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長久（二十八）(小說，純屬虛構)

    「竹梅，亭亭怎樣了！」瑞芳見到大姐，劈頭問道。

    「他們都沒回來，你說亭亭不會有事吧？」大姐領著二人進到屋裡。

    瑞安人高馬大，走的又快，腳踏進屋門經過鍋台，帶著一股風吹向掛在牆上的小煤油燈，煤油燈火苗本來就小，登時熄滅。大姐伸手到風箱蓋上拿起一盒火柴，划著一根將小煤油燈重新點上，又從頭上取下一根細長的發卡，輕輕將燈芯往上提一提，火苗頓時大了些，火苗上方那股細細裊裊的黑煙也竄高了許多。小煤油燈平常放在鍋台上方被煙熏的黑黑的燈窩裡，燈窩通著灶間和炕間，這樣裡外都有燈光。因為父母和亭亭都去了醫院還沒回來，大姐在炕上坐不住，特意把小煤油燈從燈窩拿出來掛在灶間牆上，這樣灶房稍微亮堂些。

    瑞安這是第一次來大姐家，借著燈光掃了一眼灶房，看到大姐把灶房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不象多數的農村家庭，鍋碗瓢盆都擺在鍋台上，這一個碗，那一個瓢，灶房的草滿地都是，來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瑞安對大姐又多出一層好感，對大姐說：「我父親說亭亭肺炎去了公社醫院，讓我和瑞芳來看看，你沒挨罵吧？」

    大姐滿腹的委屈好像都被瑞安這一句說出來，淚珠忍不住的滾出來，嘴上卻說：「沒事，我有些擔心亭亭，我媽就是肺炎死的，亭亭要有什麼事，我真的不要活了。」大姐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那盞墨水壺做的小煤油燈，煤油燈蓋上有一圈鐵絲，鐵絲兩端擰成麻花伸出一截，頂端彎出一小圓口，可以把燈掛在牆壁的釘子上，大姐彷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你別胡思亂想，我父親說亭亭下午趕到醫院，不會有事的。」瑞芳安慰大姐。

    「屋裡太熱，到街門口坐一會。」大姐找出兩個小板凳，給了瑞安瑞芳一人一個，自己拎了一個玉米皮編成的大蒲團，三人在街門口坐下。

    淡淡的月光，街上並不比屋裡暗。月亮掛在沽河大堤的上方，透過大堤上柳樹的縫隙，在大堤兩面灑下斑斑駁駁的影子。大姐盤腿坐在蒲團上，想著亭亭，又想起自己母親肺炎去世的情景，低著頭不說話。

    瑞芳卻不甘寂寞，見瑞安也默默坐在一邊一聲不吭，便開口道：「竹梅，你母親怎麼去世的？」

    「我十歲那年，就是三年大飢荒最一年的春天，我媽晚上像亭亭一樣，咳嗽發燒，開始以為是感冒，也沒當回事。第二天實在支持不下去了，我和父親陪她去公社醫院，當時看病的人很多，我記得醫院病房前的露天大院里，地下有許多鋪蓋，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屬，我媽檢查結果是急性肺炎，但醫院裡沒有青霉素，打電話到其他醫院，都說沒有。我媽身體本來就不好, 經常心口痛, 忍飢挨餓引發其它病，那天晚上就去世了。後來我爹說，當時就算有青霉素，也不會給我們用，當時醫院裡的許多病人，都跟我媽一樣死去的。你爸說亭亭是肺炎，我心裡很害怕。」

    「我爸說肺炎只要及時去醫院，打了青霉素沒事的。如果我們家裡有青霉素，亭亭也不需要去公社醫院了。我爸說青霉素現在屬於緊缺藥品，限量供應，所以一般診所都沒有。」瑞芳說完，站起來去了廁所。

    「陳老師，你說公社醫院會不會沒有青霉素？要是那樣，我爹可能帶亭亭去縣醫院了。」

    「不會的，你別擔心，要是半夜你父親還不回來，我帶你去醫院看他們。」瑞安話說的很誠懇，大姐也不知該怎麼感謝他，自言自語道：「老天爺，求求你了，保佑亭亭平安無事！」

    「哎呦，哎呦，嚇死我了，嚇死我了！」瑞芳從天井跑出來，嘴裡大聲咋呼著：「你們家的豬差點咬著我，你說這農村，茅房為什麼要和豬圈連在一起？拉拉撒撒都提心弔膽的！」

    大姐聽瑞芳這一咋呼，覺得好笑，忙起來拉著瑞芳，上下前後在她全身看個遍，一邊看一邊說：「你這人也真是的，就知道瞎咋呼，我們家便坑那麼一點，豬頭那麼大，怎麼可能咬著你！」

    「沒咬著我，可也太嚇人了。我蹲在糞坑上，聽到撲通一聲，你們家豬跳到圈底，我低頭一看，那頭豬在圈底下，仰著頭正看我呢，你說嚇人不嚇人。」

    「豬也喜歡吃熱乎的東西嘛，你沒拉到豬頭豬耳朵上吧？那樣的話，我還要提桶水給豬洗洗頭。」

    「去你的，我想拉，看到那頭豬，也拉不出來了。」

    「都像你這樣，莊戶人吃喝拉撒怎麼辦？俺家算好的，便坑在豬圈外面。你看這個村裡，有幾家這樣的，還不都直接到豬圈裡拉拉撒撒！以後你要是到別人家上茅房，蹲在圈沿上，千萬拿根燒火棍吆喝著，要不然豬看到你白白胖胖的，一定衝上來把你拱到圈底，那時候，真要連你一起吃了！」

    「哼，憋死我，我也不會進豬圈裡對著一頭豬！你說單獨建個茅房有什麼難的，為什麼家家戶戶都要養豬，多臟啊！」

    「莊戶人，哪有嫌豬髒的？再說了，人畜拉撒都在豬圈裡，主要是為了攢糞，莊稼生長就靠這些呢。」

    二人又開始聊另外一些莊戶人習以為常城裡人卻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瑞安心底卻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城裡，農村，莊戶人，城裡人！北京，那個自己出生長大人人嚮往的地方，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去呢？現在自己都被趕出了那個城市，那個城市會容納竹梅這樣的農村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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