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不知道母親是否喜歡我,同樣,也不知道自己對母親有多少喜歡,尤其不知道的是我對母親盡的孝心,是因為愛她還是僅僅因為她是生我的母親。
記得很久以前,一次家庭糾紛,父親與母親產生了肢體衝突,那時候我喜歡父親,覺得錯在脾氣不好的母親,在我眼裡總是母親先引起家中不寧,我衝上前去想幫助父親,父親攔住了我,嚴肅地說:無論如何她都是你的媽媽,你不能……
父親沒有說下去。
儘管當時我年紀還小,不知為什麼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不論母親是對是錯,做子女的都不能與母親發生碰撞,否則就是違背了人倫,大逆不道。
父親對我說過很多話,我記住的很少,這句話卻根深蒂固的植入了我的腦子裡,潛移默化地支配了我以後幾十年的生活,並在最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人生。
母親對我的管教是嚴厲的,從小到大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她都能挑出毛病,然後就是一頓訓斥。慢慢我學會了應付,除了盡量按照她的意思去做,還只說些讓她高興的話,避免她嘮叨不停惹人心煩。
我按照母親的要求去與人相處,擇偶也滿足她的基本條件;我從小挑食,但強迫自己在她面前吃一些她認為我應該喜歡吃的食物,例如木瓜、魚、牛奶等等,但是久而久之我就真的喜歡吃了。
我最大的妥協是在選擇專業上,明明我十分愛好文科,母親卻非要我學工科,結果就是我這輩子在文科工科上都毫無建樹。遺憾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後悔,後來我想通了,沒有過過的日子怎知道會更好?如果學文科,說不定連現在這份平靜都沒有,想通了也就釋然了。
印象中,母親從未和我擁抱過,她也沒有什麼過生日一說,她強調最多的是要我獨立,不要依賴別人,甚至在小時候遇上不會做的數學題時也不許我問人,要獨立思考……我長大後果然很獨立,所以我強烈懷疑我不願與人親近、不喜交友聚會應酬的性格,就是母親培養出來的。
我固執地認為,做為一個母親,不可能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只是她喜歡其他孩子多過我罷了。
這一切直到母親去世,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那天在殯儀館告別母親之後,我們幾個兄弟姐妹聚在了一起,多少年了,似乎只有在節目的餐桌上我們才有短暫的見面,從沒有坐下來認真聊聊人生及其它。
與母親住在一起的弟弟拿出來兩份儲蓄保險合同,他說,母親只買過兩份保險,都是給我的。我打開合同,受益人是我女兒,女兒還小,我是監護人。我一下就明白了,母親是怕我把錢分了,才把保險買給我女兒,這樣只有我女兒才有權利支配。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的,我們回憶了許多關於母親的往事。我驚訝地發現,對母親的往事我知道的最多,母親經常給我錢、物,卻從未給過他們,就連母親床邊的床頭櫃里,都放了許多她去世前不知從哪收集來的我和我女兒的生肖圖案……我並非貧窮,在家中算是富裕的,孫子輩中我女兒也不是最聰明的,我大姐的兒子比我女兒大了十幾歲,早已讀了博士。母親給我的不是經濟上的支持,而是她的一片心意。
姐姐說:小夕,媽是最喜歡你的啊。
人就是這樣,一切都到了無法挽回時才幡然醒悟,我陷入了極大的愧疚之中,家人不在我面前提起母親,母親的照片被先生移放到了他的房間,免得我觸景傷情。母親去世五年後,我才能開始寫些懷念她的文章,每次對母親的思念都讓我痛苦不堪。一直到母親去世的第九年,一位我並不熟悉的網友,在我的文下寫了一句話:樓主,九年了,該走岀來了。
看到這句話我熱淚盈眶,是啊,人已不在,我再內疚也只是在折磨自己,我覺得心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慢慢有了一絲縫隙……
現在,我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生活,家人離我很遠,我感到孤獨,我拿出母親的照片放在了書柜上,我覺得她始終在陪著我,也許母親對我的愛在她生前我知之甚少,如今卻是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待我就是母親了,也許她說的話不那麼好聽,也許她對事情的看法不那麼全面,但她總在用她認為對我最好的方式關心我呵護我。我在靜靜地等待那個不知有沒有的來生,希望下一世她還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