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你們還好嗎？

  六月的天空下，你聽，庭院里夏蟬依舊反覆訴說著一段老生常談的話題。在聲聲「知了知了」鳴音上落坐，綉一場關於從春到夏的相知與相忘。手指起落搖醒前世今生斑駁的記憶，針針線線穿梭於荒煙蔓草的年月，場景恍惚，有前朝的美人遲暮，有今夕的天涯花事，有你的衣上酒痕，有我的袖底余香。在緞上縫出的密意，夏天的深入只是濃重了一個不經意的錯覺，那千里之外決絕的步履，於今夜已經走進我殘章中的博客地址。
　　猶記那年三月，你打馬而來，路過戶列珠璣，穿過酒旗風幡，眸光與策馬而立的你相望，羞澀淺淺，笑顏深深。那一瞬，我明了，一朵梨花輕輕叩開久閉的心門。遇見，是飛墨情長一紙的盈盈笑意。別離，是唐宋兩朝一闋的幽幽哀傷。楊柳依依，從相遇到離別的畫面不斷黯淡你我身後的春天。別上一朵水湄的花，這是我送你最後的良辰美景。從此，記憶就只剩下那一季的縈香。
　　曾經的過往如是評彈中的說書人，用吳儂軟語冷淡的韻調，飄過江南繞過水路，穿過二十四橋輪迴，零落成一地痴纏破碎的故事。那回蕩的馬蹄聲近了又遠，遠了又近，比曾經更虛幻比後來更縹緲。武陵人誤入桃花源的年代已是迢遞重重，我趕赴不了那場奼紫嫣紅、落英繽紛的夢境。卻又站在一場傾城的淚水裡，看見你決然的背影，在衣襟邊落滿了輕愁的影子？踏著細碎的針腳，一行一行，在紅塵細軟中渙衍如詞，長短不一，憂傷便漸次分明。從此，誰的江湖開始浪起雲涌？誰的朝代已是風煙僕僕？誰的城池逐漸固若金湯？誰的愛情成了鏡花水月？
　　等待的故事中，你成了我手指下唯一的主題，在這一季已經走失了太多的筆墨。上一季遺落下的病因，紛飛成一場凄美的夭折。我微蹙著繞過漫天飛舞的凌亂，仍然不肯面對春的歸去。在多少個晨暮黃昏中，我忐忑綉著那比南國還南的一線青山，目送飛鴻一去杳杳，只想知道，你何日歸來？是否水袖輕揚的剎那，天涯會不會傳來鴻雁聲聲？你何日歸來？藍田之畔洛水之濱，把此岸彼岸等待的夢綉連起來，是不是就可以鋪設一條柳岸花明的路？你何日歸來？當初說要和我一起寫地老天荒的男子，而今又在哪裡？四面楚歌，只有站在一首詩的開始之處幽幽悵望。
　　一緞心事，枕著詩經離騷漢賦，夢著徵羽宮商散曲。「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羽毛扇遙指千軍陣，錦緞裁幾寸。」當我拿起絲線縫韶華，挑開春秋的竹簾，捋來一片浮雲，綉上一筆青山，隱去殘紅一徑，吹落流香滿城。一緞珠淚綉，扎了手疼了心，絲線穿起多少淚珠，一滴，兩滴，如相思紅豆躍上素帛，為陳年舊愫墜飾了詩情畫意。
　　你揮手轉身，我就只能習慣蜷在一滴淚里，你可知道？六月的風在對岸輕喚你，拔一根翎毛作楫，以花朵作舟，尋一首詞的方向，寫一章悟的禪機，不為抵到達有你的天涯，只為想借周庄的一個春天，抽線成三月的桃林，染一指桃花的嫣紅，引來雙雙蝶翩躚，拈花微笑，把飛舞的流光捻成絕響，欲醉在一壺櫛風沐香的夢裡。想借周庄的一個春天，把你曾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綉成一瓣又一瓣的骨朵，收藏經久的夢裡，在名曰為「新浪」枝頭上綻出婉婉約約的聲音，芬芳在六月深處，靜候成一世風景。
　　「紅燭枕五月花葉深，六月杏花村，紅酥手青絲萬千根，姻緣多一分。等殘陽照孤影，牡丹染銅樽，滿城牧笛聲，伊人倚門望君踏歸程……」可否讓我剪一段白綾，一縷青絲纏住手指，拈一支銀針綉出春天，綉出桃花，綉出碧海，綉出藍天，再慢慢綉出你的笑靨。我用一根線牽引走進了溫柔的事件，那襲宛如驚鴻的身影，已經披一身明月風露，跋山涉水邇來，同我執手相牽於西樓畫堂之上，輕訴別後的點點離愁，然後一起並肩觀望風月無邊。「翠竹泣墨痕，錦書畫不成，情針意線綉不盡鴛鴦枕。」指上的意味深長，惟有將一懷翹首的凄然，在素帛之上刺繡成一座子虛的春天，一闋濃淺的花事，屬於那年三月的清風吹舊了心言。
　　我躲在綠肥紅瘦深處，輕叩花瓣的愁緒，針線的起落織成了優柔的年月。你曾說，春來則現，春歸則隱。你看，夏與春如此相似，花枝綠意仿若帶著守口如瓶的輕愁，依舊盈盈圍住了夢境的城牆。遠處，蟬聲如雨。這座囚滿相思的小鎮，已不復昔日蹤影。
　　「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為你等？明月照不盡離別人。君可見刺繡又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見夏雨秋風，有人為你等？」指下的線千篇一律綉著春去春又回，簾外煙水茫茫。直到有一天，過往的一切在繞指的絲中，從繾綣到泛黃，從糾結到飄搖，從繁雜到疏散。我已知曉，年月已舊，天涯太遠，難綉出往昔的容顏。上一篇曾寫「一片傷心畫不成」現在應改成「一片傷心欲綉難」。為何當初呼天為誓的情思，換來的卻是今昔的柳敗花殘。為何殫精竭慮的翹首期盼，換來的卻是弱水三千迢迢不斷。
　　世間廟宇，缽盂一聲聲撥弄因與果，佛語有云：梵音所到之處，沾衣甘露平均。當年盼執手的人是你，現在盼歸期的人是我。今日今夕君已陌路，古道渡口望斷，暮雲在眼，那襲青衫已經比天還遠。一片花瓣飄過，誰的嘆息薄如蟬翼。相見別時兩難，恍惚間，手中的線已瘦到弱不禁風，兩重心字的羅衣打成了千千心結，唯你能解。庭院深深，思念的枝枝曼曼，張望著畫坊廊橋的故事，那個倚在西窗下的女子漸漸有了嬗遞流光的痕迹，你看，落塵的雕花木窗、低垂的帷簾，緊掩的門扉和古老的籬笆，昭示著她始終等不到歸人的馬蹄。琅台舊戲已經唱散了，曉吹燭火，依舊只是月下纏繞的寂寞。原來，甘若醴也好，淡似水也罷，終是要各自雲煙，各自斑駁。開始的開始，最後的最後，不過是浮夢一場而已。塵落定螢翩躚，禪院里的晨鐘暮鼓講述一個釋然：空空者自詡空空，芸芸者飄如云云。
　　萬丈紅塵的翻弄，將最美的芬芳，葬在了幽深的夜裡。「陌上紅顏」多招搖的昵稱，卻誰人能讀懂這四字背後的凄涼。每每夜半三更時，燃一豆殘燈，坐倚月逐飛花的閑詞輕歌里，我只能在博客上，用一觴一詠一針一線綉製成此生的相思憂愁，即便無人喝彩無人來訪，即便為他人作嫁衣，我也甘之如詒。只想淡淡地織自己的情，綉自己的痛。
　　西窗的故事，如顫影從遙遠的盛唐走過，唱一曲三疊陽關，你我從此不訴離傷。莫再想，誓言的盡頭，誰的眼波里流轉如一曲鳳求凰。莫再想，小令的深處，誰的眉心間微蹙如一闕蝶戀花。也莫再想，夢醒的時分，誰的睫毛下濕痕如一行雨霖鈴。如果可以，請再借我一份隱忍，然後，把塵世中所有的濃情淺恨、聚散離合，用你的姓氏連綴起來，一挑一捻織就一卷綿長的綢緞，縫製成我愛情的霓裳。上面只綉一個詞：寂寞。
　　此時駐筆，回首細品，古牆。深宇。清風。明月。春天。桃花。寂寞。相思。太多雷同的字詞，淺顰輕掠，竟有千篇一律之憾。可我，仍然要為這緞風花雪月綉出個完美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