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22 9 2013 2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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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蘆笛 在 驢鳴鎮 發貼, 來自 http://www.*** | |
介紹托派領袖回憶錄兼答胡平兄(一)
蘆笛
一、托派回憶錄
最近在網上下載了鄭超麟與陳碧蘭的回憶錄,兩人都是我黨元老,都在莫斯科東方大學受過訓,大革命失敗后對斯大林的右傾革命機會主義心懷不滿,對托洛茨基料事如神無限崇拜(托氏一開頭就反對中共加入國民黨,並預見到了蔣介石的四一二政變與汪精衛此後的分共,請參閱拙著《毛主席用兵真如神?》),認同托氏的「不斷革命論」,於是加入了以陳獨秀、彭述之(即陳碧蘭的丈夫)為領袖的「左派反對派」,被中共開除,但一直堅持革命活動。神州陸沉前,陳碧蘭夫婦由第四國際資助,逃往香港,以後去了法國,最後定居於美國,而鄭超麟則留在大陸,與其他托派分子一道,被我黨一網打盡。鄭超麟被關押20年,獄外改造7年,但至死堅信真理在他那一邊。陳碧蘭也同樣如此,終生信念不變。
這兩人的回憶錄,以鄭超麟的最為可靠,蓋他是以對歷史負責的精神來寫回憶錄的,為了黨的五大會址一事,指責老友沒有參加過五大還要「向壁虛造」,不惜與之翻臉斷交,而陳碧蘭的最為精彩。她在海外,下筆無所忌憚,敢於介紹我黨元老和後來的領袖們的私生活,惜乎主觀愛憎溢於字裡行間,可靠性便帶上了疑問。而今那代人早已死光,於是她的若干證詞便不幸成了無從證實也無從證偽的孤證。
兩人回憶錄中高度一致之處,乃是「新舊社會兩重天」,就臣民的自由度而言,就是馬悲鳴早在20年前即說過的「中共不如國府,國府不如北洋」(老馬還有一句「北洋不如大清」,但兩人參加革命都是民初的事,回憶錄中無從體現晚清的政治自由空間)。在北洋時代,中共革命基本不是什麼「地下活動」,完全是大搖大擺公開工作,當局根本不管,與民主國家的政黨活動毫無區別。中共黨員與國民黨員拿著莫斯科開的工資,住在上海等大城市的公館里,辦大學,出雜誌,翻譯出版馬列書籍,不但毫無危險,而且生活優裕。據她說,在大革命時代,為共黨做工作每月從黨領取20-30元的生活費,而為國民黨做工作的收入要多至三四倍,有的甚至十倍以上,「因此,某些注重物質生活的黨員,喜歡做國民黨的工作,在這種經濟條件之下,他們的生活便日趨腐化」。毛澤東當時根本不管共黨的事,而是專職為國民黨效力,我看原因就是這個。
直到在武漢開黨的五大時,儘管汪精衛「分共」在即,情況仍然如此,陳說:
「他們在物質方面,也是盡情享受。在整整十天的大會中,所有的代表和參加者,連陳獨秀在內,都是一起共進大會所準備的午餐,惟有瞿秋白、楊之華、蔡和森、李立三……等從沒有同大家一起吃過一次午餐,他們總是到高等酒樓去享受豐美可口的佳肴美酒。不但中午如此,甚至每晚都在著名的酒樓飲宴(中央的交通柏代坤同志說,在吃中飯和晚飯的時候,到某大酒樓一定會找到他們)。當時瞿秋白一方面要聯絡國際代表;同時還要拉攏各省的幹部,因而便大事交往。而他的妻子楊之華便成為當時交際場中的要角,這是她唯一的能力。總之,他們當時是得意的狂歡的,但卻不知道他們是正在火山上跳舞哩。」
等到國民黨掌權,對亂黨的鎮壓與對民間的控制的力度就極大地加強了,我黨真正「轉入地下」,也就是此刻的事,在國民黨實行寬大政策前,黨魁若被抓住就有可能被處決。但若以今日眼光視之,殘留的自由空間仍然大到不可思議。此時中共成了莫斯科的唯一投資對象,黨員的工資自然提高了。彭述之因為是當時的黨魁瞿秋白的政敵,所以待遇較差,一家三口只有90元的津貼(每人30元),其他人則過得很好:
「我們親眼看到:其他的同志假如他們有了孩子,中央會自動的津貼他們,根本用不著自己去要求;甚至有許多女同志在過去並無任何地位和工作能力,而在有了孩子之後當然更無工作,但她們大多數不但有女佣人,而且還有奶娘,她們自己可以完全不管孩子,讓她們終日好坐在那裡享受麻將的遊戲。」
這豈是後來官方宣傳描繪的那幅悲慘圖景?
不僅如此,托派被中共開除后,失去了莫斯科的資助,只能自帶飯票幹革命,成了「兼職革命家」或「業餘革命家」,再也無法當「職業革命家」(=全日革命家=脫產革命家)了,但他們仍然能辦報刊,甚至有自己的印刷廠。我這就納悶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破獲印刷廠與發行機構,總比抓人容易吧?難不成托派也效法斯大林,開「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請參閱中學語文教科書所載茅盾著同名文章)?
這且不論,彭述之後來被國民黨抓了起來,蹲了五年監獄。這五年間,陳碧蘭帶著兩個孩子,完全失去了經濟來源,只能靠自己打工,而她打工的方式,則是在中共控制的左傾學校里當教員宣傳革命,同時在左傾報刊上寫專欄文章,稿費還相當高(一般是每千字三元,高者五元,最高十元,考慮到當時銀元的購買力,比今日海內外的稿費高到不可勝計。如果老蘆生於彼世,光是賣文就足可變成魯迅式的百萬富翁了。即以最低價計,兩萬字即可掙60元,干四天即足以維持一月的中產階級生活)。彭述之出獄后,也靠給出版社翻譯書稿為生,翻譯的全是馬列書籍,與另一托派頭目鄭超麟一模一樣。
這種好事,如今的人能想象么?國民黨不是據說是瘋狂反共的么?怎麼在報刊上鼓吹無產階級革命、翻譯馬列書籍竟然可以成為生活來源?您今日到中國大陸上去試試,看能不能發行《中國之春》、《北京之春》,或是老蘆寫的幾本書。而且,那陣子的青年讀者何以又沒有害上胡平同志為之痛心疾首的「犬儒病」,卻要踴躍購買那些乏味如牛皮紙的所謂「社會科學」書籍以及憤青爛雜誌,以致可以將稿酬推到每千字十元之高?
閱讀此書的另一體會,是加深了我早就有的感受:共產黨人對黨內競爭對手無所不用其極的狠辣,遠遠超過了所謂的「階級敵人」。據陳碧蘭說,瞿秋白為了除掉彭述之,竟然在廣州暴動後派彭去當時「白色恐怖」最嚴重的香港去工作,而且一不交代工作任務,二不給他第二個地址,就連住旅館的錢都不給,僅讓李維漢交給他30元買船票。彭述之立即識破,這是瞿秋白想借刀殺人,布下了個陷阱讓他一家三口往裡跳——他要真去了,如果接頭地址已被破獲,他去了就是自投羅網。就算黨的秘密交通處尚未被破獲,那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遲早要被抓住。他又沒有住旅館的錢,不去住交通處就只能流落街頭,也很可能被抓。於是他斷然拒絕中央派給他的任務,聲明不再拿中央發的生活費,從此自食其力。對他的質問,負責傳達的李維漢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只能拿起錢來悻悻地走了。此後不久他就被中共開除了。
讀過瞿秋白《多餘的話》、知道後來博古等國際派對他的迫害的讀者,免不得都會對這個據說是因「歷史的誤會」而被捲入革命大潮的柔弱文人心存悲憫。然而在陳碧蘭筆下,瞿秋白卻是個勢利小人。當初他住在上海的公館里,漫說是「與工農結合」,就連中下層幹部來訪都一律不見,對達官貴人名人則倒履相迎。不僅如此,他還是個深謀遠慮、野心勃勃的野心家與陰謀家,為除去黨內政敵不惜借刀殺人,想把彭述之夫婦送到香港去只是其中一例。據陳碧蘭說,此前瞿秋白還把他們安排到來往人最多、最危險的交通處去住,只是因為劉伯堅認為那兒太危險,堅持要他們搬到他家去,才逃過了數天後被抓捕的命運,云云。
這不只是瞿秋白的個人品質問題,是我黨一以貫之的優良革命傳統,歷屆領袖莫不如此。何孟雄因為反對李立三的冒險主義,妻子繆伯英害了霍亂,中央就不肯掏出錢來。何孟雄無錢將她送往醫院,只能眼睜睜看著愛妻病死。等到王明上台,何孟雄等人成立了「中共中央非常委員會」,反對四中全會,何與林育南、李求實等二十多人在一家小旅館中開會,竟被租界巡捕全部逮捕,移交給國府當局統統槍決。陳碧蘭說:「自這件慘案發生后,黨內普遍地傳播著王明告密的流言。」這可不是出於情緒的誹謗,國燾同志也如是說,還說當時的共產國際特使對此幸災樂禍。
所以,後來博古等人先是把瞿秋白從安全的上海強行調到中央蘇區,在逃離時又把他留下,借國軍之手為他們拔掉這個眼中釘,說起來也是自作自受,一如武則天手下的酷吏周興被來俊臣請君入甕一般。
了解我黨這一優良傳統的人,應該不至於對小習重判薄熙來感到意外。從這個角度來看,我過去預測小習只會判他15-20年,完全是辜負了黨對我多年的培養教育,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TMD,都寫了3千字了,按民國規矩,應該得9枚大洋了,可我上哪兒要錢去?請問胡平兄,像我這種大公無私的同志,到底該算犬儒,還是理想主義者?
(吃飯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