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童年的照片
外祖父，母親和東北老鄉
母親和表姨
老輩兒天津人過年，講究一身新衣，女孩兒們還都得穿紅，非得是上下一色，紅紅火火，那才叫喜興吉慶，能討得開年的好兆頭。
舅媽是天津人。長得頗有紅樓夢裡鳳辣子的模樣，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稍眉，身長玉立，精明能幹，我舅在她手裡就是一團面，搓圓搓扁都隨意。舅媽罵起舅舅來，純用咆哮體，若寫出來就是滿紙驚嘆號，還從不避開我們這些小輩，我舅聽了也只是呵呵，枉了他魁偉英俊的相貌和滿腹才學，一輩子連句硬話都沒在家說過。現在想起來，我都替舅舅他老人家臊得慌。當然多年後我表嫂又得了婆婆口舌的真傳，這是后話不提。
光憑舅舅舅媽兩人的工資，養活四個孩子，還得接濟舅媽鄉下老家的親戚，日子過得不算寬裕。舅媽手巧，家裡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每逢過年，舅媽一定會給每個孩子親手做一套新衣服，也永遠有我一套。同樣，我家的任何年禮都會有表姐弟們一份，平日里，我媽貼娘家也貼得理直氣壯：我媽上大學是我舅供的，兄妹之情，骨肉相連。
舅媽做的衣服質地都很結實，或是燈芯絨或是咔嘰布，樣式也特別寬大，能罩上棉襖棉褲。到了秋天換季時，還能當單褂兒穿進去；但舅媽都是緊卡著尺寸買的布，邊緣沒有半分餘地，袖子和褲腿都是剛剛到位, 抿進去的邊兒頂多也就小半寸。我們又都是在瘋長的年齡，所以，秋季衣服的袖口和褲腿往往都被媽媽拼接上一道延長的邊，顏色大體相近，但也能看得出有所不同，像手腳上帶了圈箍，衣擺勉強能遮住肚子。現在回想小時候穿的衣服鞋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極少合身過。
有一年，舅媽年三十一夜沒睡，給全家孩子把新年的紅衣裳趕著做了出來。黎明之前，孩子們睡的大通鋪邊上，一人一套新衣，擺得平平整整，大人們看了滿心歡喜和自豪。誰知道，清晨大表姐穿上了不滿意，嘴裡嘟囔說真土。舅媽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個大耳刮子。她平日里打孩子都只用手指甲尖掐胳膊大腿，搧耳光極為少見，這回真是氣狠了。我姐那個嚎啕大哭啊，真是聲震屋瓴，時隔多年，現在似乎還能聽到。
記得我和表姐表妹每人一套紅色燈芯絨衣褲，腳下一雙紅棉鞋，連襪子都是紅的，頭上扎著大紅色的蝴蝶結，眉心摁了個吉祥紅點，手提著舅舅給買的紅紙燈籠，燈籠里點了根小紅蠟燭，映著我們凍得通紅的臉和更紅的鼻子，在小院里放炮仗。最大的是二踢腳，有兩指粗細，點燃了就得趕緊避開，否則嘣著能出案子，在地上嘭一聲，在天上乓一聲，把屋子震得晃悠。有一種炮，捻子較長，女孩兒放比較不怯，聲響也更脆生，炸開來裡面不是破爛的廢報紙，而是玫紅色的細薄紙片，幾乎半透明，撒在雪地上，漂亮極了，連硝煙都有股香味兒。等我們長大點，又有滿地打旋磨竄金花的地老鼠和能衝上半空的七彩魔術彈，都好玩。還有一種摔炮，像個微乎其微的小手雷，扔過來落地就炸，男生常用來嚇女孩子，惹得一片嗔罵，半大小子們便洋洋得意。
後來我們搬家到了南方，舅媽仍然年年不忘給我做紅色的新年禮服寄過來。我竄條兒特快，舅媽估摸不準，寄來的新衣往往會短半寸一寸的，而且又寬大，穿上很有喜劇效果。南方的孩子過年沒有人穿一身大紅，尤其不作興穿紅褲子，被小朋友們笑得厲害，說咱侉。忘了什麼時候開始，我也堅決不肯穿舅媽寄來的衣服過年了。
時隔多年，在北美零下二十度的二月寒夜裡，我記憶中的中國春節，依然是一片紅色，如火如荼。
番外
鄉俗是春節拜年越早越能表示敬意。大年三十得熬夜守歲，年初一還得起大早，有時候，天還沒亮，客人就來了。冬天地上雪泥不斷，並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會換鞋，所以我們得不斷擦地板，否則滿地泥腳印。記得有一年，我睡眼朦朧地開了門，第一波客人卻是幾個要飯花子。他們帶走了我家的半屜紅豆包，我有點捨不得，所以一直記得母親的慷慨。
----------------------------------------------------------------------------------------------------------------------------------------------------------------------------------------
祝願大家春節快樂，求官的得官，求財的得財，求情的得情，求平安的得平安。
全部作者的其他最新日誌
發表評論 評論 (118 個評論)
- 回復 sissycampbell
- 沙發！給秋冬寶貝拜年啦！祝你羊年吉祥，萬事如意！big hug！
- 回復 sissycampbell
- 寶貝的文章當然要第一個讀！
秋收冬藏: 絲絲你真快，我還在改正呢
。也給你和你的家人拜年，祝平安健康~
- 回復 amassadinho
- 你這文章得引起多少回憶和感慨呀，紅衣服，守歲，凌晨的爆竹聲聲⋯⋯今非昔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