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敦頤《通書. 文辭》:「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徒飾也,況虛車乎。」
在王府井老院舊宅前,陪我同去的俄羅斯博士研究生季瑪不停地拍照。他是研究華夏甲骨文的中年人,去過很多國家,在東方研究所工作。一邊走他一邊告訴我,高樓大廈全世界都大同小異,唯獨這四合院才是中華文明的特產!文化靠的是領悟,內心感受。別人在頤和園觀山看水,他卻看到了王國維投湖的膽略和骨氣。
當我們走到王府井北口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時,正值該所要蓋新大樓,他告訴我,那新樓一定會是個方盒子,而老樓的大屋頂建築才最有價值。從與他的對話里不禁令我回想起了許多往事。
當年在父母的帶領下,我們多次去位於東華門的兒童藝術劇院觀賞了《馬蘭花》和《神筆馬良》,知道了善良與醜惡、真誠與虛假的區別。從歌劇《紅櫻歌》中「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到《波濤滾滾》,我知道了無論是建國前還是建國后,總會有人犧牲。這不,因為破傷風還要去渡江的英雄就犧牲在眼前。而由李劫夫創作的「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曲調優美,詞語形象,從少年詠唱到了當今。稍大些,父母帶我們去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蘇聯)、《莎恭達羅》(印度)和《第十二夜》(英國),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欣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茶館》和《龍鬚溝》。當時筆者也就十多歲,坦率的講,劇情絕對不可能全都明白。但是那動人的場景,曲折的情節,洪亮的嗓音留在了童年的腦海中。
尤為令自己所鍾愛的《星期朗誦會》實在難以忘懷,那是在中山公園半開半閉式的音樂堂里舉行。瑪雅科夫斯基的《好》,高爾基的《海燕》,我國名詩《黃山松》和《手拍胸膛想一想》等,由董行佶、蘇民、上官雲珠和舒秀文等藝術家口中時而娓娓傾述,時而慷慨激昂,餘音繞梁,令自己心曠神怡,自幼就播下了愛好朗誦的種子。以致後來在長沙鐵道學院求學時,擔任了廣播站負責人。曾經利用兩天午飯時的播音時間,播放了盧新華的《傷痕》。並將此種技能帶到俄羅斯,傳授給大學生們。在中國駐俄大使館的幾次演出中,前大使劉古昌稱:聽你的朗誦有時真的要流淚啊!前教育「公參」裴玉芳說,從俄羅斯學生的表演中,聽到了你的聲音。而這都與當年的日熏月染分不開。
那時,我們也欣賞音樂。用家裡那台老式「哥倫比亞」牌的手搖唱機,先上好發條,換好唱針,然後安放那78轉的唱片。梅蘭芳的《貴妃醉酒》、王人美得《魚光曲》、周旋的《四季歌》,廣東音樂《雨打芭蕉》等就在屋子裡奏響,悠然回蕩。
電影《夜辦歌聲》中的插曲「熱血」:誰願意做奴隸?誰願意做馬牛?!多少次令自己熱血澎湃。這些是我們家裡周末和節假日最好的娛樂了。但是,文革中迫於形勢,我們幾個孩子們聽唱片時,不得不在白天拉上厚厚的窗帘,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樣,還要派個人到外面聽一聽,動靜大不大。在好朋友們之間交流著「違禁」的唱片。多次穿過王府井大街,到對面的東單三條——風雨同舟的摯友家裡,共同欣賞《梁祝》。一邊聽,他一邊講述:聽這段音樂就像看到梁山伯騎著馬趕赴祝英台家一樣,——真的很貼切又形象。
到了十五、六歲正值青春萌動期,一曲《滿山的葡萄紅艷艷》,讓我們品嘗到了「早摘的葡萄還不夠甜」的苦澀滋味。果然,有兩首歌此後不知怎麼的與自己的命運恰巧吻合。一曲瑪拉沁夫的《草原晨曲》把自己送上馬背,在四子王旗夜牧晝伏伺候著牛群。而蘇聯歌曲《共青團員之歌》「再見吧,媽媽,別難過,莫悲傷,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竟讓自己至今仍然孑身一人在莫斯科思念遠方的故土親人。
那時,我們同樣喜歡攝影。用家裡那台老式120照相機,控制光圈、快門,留下黑白的印記,如果奢侈的話,可以在照相館沖洗時提出塗上彩色,但不會是很真實的。有時,去王府井街上的《中國》或《北京》照個全家福。有趣的是在文革中,時光的充裕,化學知識的淺學,讓我們開始了自己沖洗照片和膠捲,還借了放大機,將喜愛的相片隨意放大。顯影粉、定影粉就在王府井的攝影器材門市部去買,晚上洗相時,就用紅領巾把燈泡包裹住,以免影響效果。那時,幸會了住在台基廠的小學同窗,他在技術上很是內行,夜晚他騎車來到家裡,我們一干就是一通宵。上光就是將照片帶著清水貼在乾淨的玻璃上,抹平、去除氣泡,乾燥后小心地揭下來。最為大開眼界的是,一位友人從空軍劉司令的孩子手中借到一部偷拍機,就像現在的手機一半大小,一拉一推,鏡頭就會拍照。膠捲是一定要自己裁剪的,而且必須自己沖洗,僅120膠捲的五分之一或四分之一。這貌似玩具的相機是劉司令自蘇聯帶回來的。我們都愛不釋手,像對待稀世珍寶那樣,當還回去時,真是於心不忍。沒有想到,今生還就看到這一次,現在只有在大量的諜戰影視中再現了。
父親的書房兼辦公室是我一個人常去的地方,曾經趁所有的家人都沒注意,遛進去,打開書櫃,翻看那些大厚書:《安娜.卡列尼娜》、《毀滅》、《三國演義》、《水滸》、《暴風驟雨》、等等國內外名著都在不知不覺中翻看了。幼小的心靈主要是看熱鬧,了解情節故事,豎排的字行常常使自己看串了行。既要放回原處,還要記得看到那一頁,真的麻煩不易。後來,家裡的書似乎不能滿足要求,就在晚飯後,出門過了馬路就是王府井新華書店,那裡晚8:30關門。又是開架售書,靠在書架邊,一直看到響鈴關門。在新華書店的北邊,一個小門引起了我的注意,啊!那是內部售書的門市部,那裡的書後面都印刷著《內部出版》幾個字。文革中,我有了工作證、學生證,都可以憑證進入,裡面有關於歐美、蘇聯的小說、歷史、詩歌等等。這在當年真的是別開洞天。
璀璨凝重的文化就這樣潛移默化地熏陶感染著自己,穿越那書、樂、光的進程滲入腦海,透過歲月的風塵洗禮著無暇的童夢,將踏入成年的軀體填充了文明的內涵,不可替代的封存了當初的印痕,有苦澀更有甜美,影響指導著今天的工作生活。在長久離開老院舊宅后,在異國他鄉的緊張忙碌之餘,時時琢磨,何時這些會再度讓自己的靈魂撞擊,令清新的空氣沁入肺腑?儘管現代的一切都在自動化——甚至不用看書,自有聲音清晰的演員將名著經典讀給你聽,但這布帛菽粟一樣的感受是難以離去的。捫心自問:在喧囂的21世紀里,還能靜心找到那品竹彈絲的樂趣嗎?
於 莫斯科
2011-07-06 ---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