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劉秀芳

大姨劉秀芳其實是我家的鄰居，她和我姥姥同歲，我之所以叫她大姨是因為我母親許諾把我的二姐給她做女兒。大姨1903出生在青島，家境貧寒，她的母親生下雙胞胎姐妹養不了就將她送給人家，可是她四歲時雙胞胎妹妹去世了，親生母親又上門來想把她接回家，養母不同意說：就讓她叫你干媽好了，這樣她幼小的心裡就有了兩個媽媽。她纏著小腳，可十八歲的她出落的水靈秀麗，賢惠聰明，我從她的照片上是一位清秀嫻淑的玉女，蛾蛋形臉龐上兩個大眼睛無助地看著世界！可她天資聰穎、心靈手巧，與養母幫傭為生。這年，前院王家當海員二兒子奎軒因媳婦去世又沒有子女，想續弦，據說奎軒當海員不能生養，奎軒要家人向後院的秀芳求婚，可他比大姨大了二十歲，提親人說服了養母，可大姨提出要求：娶我，把俺媽帶上。大姨聰明知道王家多一個人也養得起。這樣她帶著養母嫁到了王家，她做媳婦、母親做傭人。

夫家是個大家庭，大姨夫在青島國際貨運船公司做高級船員常年出海在外，家裡由大哥奎恩當家，奎恩在青島市區高級飯店做廚師，為人勤勞寬厚，生有四個兒子，第二個兒子過繼給了弟弟奎軒，這樣秀芳和奎軒有了兒子叫亮。母親去世了秀芳就與亮相衣為命，秀芳無時不把亮帶在身邊。一天大哥奎恩要去大連，聽說奎軒在大連與一個叫愛玉的妓女在一起不想回家，秀芳聞聽如五雷轟頂，痛哭流涕，帶著亮跟奎恩上了船來到大連，亮撲向爹爹叫'爹'，奎軒心軟便丟下愛玉跟家人一起回來青島。這給秀芳打擊不小，聰明的秀芳開始自己出門工作，衣廠、鞋廠、啤酒廠、食品廠都做過。

        一九四八年後，奎軒的船被國民政府收做軍用船，船員水兵轉做軍人。一九四九年奎軒隨船與部隊到了江蘇新海連市做邊防早，一九五二年秀芳帶著売來連雲港隨丈夫定居，秀芳進國營服裝廠工作，亮也，聰明過人考入江蘇省中點高中，一九六零年考入北京中國政法大學。

這年我母親生下了第二個女兒，想要兒子的她感覺不如意，而我爸爸又出差在外，秀芳因亮去北京上大學失落，就來幫助我母親，請將女兒帶回家照顧幾天，母親同意並許諾如果女兒父親回來說服了就將這個女兒送給秀芳了，秀芳如獲珍寶，惜心照料三個半月，和女兒萍舐犢親情，恰時我爸爸回來了，急忙來看女兒，秀芳見到院子門口出現我爸爸的臉，眼淚撲撲掉下來，爸爸有所悟，但他驚呀自己的女兒怎麼可以送人呢？而奎軒生病己經卧床不起，便向我爸爸使眼色。一個月左右爸爸將我們家搬離秀芳家，秀芳到我們家暫住過渡。可二姐萍回家不久就嚴重腦疾，秀芳哭泣不止整天看護不離，爸爸只好又想辦法把秀芳住房調整到我家隔壁，這樣就成了我們家人了。

       一九七〇年歷經顛沛搬移的家終於落回秀芳家邊，但是爸爸已從區委書記輪為地區最大的走資派，每天晚上打山洞，我們家的門也被層層大字報貼滿，大姨夫奎軒已經80多歲高齡滿臉老人斑，可他站立在家門前怒視紅衛兵的暴行，威嚴挺拔，氣勢凌然一幅大將軍風範，他是邊防軍人，紅衛兵不敢拿他怎麼樣，他的形象與孫中山先生神似。我們家雖然客人不斷但是大多是走資派，爸爸從不會到任何人家去，一是連累別人，二是無話能說。但是秀芳卻挺著胸大膽進出我們家，媽媽在外地工作，爸爸一個男人帶三女兒不易，秀芳擔當家務，那時誰都不知道我爸爸被打倒了在地還能有一天重新站起來。她教大姐君芳裁剪做衣服做鞋子繡花編織毛衣，包餃子、做饅頭，當然在我們家她偏坦二姐萍。她不喜歡我，因為我爸爸偏心我，奪了她女兒的愛，而且我身邊天天圍著一群小朋友，我一回家就是一場浩劫，我的小圖書館便坐滿，家裡的塌塌米上滿眼小孩腦袋頭，更無法通暢，家裡便亂、地板就臟，因為我們剛從區委後院、海軍司令部草地上匆匆凱旋，頭頂毛草身披土灰，她打掃塌塌米，拍打我紅燈芯絨外套上的灰塵：你爸一巴掌都不舒得打孩子，我來打。

        我坐在高高的書桌上叫：沒打我，沒打我哦。埋頭在小人書里的滿地小孩便鬨堂哈哈哈，她也笑開了花：我打龍袍呢！那時代笑是多麼奢侈的東西，大人難得笑，總是臉色嚴肅、小孩難得笑，總是面黃蒼白。大姨更難得一笑。她還真的打我一次，那是爸爸和薛亮、馬士明、劉德勇等人被紅衛兵戴上高帽遊街。我在家聽到街上啰鼓暄天，跑出去爬上水龍頭高台脁望遠方，街道兩旁站了許多人幾乎都是孩子，遠處街頭走來幾個戴上白色高帽的人被押著走，有人高喊'毛主席萬歲'，打倒xx'，口號聲雜我沒有聽清楚，平時我也常常站在高台上眺望從禮堂散會出來的人群，只要有個頭高於人群就是我爸爸，他一米九十四高，在人群中一定突出。但是戴上高帽我就分不清楚了，大姨聽到聲音驚慌失措跑到我面前大聲叫我回家，可是我不聽她的，她一巴掌打在我小腿上，我痛得蹬下，她乘勢拉下我說：你爸爸那麼樣怎麼忍心讓你看到？說話間眼淚已經流下！我感覺不妙跟她回家。她獃獃地坐在榻榻米邊上不進屋，是想出去看又象是把住門口。那是個不能說錯話的年代，那是個語言表達不自由的年代，那是大姨不會說話的年代！那是中華民族的流氓打倒貴族肆意橫行枉為的年代！

       亮說媽媽：我和媽一樣都有兩個母親疼愛，但是我比媽媽幸運得多，因為我還有兩個爸爸。我自小就依賴媽媽，爸爸常年在船上，回家來西裝革履端坐在堂上，我怕他。我親生母親與我們生活在一起，有時候生父母領我出門，看我的長相別人會對我生母說：這是你兒子？我在一邊立刻叫嘁：俺媽上工廠做活了。生母在一邊聽著傷感！我叫生母大媽，叫我母親俺媽，我記得只要媽媽在家我就整天粘著她寸步不離，她不僅美麗溫柔心靈手巧、會做既美味又美觀的飯菜，還有超過常人的母愛，不僅是對我和父親，對鄰居遠親亦如此，她給我的愛超過世上所有的母親。記得我五歲了，長得比一般小孩子個高，她去街市買物品我是必跟著她的，上街買東西還得背著我，她買了好重的東西，背我走一段坡路放下，再回頭去提東西，青島市區道路都是上下坡路，上上下下幾個來回她便大汗淋漓，有一次她累哭了，說：亮，走幾步媽媽太累了！可我要她抱，我戀她的背、靠著她的脖子、親愛的她的肌膚、聞她身上的香味，她從不忍心罵我一句，含著眼淚抱著我走回家！我太調皮，夜晚常常尿床。媽媽為了不讓別人知道笑話我，夜晚洗被辱。我做功課她守護一邊做針線，我背書她聽得入神，我上高中住校還尿床，媽媽隔天就乘坐火車、再走路到我宿舍洗被辱，來迴路二個小時！偶遇同學我難為情，她說：聰明孩子會尿床，俺亮太聰明啦！父親回家來常常坐在一邊默默守著我們娘倆的溫馨！媽媽臉龐美麗、細聲漫語、話聲甜美、聰明賢惠！她是美麗女神！我們家搬出靑島不久我的生父母便發配去黑龍江農場，生活非常艱難，媽媽經常寄錢寄糧票寄東西給他們，父母來信從不提我，但是媽媽讓我寫信給他們每次必說亮考上重點高中了、亮孝敬父母、亮長大了！亮去北京上大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