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如是說 (三)
名:秋收冬藏
字:無
號:如是我言
周五下班時刻,Linden 高速上照例堵車,不過晚餐訂位是六點半,所以夏清並不著急。收音機里傳來Krulido的歌聲,沙啞地反來複去悶吼著 love~ love~,像蒙在口袋裡被狠打了一頓的痛訴。想到這裡,夏清不禁笑了起來——這是暗香盈袖對這首歌的評論。
夏清是M大學化學系的終身教授,四十一歲,唯一的女兒十六歲就已經上了大學。太太聶琴是個麻將迷,每周鐵打不動的有三埸牌局,當年順理成章的婚姻,早已化為兄妹的淡然。所以他有大把時間上網。
夏清內心一直認為自己不是在網戀,只是網上的一段意氣相投,偶然意會的曖昧,無傷大雅的調情,在彼此寂寞的清夢裡點染些許綺色,排解現實中的煩悶而己,與他心目中的愛情相距甚遠。但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這兩年來與暗香的對話交流,使他越來越依賴於這種幻想式的傾談,也與自己本來就貌合神離的妻子愈行愈遠。
聽過了太多網友"見光死"的故事,夏清一開始對這次見面有些忐忑不安,但暗香堅定的語氣打消了他後撤的念頭。他自幼飽讀史書,成人後自恃君子,妻子又是所謂青梅竹馬,所以那種濫交或一夜情都使他深為不屑。他只是抗拒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和期盼:熒屏對面率性的文字由衷的相契,電話里清脆誘人的聲音,暗香本人到底會是怎樣的風情無限?聽說熒屏后的男人們都猥瑣不堪,女人們都蓬頭垢面,但願會有例外,會有出乎意表的驚喜。他瞥了一眼車鏡里的劍眉星目,對自己的希冀又多了幾分信心。是的,不過就是大大方方地見上一面,了卻自己好奇的心結,從此以後心無掛礙。
雨霧在車窗上漸漸積聚,像一條條透明的小蛇蜿蜒而下,窗外的景緻也隨之心旌搖曳了起來。穿過已是靜寂無人的金融區,不多時來到湖濱,ROSA GALLICA 的招牌便在暮色中閃現。才六點十五分,不過他喜歡這種期待的感覺。
這家餐館在衛城鼎鼎有名,吸引人的不僅是出色的廚藝,更是低調的奢華,在不經意中營造出的優雅氛圍,一直令衛城中產階級們趨之若鶩。拱門前高大清秀的車僮穿著藍金兩色的制服,恭敬地為他打開了車門。夏清把墨鏡摘了下來,放在車屜里,又從裡面取出個玫紅色小盒子。這是他親手撿到的鸚鵡螺化石,暗香一定會喜歡。他摸了摸左手上鑲著黑曜石蓮花的戒指,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石階前有一棵極大的桃樹,復瓣桃花正當盛期,開得漫天流霞,在細雨中飄散了一地紅粉花淚。轉過門角,才發現這棵樹竟已死了一半,北向那半株枝幹已凋零無半點生機,那種突兀的對比令人震懾。過了多年後,夏清仍舊能清晰地回想起這棵枯榮並存的老桃樹,他才恍然意識到,這棵樹正是一個冥冥中的預兆。
他把大衣交給前台,風姿婀娜的領位把他帶到了窗邊。隔著高大的羅馬柱,米黃色的帷幕從側面垂下,似乎有一種隱密的安全感,連左近食客們的說話聲也若有若無。雲石面餐桌上點著支小蠟燭,一束鈴蘭散發著隱隱的香氣。他坐了下來,面向窗子。階下一排小燈朝上方投射著淺暈的柔光,遠處恰好可以看到那棵桃樹,在綿綿細雨中樹影幢幢,花瓣依舊不往地簌簌飄降,旋轉著落在燈上,宛如撲火的飛蛾。
一群身著盛裝的人撿階而上,笑語喧然。在他們身後,是一位獨行女子,身材高挑綽約,黑髮披肩,白色的長裙及踝,她突然抬頭向這邊看了一下。夏清心頭一緊,默默地凝視著她:儘管從未謀面,但他確定這就是暗香,心裡隱約覺得似乎哪裡見過,又彷彿隔了萬水千山,依從著命運的網路,展開了半世塵緣。他永遠忘不了見到暗香的第一眼,在薄暮中,在春雨里,在桃樹下,伊人蹁躚,踏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