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19（11）－ 我錯過了世紀大戰？

我錯過了世紀大戰？

－ 寫在我退休一周年紀念日

美國老地雷

（3/31/2020於美國）

一年前的3月30日，是我正式退休的日子。按照人事部門規定我只需要提前兩周通知，但是出於對單位的負責和對同事的尊重，我提前了二個月遞交了退休申請報告。說是說申請，但不會不批准的。在美國的政府單位就是這樣，我可以做到70歲退休沒人會趕你走，我也可以選擇50歲退休只要達到規定的條件。遞交報告給老闆后，我立即跟組裡的同事說明，有些人流下了眼淚，那一刻，我也挺難受的。畢竟手下的人全部是是我招進來的，很多projects也是我一手創建的。我要退休的消息像一顆地雷爆炸了，接下來的兩個月收到了來自部門內外，當地醫院，合作夥伴單位的一系列郵件，感謝，祝賀，惋惜。我選擇退，是因為我累了。

一般人難以想象，一個政府工不就是混日子嗎？哪裡會那麼累？也許很多部門可以混日子消磨時光，一小時能做的拖4-5小時做完，可我們部門真得不同。傳染病的防控，疾病暴發的調查，衛生監測系統的建立，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處理，等等。絕大多數帶有很多不定因素，也就是說你本來把這周的固定工作安排好，也許周末的一通緊急電話或者周一一早收到的疾病報告，就改變了你這一周的部分或者整個計劃，有時候就是這麼邪乎。所以我們這個部門總是會羨慕別的部門員工有上下午在breakroom享受15分鐘的休息時間，到了飯點就去午休的自由，我們也知道enjoy,但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不能享受這樣的「奢侈」。我們必須排班互相協調。作為部門經理，有時候同事生病了，孩子生病了，家裡有事了，不得不剩一人堅守陣地，人不夠了，我也得上。所以我們組裡經常用的一句成語就是Hold down the fort. 

也許就是這種不定因素太多，也許就是頻頻的疾病暴發，讓我們從查找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這過程中充分享受到這種為人民服務的快樂。這種為人民服務的感覺無需要拉標語扯橫幅來炫耀。這種短期內見效的感覺很爽，反正比我在讀博時做課題發表文章要有成就感得多，因此我從來沒有覺得我的職業枯燥過。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想要放慢腳步好好休息，偶爾有幾周清閑的時間又會覺得Maybe something is brewing, 這也許是我們的職業病吧。回顧這17年的職業生涯中，每1-2年，總有一些非常有趣的疾病暴發讓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一些details。今天先講一個有趣的小故事。

2009年的春天，2009H1N1（甲流）開始暴發。當我們知道甲流從墨西哥那邊傳過來時，當時從墨西哥報告的病死率數據很可怕，遠遠高於現在的新冠病的病死率。CDC一開始應對非常緊張嚴格，指導綱領說只要學校發現有一例學生得病，立即關閉整個學校。天吶，不得了，措施很猛，當時大家驚呆了，州衛生官員，我的老闆還有我自己似乎不太贊同這樣的做法。結果有一天，我們通知州衛生官員說我們要關閉一所中學，她有點兒吃驚認為我們真得很聽話啊。當我們通知她我們一個上午收到來自同一個兒科診所六例疾病報告，這六例中好幾個來自同一個中學，而且我們還有更充足的數據，就是這所學校的缺課率從正常的5%左右一下子暴漲到19%，她緊張了，同意我們的決定。後來經過流行病學調查，這所中學在春假的時候有一個field trip to Mexico, 這些同學是在那裡感染的。在此疾病暴發過程中，還有一天同事突然來找我，說有一家四口從墨西哥回來的，有人得病，現在四口人正在會議室等，沒人進去。我有點兒不高興，我問誰領他們進會議室的？同事說行政部門人領的。我問了一些簡單問題沒人知道。顯然同事們有些害怕沒多過問。我隨即讓她們給我準備了一件白大褂（那時候我們部門沒有PPE，防護服），幾付手套和口罩，帶著我們的調查表，我一人去了會議室。四家之口，我給他們發了口罩和手套。還好，最後只有一個人有病，癥狀不重，我分別問了四個人問題，按照一個疑似病例調查，三個家庭接觸者調查，結束后我告知病人癥狀加重一定通知我們，我們跟ER協調去治療。如果癥狀不重就在家觀察隔離等我們通知。他們走後，我立即通知行政部門清潔消毒辦公室。那年甲流暴發后，前後忙了好幾個月，每次有一個疾病大爆發之後，我們都要做hot wash and after action report，總結不足，提出改善措施，後來單位也完善了相關的程序。比如1）如果病人進入大廳了，如果有傳染病方面的主訴，要下聯繫電話，讓他們在車裡等，等我們的電話調查；2）如果病人已經在我們的臨床部門（臨床主要是性病科，免疫接種科等等）突然發現有可疑傳染病，不能再將病人帶到我們樓上比如會議室之類的，用電話方式調查；3）我們科室要準備一些PPE。這樣的解決辦法在後來的塞卡疾病調查，還有麻疹暴發調查中都起到了好的作用。但是每次總歸會找到不足之處。

這次新冠疾病的大流行，真可謂是世紀之戰了。二周前去grocery shopping, 進去后看到很多貨架空蕩蕩我一下子心酸忍不住地哭了，老公說以為我怕買不到東西我難過了。我說不是的，是因為這樣的場面本可以避免的，本不該發生的，現在從地球的那一面發生到地球的一端，作為流行病學工作者，甭提心裡多難受了。

回到主題，這場世紀之戰，我錯過了嗎？我暫時錯過了，因為到今天為止，我沒去一線「親自」參加防控。但有一天，當我們州頂不住了，州長需要召回所有的退休人員的時候，我一定會義無反顧地上「前線」。我老公說，你身體不好屬於弱勢群體省省吧。哈，在這種事情上，他說什麼也白說。對不起了，老公。真是萬一有所不幸，也是件光榮的事。何況這樣的概率還是非常小的。

這場世紀之戰，我錯過了嗎？我沒錯過！從新冠疾病暴發以來，從1月28日到3月初，我分別寫了10篇系列文章，作為一個業內人士，記錄了我對這次暴發的實時解讀和感想。下面是這些文章的鏈接。也得感謝退休，不是退休，我還真沒有這麼多時間來讀方方面面的一些消息和寫這麼多文章。有些人問我為啥不寫了？不是沒寫，是暴發中心改了，人群也換了，改寫英文的了。最近Facebook上的美國朋友（大多是以往的同事，退休的和在職的同事們）喜歡看我的post. 也算用知識間接為抗疫做點貢獻吧。

從武漢病毒到COVID19的系列相關文章鏈接：

1.    業內人士談談武漢新冠狀病毒之1－政府報告讀後感 （1/28）

2.    業內人士談談武漢新冠狀病毒之2－零號病例出現在12月前 （1/30）

3.    武漢新冠狀病毒之我見3－在美華人的風險評估 （2/2）

4.    武漢新冠病毒之我見4－病原追溯和零號病例（2/7）

5.    NCP之我見5-我多麼希望是穿山甲啊？（2/11）

6.    NCP之我見6-失望！（2/13）

7.    COVID－19之我見7-從數據到對策（2/17）

8.    COVID－19之我見8-為什麼不要濫用檢測手段（2/25）

9.    COVID－19之我見－自問自答（2/28）

10. COVID-19之我見（10）－數據背後的故事（3/6）

附上一張去年退休時同事們送我禮物的照片，他們還特地做了件T-shirt送給我。我們衛生部門總共155個員工，我沒想到那天歡送會上前後來了80多人，很感人。而同事們要求我發表離別感言的時候，我傻傻地當作那麼多人的面流淚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激動？是不舍？更是感慨？我說了很多，還傻傻地含淚說了一句「我這17年來最大的收穫就是知道怎麼做一個真正優秀的public servant!」。我估計同事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dumb的退休離別感言，但那句話還真是發自我的肺腑，脫口而出。

關於美國如今的疫情，實際上在我前十篇文章中都已經提及一些後果，今天就問到我最多的一個口罩問題我再分享一下我自己個人的觀點。這個口罩問題我聽到想吐，回答到也想吐。 當然是我本人所見，不代表任何組織。 

Droplets（飛沫）和Contact（接觸）傳播的呼吸道疾病，只要不是Airborne (像麻疹，結核那種），美國是從不建議健康人戴口罩的。但是病人需要戴。有研究標明，在流感季節，戴口罩的醫護人員和不戴口罩的醫護人員他們得流感的概率沒有顯著性差異，但是洗手和不洗手卻有顯著性差異。醫護人員如果沒有接種過流感疫苗，有些醫院會下命令強迫他們戴口罩的。還有在流感季節，在ER或者UC裡面等看病的病人也提倡他們戴口罩。

對這個疾病的防控口罩所起的作用估計以後也會有研究的。但這個病目前定類為飛沫和接觸傳播，並非經過空氣傳播，所以CDC沒有要求普通的健康大眾都戴口罩。有人會說，無癥狀者有傳染性啊，理論上你不知道周圍誰是無癥狀者啊，所以人人都要戴啊。聽上去挺有道理的，但所謂無癥狀者就說明不咳嗽不打噴嚏，那麼在外面唯一危險的就是他的手和他的講話方式。手上帶毒導致環境污染，碰到的物體污染，這種時候就是要強調洗手。有些人講起話來慷慨激昂，吐沫橫飛，所以此時要強調社交距離啊。當然CDC沒有反對你戴口罩。但是全美3.3億人，每人都要戴，正常還應該一天至少兩個，那一線醫護人員戴什麼？那一線的first responders又戴什麼？那我們那些在前線的public health officials又戴什麼呢？N95的口罩嚴格上需要經過fit testing, 沒有經過fit testing的，也沒有大家想象得那麼管用。不過反正你覺得你自己戴了，心裡覺得舒服你就戴。也沒有人不讓你戴。當然到high risk area (like ER, UC, X-ray, waiting room) where other patients are present 或者你要在家照顧你得病的家人的時候，口罩是必須的。

最後的結論歸根結底就是愛戴就戴吧！但是提醒大家，戴了口罩不好好洗手那肯定不行的！下面是世衛組織周一的建議：

"There is no specific evidence to suggest that the wearing of masks by the mass population has any potential benefit. In fact, there's some evidence to suggest the opposite in the misuse of wearing a mask properly or fitting it properly," Dr. Mike Ryan, executive director of the WHO health emergencies program, said at a media briefing in Geneva, Switzerland, on Monday." There also is the issue that we have a massive global shortage," Ryan said about masks and other medical supplies. "Right now, the people most at risk from this virus are frontline health workers who are exposed to the virus every second of every day. The thought of them not having masks is horrific."

最後祝大家健康！！！遵守你們州／地方衛生部門的指示！不論你在哪個州，就按照Community wide spread這個級別來預防吧，因為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別再抱有僥倖心理了，大概率事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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