受了曾氏的影響。而蔣介石率部東征、北伐,則如同俾斯麥發動普丹戰爭、普奧戰爭、普法戰爭一樣,是為了推行鐵血政策,建立一個統一的政權。我覺得蔣介石堪稱是當今的豪傑。為了接近校長,我還跟蔣介石的侍從警衛們搞好「關係」。有一天,我裝做火急火燎的樣子直闖蔣介石的駐地。那些警衛也不攔。蔣介石先是被嚇了一跳,但聽說我是黃埔軍校的學生時,馬上換了一副和藹的面容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我說:「校長,學生想要為您當差,24小時追隨校長身邊!」 蔣介石問了我的姓名,知道我就是胡靖安提起過的那個戴笠,於是蔣介石說:「你有這個想法很好,只是現在你還是應該留在軍校里多學習。你別看學校貌似平靜,但內部卻有一些派系包藏禍心,對我也有諸多誹謗。難得你如此忠心,你就幫我密切注意同學中的動向,有情況就向胡靖安彙報。你明白嗎?」我行了個禮,非常興奮地說:「謝謝校長的栽培,學生戴笠保證完成任務!」
從此之後,我對周圍人說的話,特別是有關政治、軍事,或者談論時局的熱門話題默記在心。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把所聽的寫到紙上,再交給胡靖安。另一面我跟毛慶祥說好了,他會把我的報告放在蔣介石書桌文件的最上層,蔣介石一坐下來就可以看到。一次毛慶祥告訴我,蔣介石看了我遞送的東西想了很久,並且做了認真的記錄。我聽了非常高興。
1927年4月12日。那天清晨,起床號像往常一樣劃破晨霧。入伍生也和往常一樣在迅速、緊張的氛圍中起床、整理內務,在5分鐘之內都跑步到了操場上集合。可是等人都到齊后,連長冷冷地掃了一眼人群,低沉地宣布:「共產黨陰謀暴亂,在東莞成立了軍事委員會。現奉校長命令進行清黨。凡是共產黨員,向前三步走。」 操場上大家都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幾個忠貞的共產黨員勇敢地站了出來。其他一些還在謹慎觀望,聽到第二遍命令后,也站了出來。連長看看這些人,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單,點了十幾個名字。我明白這幾個全都是被我呈報上去的親共分子。原來蔣介石派我在學友中搜集情報,是為了這次清黨而準備的。
當共產黨員,親共分子全部被帶走後,連長又宣布胡靖安被任命為入伍生部的政治部主任,負責清黨。之後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唯獨我開始明白自己的情報工作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我彷彿看到了胡靖安的晉陞就是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