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文革電影《青松嶺》的人,應該都記得電影里那首節奏歡快旋律流暢的插曲《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
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吔,
叭叭地響哎,哎咳依呀。
趕起那個大車出了庄哎哎咳喲,
劈開那個重重霧哇,
闖過那個道道梁哎,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咳依呀,
哎哎咳咳依呀哎哎咳呀,
要問大車哪裡去吔,
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前方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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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中馬鈴聲,鞭響,還有男女的對唱交織在一起,激發了許多人想當車把式的積極性,就像後來白沙村買了第一台二十馬力的拖拉機,許多年輕人爭著要當拖拉機手,都是當年社會主義人民公社社員的熱門工種,很像現今社會的白領和公務員,跟人說起來是充滿自豪非常驕傲的。
白沙村每個生產隊有一輛大馬車,一輛小地排車,十幾輛小推車,還有幾輛小土車,這是當年所有的運輸工具了。
那時候的小麥水稻大豆高粱等,都是在地里割倒捆好拉回村裡場院碾打脫粒曬乾,最後裝麻袋交公糧,大馬車是把莊稼從坡里拉回村的主要工具。有些生產隊沒有馬,就用牛拉大馬車,一輛馬車通常三頭牛來拉,車梁搭在最高大的牛身上,兩旁各有一頭小些的牛當副手,單是將這些牛在車上套好,就需要一番時間和功夫,車上垛莊稼有時堆得如一座小山包,更需要技術,所以大馬車需要專門的車把式,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駕馭的。
小地排車看起來跟大馬車一樣,只是小一些單薄一些,製作大馬車的木頭用料如果有五指厚大腿粗,車輪子用汽車輪子,小地排車的用料最多兩指厚胳膊粗,車輪子跟摩托車輪子差不多。拉車時一條小牛或一條小毛驢就夠了,很多時候,拉車的根本不是牲口而是人,逢大集經常有人拉著草垛一樣的青草或麥秸去趕集,遠遠看去,像是蝸牛頂著自己的殼在鄉間小路上移動。
當年最普遍最常用的運輸工具,要數獨輪小推車了。農作物的耕種和收穫季節,社員們推著車子往地里送糞或從地里運莊稼回村,下雨天或路不好,需要再多一個人,在車前拴根繩子幫著拉,是非常重的力氣活,壯勞力才能幹。小土車就像現在自家後院種菜種花用的小推車,可以在窄小的牛棚豬圈和過道街門進進出出,主要用來剷除打掃牛棚豬圈裡的糞便。從張友貴四九年推著小車支前,到他從書記位置退下來,前後大約三十年的時間,小推車居然一直是白沙村的主要運輸工具,三十年的時間啊,種一棵小樹也早長成參天大樹了!翻看中國歷史,任何一個朝代初期,生產力都大幅提高百姓生活極大改善,唯有我們這個社會主義祖國不僅人民生活沒絲毫提高,還餓死整死冤死幾千萬人,我們出生在祖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與中國歷史的任何一個朝代初期相比,是幸?還是不幸?
無論是《車輪滾滾》里的小推車,還是《青松嶺》里的大馬車,在電影里看起來都是那麼浪漫可愛,既輕鬆又好玩,但如果真的讓你去推一次趕一次,你一定會徹底改變自己的想法,就像這時的張家有,趕著小地排車,在那個黑暗的夜晚,雖然車上坐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張家有卻沒有絲毫浪漫的感覺,只希望快快回家,路上別出什麼事。
幾個人終於在下半夜回到白沙村,家有先送大姐和大哥到家門口,然後才把車趕到飼養院,卸了車和河子還有瑞安兄妹各自回家。
大姐叩打街門,母親那時已經懷我有幾個月,沒有下炕,父親出來開門,看到大姐抱著大哥,大哥好像睡著了,有點怪大姐:「這麼晚才回來?讓你別帶亭亭去,你不聽,你媽嘮叨了半天剛剛睡下。你也快睡覺,明日還要上坡!」
第二天早晨醒來,大哥有些輕微咳嗽,身上好像比昨晚還燙,大姐告訴母親,母親一摸大哥的頭,便埋怨大姐:「你看看,你看看,走時也不給亭亭多穿件衣服,後半夜那麼涼,能不凍著?」大姐也覺得自己疏忽,亭亭感冒了自己也難過,問母親:「家裡有沒有退燒藥,要不我去陳爺爺那裡買幾粒藥片?」
陳爺爺就是陳瑞安的教授父親,白沙村的人都按照農村的輩份來稱呼教授,爺爺大伯大叔大兄弟大侄子的,就是沒有稱呼教授的,因為教授兩個字,在那個年代,好像總是和反動派走資派掛在一起,而在白沙村民的眼裡,教授是他們一家一道的人,跟地富反壞右根本不沾邊。白沙村五六十戶人家有張陳兩姓,張姓佔多數,陳姓不足二十戶,雖說不同姓,但張姓和陳姓人家的輩份是可以排起來的,不能亂叫。張家有的張姓家子輩和陳瑞安的陳姓瑞字輩是平輩,可以稱兄道弟,大姐的輩份比張家有和陳瑞安小一輩,所以她稱瑞安的父親為爺爺,對張家有從來直呼其名,對陳瑞安總是稱陳老師,若按輩份,她要稱二人叔叔的。我小的時候,鄰居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見了我總叫我二爺爺,母親讓她別這麼叫,老太太卻很嚴肅認真地說:「輩份可不能亂,這是二爺爺祖上掙來的,該怎麼叫就怎麼叫!」年輕人就沒有這麼多講究了。
母親摸了摸大哥身上,說道:「不用買葯,給亭亭熬碗薑湯,放點紅糖,趁熱喂他喝了,蓋床被子出出汗就好了。你今天那都別去,在家裡看著亭亭!」
母親和父親匆匆吃過早飯,就下地幹活去了。大姐按照母親的吩咐,切好薑絲放進水裡煮開,加上紅糖喂大哥喝了,然後給大哥蓋上被子讓他發汗。大哥可能覺得熱,一會就把被子掀開,大姐又不得不幫他蓋上,這樣折騰了一個上午,大哥出了一身汗,燒卻沒退,而且咳嗽越來越厲害,大姐有些擔心,只好背著他去看陳爺爺,陳爺爺一摸一聽,對大姐說:「亭亭是肺炎,我這沒有青霉素,得趕快送到公社醫院。」
大姐背著大哥回到家,母親正在燒火做午飯,見到大姐背著亭亭從門外進來,以為大姐和大哥出去玩了,也不問青紅皂白,就責罵大姐:「早晨跟你說什麼來了,你怎麼就是不聽,亭亭發燒感冒,你還帶他出去幹什麼,大晌午的飯也不做,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你.....」母親下面的話還沒出口,但聽大哥一聲聲咳嗽,有些喘不上氣來,忙把大哥從大姐背上接過來,大姐也顧不上向母親解釋,對正在打掃豬圈的父親說:「我剛帶亭亭去陳爺爺那裡,陳爺爺說亭亭是肺炎,必須馬上去公社衛生院!」聽大姐這麼一說,父親忙扔下鐵杴從豬圈跳出來,對母親說:「你準備幾件衣服,我去有貴那裡借輛自行車,帶亭亭去公社!」說完急匆匆出了門。
母親一邊翻找衣服,一邊不停責罵大姐:「讓你看好亭亭,你看看你都幹些什麼,亭亭咳嗽這麼厲害,你怎麼不早到坡里找我?亭亭要有個好壞,看我不打斷你的腿,亭亭,亭亭....」大哥這時越咳越厲害,喉嚨好像堵著一口痰又吐不出來,喘著粗氣,人也昏昏沉沉。母親抱著大哥,叫著大哥的名字,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大姐更是手足無措,又不敢從母親手裡接過大哥,心裡又急又痛又委屈,忍不住哭起來。聽到大姐的哭聲,母親似乎又來了氣,對著大姐大聲喊:「你還有臉哭,到大街上哭去,別在家惹我生氣!」
給母親這一責罵,大姐哭著跑到街上,遠遠看到父親騎著車回來,忙止住哭聲擦乾眼淚,不想父親看到自己哭過。母親抱著大哥和衣服包裹已在院里等著,看到父親推著車子進來,忙在後座做好,臨行對大姐說:「在家看好門,那都別去。」當著父親面,語氣沒剛才那麼厲害。
大姐一個人留在家裡,到天黑下來也不見父親和母親回來,更加擔心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每隔一會就走到街門口,希望能看到父親騎車的影子,可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回到屋裡,像一個迷途無助的羔羊,看不到任何出路,得不到任何安慰,唯有那盞閃著微弱光線的小煤油燈,小小的火苗在大姐的進進出出之中擺來擺去,好像隨著大姐的心情在搖頭嘆氣。
這盞小煤油燈是用一個墨水瓶做成的,自大姐記事起,就一直陪伴著大姐,大姐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親!這個墨水瓶,是大姐的母親在大姐上學那年,親手為大姐做的,簡易卻耐用,那燈芯不知是什麼做的,這麼多年居然沒更換過!
「媽,你在哪裡,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亭亭要是有什麼事,我可怎怎麼辦?」大姐一個人哭著,對著小煤油燈正在自言自語,忽聽到街門口響起砰砰砰的敲門聲。
但願人長久(二十六)(小說,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