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蘆笛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

作者:light12  於 2024-7-8 17:2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已有23評論

關鍵詞:周恩來, 毛澤東

時間: 09 8 2007 21:16 
作者:蘆笛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一)


蘆笛



歷史令人入迷,中共黨史更令人入迷,而毛周關係的奧秘則最令人入迷,或許是世上最難參透的謎。


一、三個事實


有三個事實大概誰都得承認。第一個事實是,周恩來才幹過人,起碼是個人魅力(charism)天下無雙,這還不是光能迷住國人,鬼子也一樣神魂顛倒。大作家海明威的夫人在張戎採訪時曾對後者說,當時只要周向她招一下手,她就會跟他上天涯海角去。基辛格在其回憶錄里花了大量篇幅傾訴他對周的崇拜,說周就像一道中國盛宴,各種各樣的美味無窮無盡。周與他和尼克松會談時,桌上就只有一張空空如也的紙,什麼文件都用不著,讓他和老尼佩服得不得了。

至於國人就更不用說了。凡是接觸過「周公」的人,無論是什麼政治背景,少有不被周俘獲的。那糊塗死了的張少匪最TMD混帳。1991年李勇、劉賓雁、曹長青等人去採訪他,他竟對自己闖的大禍作的大孽毫無認識,堅持當時反對蔣公「安內攘外」的英明方針是正確的,堅持共黨不可摧毀,只能與之建立統一戰線,等等。他雖然也意識到西安事變錯了,但那並不是著眼於國家民族利益的懺悔,而是因為蔣四十多年來力排眾議保護了他這叛國元兇,並對他關懷備至,他覺得當初那麼干對不起那個金蘭兄弟罷了。最混帳的還是,他明明被周玩了賣了,可到死都還無限崇拜人民的好總理,承認直到後來還和鄧大姐保持著聯繫!

人類有史以來,大概還未見過這種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蠢貨,其對周的孝心,大概只有與浪子私奔、被對方賣入窯子還之死無悔地苦戀那冤家的富家千金可比。這種浪漫導致的自我犧牲精神,雖然如同「神風特攻隊」與回回自殺炸彈一樣,不乏美學價值,卻連怒沉百寶箱的杜十娘的見識與骨氣都沒有。

而就是這種白痴,也居然一度「三分天下有其二」,當過中華民國陸海軍副總司令。看來中國這種地方,無論什麼阿貓阿狗,誰去統治都沒問題,宜乎老毛要作偉大領袖。的確,連朱溫都能做開國君主,毛又何以不可?當然話大概也不能這麼說,雖然朱溫連兒媳婦都淫遍,人家畢竟也沒有搞過「小土群」和「衛星田」不是?

這些當然是題外話,我想說的還是,從這些例子可知,不管政治立場如何,若您想尊重客觀事實,就不能不承認,論才幹或至少是公關能力,周恩來確實是歷史上罕見的出色人物。

另一個事實也無可置疑,當然樊弓教授和愛黨同志頭可斷,血可流,但決不肯承認這一點,那就是毛澤東乃是最缺乏治國才能、最不稱職的國務家(咱們照顧人家的階級感情,採用「政治正確」的委婉表達,不用那實事求是的「治國白痴」稱謂算了)。中國之所以在現代史上遭受了那麼深重的災難,不是因為毛與斯大林一般的邪惡,而是因為他難以想象的極度愚蠢無能,還要愚而好自用,天馬行空,用「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白痴哲學去改造中國。

換任何一個人去,無論是張國燾、王明、博古、張聞天、高崗、劉少奇、林彪、周恩來、鄧小平中的哪一個去坐毛那把交椅,不管是內政外交,都決不會使出毛那些大手筆來。中共執政后當然只會「蘇規華隨」。「三大建國硬體」當然要裝上去,但第一未必會「一邊倒」,第二不會「抗美援朝」,第三不會祭起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大法寶」來,第四不會搞中蘇大論戰,和老大哥兵戎相見,第五決不會發動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第六不會「備戰備荒為人民」,第七不會搞教育革命,讓中學畢業生下鄉,讓工農兵「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第八不會勇當「世界革命領袖」,滿世界撒錢,讓中國外援總額達到國民生產總值的6.92%,為美國的692倍。

這些的的確確是只有毛才畫得出來的個人作品,就連黨朋,諒來也不敢否認吧?否認這些,就否定了毛作為國際共運領袖的個人特色,就否定了光焰無際、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說到底,毛作為國家領袖的最大特色,就在於這些驚天動地的大手筆,把這些去掉了,毛這個歷史人物也就不存在了。毛的偉大不但在於這些大手筆難以思議的愚蠢,更在於這愚蠢的規模之宏大,它既是qualitative,又是quantitative。

毛的底細蘆某這庸人能一眼看穿,周那絕頂聰明者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就連林彪同志也曾留下了許多親切教導,無情地揭穿了毛的弱點。林副看得出來,伴毛一生,以揣摩聖意為生存前提的周會看不出來?周雖然只是個知青出身的官僚,中學數理化還是學過的,而且畢竟吃過兩天洋麵包,豈有看不穿「全民鍊鋼」、「畝產萬斤糧」那些弱智笑話的?

可最奇怪、令人最不可解的怪事是,人民的好總理自延安整風后,從未敢對毛強項過,從來對之奴顏婢膝,先意承旨。無論毛怎麼胡鬧,周都昧著良心縱容支持他。其所以如此,乃是對偉大領袖怕進了骨子裡去,以致讓自己成了人類有史以來活得最卑微、最可悲的軟骨頭,其卑躬屈膝、唾面自乾、任人作踐的怯懦,古往今來無出其右者。以致最後不但連汪東興、李志綏那些有相當閱歷的人,就連王海蓉、唐聞生等無知愚婦人都要鄙視他。

這原因毫不費解:周當然是美男子,不幸卻不是男子。一個人自甘凌辱到了在針對他召開的批林批孔大會上帶頭高呼「向江青同志學習!向江青同志致敬」的地步,卑劣怯懦到親筆批准逮捕義女孫維世和弟弟周恩壽的程度,便再英俊瀟灑、倜儻風流、侃侃而談,也沒人能看得上,就連女人也一樣,遑論是江青同志那種惡婆娘。

有趣的是,至今還有許多人迷醉於「周恩來神話」中。我記得這神話似乎是孔捷生髮明的。90年代他在《爭鳴》上發表了篇文章,說毛直到林彪事件出后,才意識到天下盡入周手,因此而無限頹唐,鎮日赤條條卧於深宮,云云。有人更發明出林彪事件是周一手策劃導演的天方夜譚來。甚至在我在《試解林副統帥倉惶出逃之謎》中對此神話作了有力駁斥之後,有人還要來信跟我纏夾不清,「睡著拉屎──橫掙」,似乎我還沒吃夠網上大大小小智障人士的苦頭,需要額外給我增加定量!

其實粗知歷史的人都該知道,周平生最大的羞辱就是在林彪出逃之後蒙受的,而且那借口之荒誕不經,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1973年11月間,基辛格訪華。一次他求見周恩來,毛已經服了安眠藥入睡,周尋思半天,最後不敢打擾毛,便接見了基辛格。基辛格提出在中美之間建立熱線聯繫,並主動提出要以美國的衛星系統向中國提供早期預警,以保護中國的防禦系統,或者在中美之間簽訂一個有關意外的核戰爭的協議,美方已為此草擬了文本。

對此,周恩來表示:「有些東西可能對我們會有所幫助。我們還要考慮,要報告毛主席,一切由毛主席決定。」

會談後周立即向毛彙報,毛也沒說什麼。但他聽了充當翻譯的王海蓉、唐聞生的詳細彙報后大發雷霆,命令政治局開會批周。會前他召集周恩來及外交部有關人員講話,說:「有人要借我們一把傘,我們就不要這把傘,這是一把核保護傘。講台灣問題有兩種可能是錯的,要打。在陝北時連那個小土圍子,不打它就不投降。」

毛甚至還把讓紅衛兵列席8屆11中全會的流氓手段再度使出來,踐踏「組織原則」,讓外交部那些小幫菜也去參加政治局會議,下令:「當著你們的面講,政治局開會,你們也可以來,在後面排一排椅子。誰要搞修正主義,那就要批呢。你們要有勇氣,無非是取消你們的職務。」

在他的唆使下,「第十一次路線鬥爭」開場,周患了癌症還要抱病出席,被斗得死去活來。據他的保健大夫回憶,就連「周辦」的人如秘書、大夫、司機等人都作了隨時坐牢的思想準備。

等到整得差不多了,毛再故伎重演,出來扮演救命恩人,輕描淡寫地否定了「11次路線鬥爭」說,可就連他的饒命方式也充滿了侮辱與貓玩老鼠式的殘忍。

12月9日,毛在會見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時,故意向外界透露「黨內機密」,笑道:「總理啊,你挨整了,聽說他們整得你不亦樂乎啊,說是你愛插我的話,弄得你現在都不敢講話了,把我搞成了一言堂。」根據張戎對在場人的採訪,毛還在接見結束以後笑著對周說:「總理啊,你挨整啦,聽說他們整得你不亦樂乎啊!」「總理可憐啊,被這幾個娘們整得好苦。」

這在我看來乃是男人能蒙受的最大羞辱。被毛無端發難整得死去活來,雖然難受,但畢竟毛還是上級,可以用傳統「忠君」原則強辯過去。可讓暴君整了,還要當著兩個孫女輩小人物任意拿他開涮取笑挖苦,恣意作樂,這就完全是把周當成可以隨意糟踐的弄臣小丑了。歷史上大概還沒有哪個皇帝如此輕侮戲弄過重臣的。有道是「士可殺而不可辱」,就算是如同劉少奇、賀龍、彭德懷、林彪那樣給整死了,只怕也要比如此腆顏苟活痛快得多。

然而周似乎並不覺得那羞辱無法容忍,直到1975年6月16日,也就是他死前半年,他已被擴散的癌症折磨得死去活來,體重只有61斤,還要在病榻上用顫抖的手寫下這樣兩封卑躬屈膝到貽羞千古的信:

「主席:問候主席,您好!……從遵義會議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諄諄善誘,而仍不斷犯錯,甚至犯罪,真愧悔無極。現在病中,反覆回憶反省,不僅要保持晚節,還願寫出一個像樣的意見總結出來。祝主席日益健康!周恩來75.6.16.22時」

「玉鳳同志,您好!現送十六日夜報告主席一件。請你視情況,待主席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時(候),念給主席一聽,千萬不要在疲倦時念,拜託拜託。周恩來1975.6.16.22時半」

怕毛怕到這個地步,竟然連張玉鳳那種文盲爛婆娘都畢恭畢敬,又是「您」,又是「拜託拜託」,只不過是求人家千萬要在主席心情好時念給主席聽,以免反倒壞事。古今佞臣多矣,似這種毫無骨氣,不講起碼尊嚴的臣子還真少見。

可惜如此苦苦乞憐仍然無法軟化毛的鐵石心腸,一個多月後毛便發動批《水滸》,揚言:「《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這才終於擊穿了周這個千古一奴的耐受點,9月20日,周在進手術室前一刻,大聲說:「我是忠於黨、忠於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這就是自延安整風後周唯一一次對毛的「反抗」,令人只覺得毛骨悚然:姑不說否認自己的罪名不是什麼反抗,就算是吧,那又何必要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周很清楚以他的病情和體質,很可能不會活著從手術室出來)才喊出這微弱的一聲?連老百姓都知道「除死無大事」,周就算是天生無骨孬種,從癌症確診那天起,就應該什麼都不怕了吧?可他非要留著那生命的最後一息來呼出這抗議口號,而且還不敢在前面加上一句「告訴毛主席」,連為自己喊冤都還要羞羞答答地用曲筆!您說歷史上還能找到活得比他更卑微的人么?

所以,任何尊重客觀事實的人都得承認上述三個鐵的事實:周恩來乃是黨國才幹最傑出的官員:毛澤東乃是中國歷史上最缺乏治國才能而又最愚而好自用的蠢才;周怕毛怕進了骨子裡去,為此直到生命最後一息都不惜犧牲國家民族利益、戰友和親人的性命與個人尊嚴,逆來順受曲意逢迎毛的一切胡作非為。這三個事實就是毛共的trinity。

時間: 10 8 2007 14:49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二)


蘆笛


二、周恩來的治國才能


前文貼出后,有的網友認為周只是個平庸的行政官僚,並沒有什麼出色的治國才能,我高估了他的本事。這種疑問產生很自然:有毛作如來佛,周就是有孫悟空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來。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路線是個綱,路線錯了,就一切都錯了。在他老人家的英明領導下,周當然只能是賣國總理兼賣國部長(註:建「國」早期周曾兼外長,專任總理后仍然主導外交工作)。

但即使是忠實執行毛主席革命賣國外交路線,周仍能顯出才幹來。他的拿手好戲之一就是在談判形成僵局時,能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

有兩個例子最能說明周這種本事。第一個例子是韓戰遣返戰俘問題。這事我在舊作中介紹過,這裡再簡單重複一下。

在最初的和談中,雙方本已基本談妥,最後談到戰俘問題時卻觸了礁。聯合國軍提出,遣返戰俘必須在自願基礎上。如果戰俘不願意回國,那就不能強行遣返。聯合國軍之所以提出這要求,乃是二戰留給他們的沉重的良心負擔。當時盟軍解放了被納粹關押的大量蘇軍戰俘,還拘留了許多從東方逃到盟軍佔領區去的白俄。盟軍遵照跟斯大林事前達成的協議,強行遣返了這些人。但他們一回國去就被斯大林送往古拉格,其中許多白俄更遭到槍決。

為這事,西方政府遭到媒體嚴厲抨擊。以後他們再遇到類似的事,當然要吸取既往沉痛教訓。更何況大部分被俘的「志願軍」將士跟如今那些敢於並善於作「二奶」、死賴在美國的愛國壯士們一樣,並不想回國,要求到台灣去。對這些人的自由意願,民主國家領袖當然不能不尊重,因此這就成了聯合國軍不能退讓的底線。

另一方面,共軍也絕對不會同意聯合國軍的正當要求。凡是大陸人都知道,餓死事小,面子事大,和我黨的寶臉比起來,草民性命一錢不值。根據《面具後面的周恩來》一書提供的數據,在三年大飢荒時期,中國拒絕國際社會主動提供的人道援助,反而向蘇聯及其東歐衛星國廉價出口糧食474萬噸,向匈牙利贈送三千萬盧布的貨物和350萬英鎊現款,向東德贈送五千億盧布的食品。而且,大家都知道,在唐山大地震之後,中國為避免國際社會援助,竟不惜隱瞞真情,虛報震級,使得國際慈善組織連口都無法開。如今竟然有大部分戰俘不願回人間天堂,要投奔水深火熱的地獄台灣,讓我黨這臉往哪兒擱去?當然只會要求對方全部遣返,好從容收拾那些叛徒(也就是冼岩先生譴責的「二奶」)。

於是雙方都遇到了不可退讓的底線。當然底線產生機制不同,聯合國軍的底線是人道主義,共軍的底線則是面子問題。無法退讓,當然只能再打,於是為這個問題竟然又多打了兩年仗。雙方在「傷心嶺」一帶血腥拉鋸,為了寸土得失,極度無謂地貼進了許多性命去。

最後突破這僵局的辦法還是周恩來想出來的。他在抨擊美帝違反國際公法扣押我方戰俘的罪惡陰謀的同時,提出應該由中立國家成立一個甄別委員會,逐一interview每個戰俘。戰俘應對這委員會表明自由意願。雙方再根據甄別結果決定是否遣返。因為結果公開,所以無論何方都無法作弊。

聯合國軍本來就沒有蓄意扣押戰俘,所爭者不過是必須尊重戰俘意願,當然立即就接受了這方案。反過來,它也給我黨一個體面的下台機會,讓我黨能趁機使出高寒「反敗為勝」的拿手功夫來,宣布在朝鮮人民軍和我英勇的人民志願軍的沉重打擊下,美帝違反國際公法、試圖扣押戰俘的罪惡陰謀破產,不得不乖乖接受中立國家的甄別。

於此,死結終於打開,停火協議很快就簽訂了。在胸前效法岳飛刺上「反共抗俄」的大部分志願軍戰俘們終於如願以償,回到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下,多年後衣錦還鄉,大把撒銀子救濟眾鄉親,讓那些選擇回國后遭到多年迫害的戰友們後悔得幾乎把肘子都咬了下來。而在中國的密集突擊洗腦動員后,自願選擇留在中國的寥寥幾名英美士兵卻讓東道主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麼辦,最後只能請人家陸續回國。

另一個例子則是中美上海公報的簽訂。尼克松首次訪華,對世界特別是對雙方的盟友都是極大震動。中美已是20多年的事實敵國,雙方意識形態分歧深如鴻溝。雖然可以達成秘密諒解,但在場面上卻不能不堅持自己的原則立場。這就給會談公報的撰稿帶來幾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礙。根據國際外交慣例,會談公報都只能寫雙方同意的內容,如今中美雙方連能公諸於世的共識都沒有,這公報還怎麼寫?

這問題便成了無法解決而又無法繞過的障礙。如果沒有公報,那就等於向世界宣布尼克松訪華一無所獲,乃是一場大失敗。尼克松是民選總統,斷乎承受不起這種形象損失。中方雖無這問題,可也難免要在國際上讓人笑話。更重要的是,沒有公報必然要導致雙方盟友的猜疑,懷疑中美私下籤訂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密約。

因此之故,尼克松等人無比焦慮,一行人玩到上海,馬上就要回國了,都還想不出個對策來。此時周恩來卻提出,乾脆拋開國際外交慣例,在公報上各自闡述雙方立場,其他不用多說便是。

此議一出,尼克松、基辛格不由拍案叫絕。中美雙方都需要安撫各自的盟友,都怕他們擔憂自己出賣了他們的利益。這種各說各話的會談公報雖在國際外交史上未之前聞,但的確是中美雙方最需要的東西,也是在當時兩國特殊國情下唯一能想出來的解決辦法。

於是中美雙方便各自起草己方的發言。當然老美耍外交辭令的滑頭功夫也是不錯的,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他們在台灣問題上的表態:「台灣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領土,美國對此不持異議。」

後來懂了英文,看了基辛格回憶錄,才知道那「不持異議」的英文版乃是「do not challenge this standpoint」(不敢保證是否原文),直譯乃是「不挑戰這一立場」,意譯似乎不是那麼準確,但畢竟中文版應該經過美國專家的校對。雖然那些專家的中文水平遠遜於蘆某,畢竟那是經過美國官方批准的外交公報,再不可能更動了。就算翻譯不是那麼準確,畢竟它體現了老美的滑頭──它壓根兒就避開了何方才是正統的法理問題。

這兩個例子似乎足以顯示周恩來的外交才能。外交的本質就是農貿市場上的討價還價,雙方都想佔便宜,但仍然願意達成交易,所以,最能顯示外交才能的就是提出這種雙方都能接受的deal來。這並不是容易的事。例如在上述兩例中,聯合國方人才濟濟,竟然無人想出這「中立國甄別」的台階來讓中方下台,而在尼克松訪華時,美方殫精竭慮也想不出那各說各話的巧妙勾當。因此,我不能不認為周恩來的確是難得的外交人材。

更何況在外交場合,個人魅力乃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天然優勢。蔣宋美齡夫人之所以能為中華民族最危急的時刻立下全民必須世世代代銘感在心的大功,與她本人的相貌、學養和風度分不開。英迪拉·甘地夫人之所以能在國際舞台上折衝樽俎,讓西方對她肢解巴基斯坦以及在國內踐踏從英國學來的民主程序的行為睜眼閉眼,與她本人完美的學識修養、標準流利的英語,以及善於利用女人身份佔西方紳士的便宜很有關係。類似地,葉利欽的國際形象也有賴於他本人的魅力。只有江共那種蠢黨,才會派李大牙那種無才缺德、醜陋蓋世、專說臭話、蠢話、難聽話的「三話幹部」去作外長。

周對毛共事業的貢獻也絲毫不遜於上述優秀的外交家。如張戎的巨著介紹的,當時盟國在重慶的官員除了極個別例外,全都被周俘虜了:「英國大使科爾(Clark Kerr)直言不諱地對蔣說,要是打起內戰來英國不會支持蔣,管它是誰挑起的。皖南事變時他給倫敦的彙報強烈偏向中共。他也曾公開說,所有國民黨人加起來也抵不過周恩來一個人。」

這還沒提中國戰區參謀長史迪威將軍以及美國國務院謝偉思那幹人。美國的對華政策就是在那干渾人的鼓噪下制定的,以致後來內戰爆發后,美國竟然在蘇聯大舉捐助共軍的同時停止對華援助,就連宋美齡去秦庭哭師也絲毫沒用。周恩來在重慶作中共大使,其一張嘴的作用並不低於三十萬毛瑟精兵。

上面說的是外交,那麼,內政又如何?讀者需要牢記在心的是,從頭建國和接管一個運轉如常的國家完全不同,前者需要組織才能。斯大林就是靠這種才能才從眾多的革命領袖中脫穎而出的,也是靠這才能才勝任了蘇軍最高統帥的任務。他對蘇德戰爭的貢獻不是指揮戰役,而是出色地組織了全國的戰爭努力。沒有這種舉國一致全力以赴的努力,則朱可夫再英明也無法戰勝納粹德國。如果用中國歷史類比,則斯大林起到的是蕭何的作用,而朱可夫和其他元帥扮演的乃是韓信的角兒。

奇怪的是許多中國人只看得到毛澤東式陰謀詭計,認為那是人類智慧頂峰,卻意識不到組織才能的存在,以致中文裡連「organizer」這個詞的等價物都沒有,要翻譯便只能是「組織者」,聽上去跟「戰略家」似乎不在同一等級。如果把「great organizer」翻譯成「偉大的組織家」,只怕大眾要覺得怪怪的。

周恩來就是這種偉大的組織家,張戎和哈里代同樣看到了這一點:

「在莫斯科的指點下,擅長組織的周恩來把國中之國建成一個斯大林模式的極權社會。每個村子都有幾十個名稱各異的委員會,如『擴大紅軍委員會』、『土地委員會』、『沒收委員會』、『戶口委員會』、『赤色戒嚴委員會』,不一而足。人們從小就被組織起來,六歲參加兒童團,十五歲參加少先隊,青壯年參加赤衛軍。

毛澤東觀察到這一切,讚許說這是一張無所不包的『網』。從前他管轄的紅區還有點土匪習氣,對老百姓還沒有組織得這麼嚴密。奪取政權后,毛把這一套極權機制完善到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對社會的嚴密控制遠超過瑞金,甚至超過斯大林的蘇聯。他用周恩來作總理,直用到周的最後一口氣。」

這觀察很準確,作者未指出的是,周恩來其實並未在蘇聯受過長期訓練,但他在蘇聯短期內見識到的也就足夠讓他把斯大林的本事學過來了。這人在政治上的學習能力的確非凡。例如中共的特工系統也是他和其他人從蘇聯學過來的,其成就並不亞於先生。中央特科「紅隊」誅殺變節者的赫赫戰果不必說,共諜對國軍的全面滲透也不必說,哪怕是在美國,周都有王牌間諜,例如中央情報局顧問金無怠據說就是周親自發展並掌握的間諜。如果不是俞強聲叛逃,老金只怕至今還在逍遙法外。可嘆的是老金為我黨立下了大功,最後在牢里呼籲中共效法蘇聯交換間諜,用魏京生把他換回去(當時老魏還在坐牢),中共政府卻矢口抵賴,讓他傷心絕望之餘在牢里自殺了。

其實經過文革的人都該看出周恩來的組織才能,光是毛八次接見紅衛兵的組織任務就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那時政府機構已經開始癱瘓,鐵路亂得一塌糊塗,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學生湧入北京。那些具體事務,中央文革的風頭人物是絕對不會操心的,只有周恩來敢於並善於擦那些簡直就沒法擦的屁股。他想了許多花招,諸如讓毛林乘坐北京牌吉普檢閱學生隊伍,學生以常規遊行方式通過天安們,調集「解放牌」裝載學生通過天安門等等,使得毛順利接見了一千二百萬學生,也使我等並未忍飢挨餓,作為「毛主席請來的客人」在北京白吃白喝幾禮拜,儘管吃的不過是饅頭和粉條胡蘿蔔湯。

我已經在《治國白痴》系列里指出,周具有的治國才能特別是組織才能恰為毛徹底缺乏。毛天生的反叛性格,決定了他憎厭一切規章制度,乃是破壞天才,建設白痴,這就是他為何在文革造反派順利砸爛了黨國政權之後,卻沒有本事創造出一種嶄新的社會制度,用以實現他心目中的樂園。他朦朧的理想狀態,似乎就是讓國家永久處於類似戰爭的動亂狀態,好讓人民的無窮無盡聰明才智和首創精神徹底發揮出來。可惜他的天性另一面則是葉公好龍,本能地知道那是受控核反應,隨時有爆炸危險,因此他必須有個為他擦屁股的苦力,而這就是周的全部存在理由。

有個小插曲最能說明兩人的智力構型的迥異。九大開幕後,選出了主席團。毛當然是會議主席,林是副主席,以下的主席團成員統統按姓氏筆劃排名。周於是坐到了普通成員的席位上去,前排只留下毛林二人。毛開始行使會議主席職權,但立即就被會議程序弄得找不到北了,翻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大叫:總理呢?總理上哪兒去了?為什麼不坐到這裡?快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周這才排眾而前,坐到偉大領袖身邊去,解決了那最簡單不過的問題。

因此,許多人以為周沒被整,乃是因為他什麼了不得的「勾踐戰略」智勝了毛,謬之極矣。毛知道離開周那種行政幹才和組織家,他立刻便寸步難行。他之所以最後決定結果周,乃是因為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怕周在他死後否定文革,所以必須讓周在他先死。但不到最後那一步,毛就不會使出毒手來。這一手他大概是從《三國演義》虛構的孔明控制使用魏延,並在身後留下如何殺魏的錦囊妙計里學來的。

鄧小平早看出毛的這個特點來了。他曾對女兒毛毛說,毛澤東整人還是有數的。如果你不聽他的話,他就要整你一下,但整到什麼地步,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這所謂「有數」無非是兩條:第一,是否構成對毛本人的威脅或是想象的威脅。第二,是否有用。他知道便借周一個膽子,周也不敢謀大位,而周對他極度有用,所以他當然要留著「限制利用改造」之。同理,他把朱德做成了個終身傀儡,比英國女王還有職無權,但他絕不會拋棄那點綴,因為朱乃舉世公認的紅軍之父,那花瓶對他有用。

所以,周其實不用那麼低三下四,毛也不會使出毒手來結果了他。相反,越是低三下四,反倒越讓毛鄙視他。李大夫說毛接見紅衛兵前,周把地圖放在地毯上,跪下去為毛指點次日行車路線,毛樂不可支地看著周跪在他面前。這細節非常生動逼真,絕對符合兩人的性格特別是毛那種sadist的性格,編造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綜上所述,無論是論內政還是外交的才能,周都足為一國之君。即使是論資歷,他在過去也一直是毛的上級。毛篡黨奪權,主要奪的還是周的軍權。如果周不拱手讓出大權,那紅太陽絕對輪不到毛來做。即使後來讓位了,似乎也不必那麼卑躬屈膝、逆來順受,連江青同志的小婆娘窩心氣都要默默忍受。人鄧小平資歷威望遠不如他,不也曾頂了一下么?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長江,別人都說很大,我看大並不可怕。江青同志不是很大嗎?小平同志頂了她一下也沒啥。」

趕緊對絲毫不懂馬列毛主義的黨朋解釋一下,這是本人惡毒篡改最高指示,原文是「美帝國主義不是很大嗎,我們頂了它一下也沒啥。」不過毛倒確實因為老鄧拍桌子痛罵江青讚揚過他,說他的鋼鐵公司開得好。

所以,不容否認的事實是,周的確有資歷有才能取代毛作為國家領袖,但他心甘情願讓位於前,不敢抵制或反抗毛的倒行逆施於后,這並不是什麼忍辱負重的「勾踐戰略」,而是他真對毛死心塌地的服。這從毛病危時周的反應里就能看出來。

1971年12月底,因受林彪事件刺激,毛一度病危,昏迷過去,看上去跟死了也差不多。當時周在人民大會堂開會,聞報后立刻大小便失禁,必須更換褲子后才能趕去看毛。此事由李志綏大夫提供,我認為很可信,因為我實在看不出虛構這種事能達到醜化誰的目的。

更何況周恩來侄女周秉承轉述周的衛士張樹迎的回憶支持李的說法,毛病危的確給周帶來了巨大震動:

「毛主席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伯伯此時如釋重負,他激動地撲到主席床邊,雙手緊握著主席的手,淚水奪眶、語音哽咽地衝口而出:『主席,主席,大權還在你的手裡!』」

光是這段證詞,就足以令那些「周為老幹部忍辱復國」的弱智神話的鼓吹者一勞永逸地休息了。既然周用心如此深遠,此時豈不是擺脫毛的最佳良機?他又何必嚇得literally屁滾尿流?

其實就連官方媒體現在都承認了,在周毛卧病期間,葉劍英想武力解決四人幫,前往醫院遊說周,被周否決了。我看即使毛在周先死,四人幫也得等交城的山來交城的水裡出來的英明領袖楊梅頭華主席來粉碎。

由此可見,周自稱只能「跑龍套」,信誓旦旦地一再聲明:「我一直而且永遠自認為,不能掌舵,只能當助手」,當然是請毛放心的表白,但也是周的心裡話。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不光是他這麼看,就連知道內幕的人也這麼看。我記得李大夫曾在某次演說中針對大眾崇周心理評論道:周根本不如鄧,他壓不住全局。人家可是大牆後面出來的人,說這話總有三分依據,是不是?

那麼,以周如此傑出的才幹,為何會死心塌地地奉一個治國白痴為神靈呢?毛到底在哪些地方具備他沒有的本事,讓他不得不心悅誠服,終生不敢起叛逆之心?

時間: 11 8 2007 18:26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三)


蘆笛


三、毛澤東的戰略眼光


70年代末期,鄧小平復出,開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的討論,批判「兩個凡是」,黨內外否定毛的暗潮隨之涌動。此時老鄧卻借接見外賓之機,肯定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歷史功勛,說,如果沒有毛主席,我們黨至今還要在黑暗中摸索,此後又推出了「四個堅持」,於茲堵死了我黨正式否定毛的可能。

從黨國利益來看,老鄧此舉的確是高瞻遠矚。當時就連我這草民都能看出來,老鄧沒有條件作赫魯曉夫。赫魯曉夫批了斯大林,還有列寧那尊神在,反正布黨的江山又不是老斯打下來的。批了毛,我黨執政的合法性還在哪裡?這難題不但存在於當時,而且只要我黨執政一天就必然存在一天。「非毛」與「非共」乃是一回事,決無可能剝離開。

不僅如此,客觀地說,老鄧那話也有三分真實。的確,沒有毛澤東,我黨很可能就不會上台,當然也不會至今還在黑暗裡摸索──隨著蘇聯垮桿,中共失去了胎盤,那下場還能跟緬共德欽巴登頂和柬埔寨波爾布特兩樣?

老毛當然不是我黨吹出來的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算無遺策的活神仙。中共的勝利,首先當然應該歸功於蘇俄向中國輸出了列寧革命工藝學,使得我黨得以建立並學會了師傅發動組織群眾那一套,黨的戰鬥力和生存力全來自於此;其次全靠蘇俄和日本兩家帝國主義控制中國的侵略野心;第三和斯大林在關鍵時刻給我黨的戰略指導分不開;最後還得歸功於劉少奇、林彪等人的戰略籌劃。

所以,毛當然身體力行了他老人家在《關於赫魯曉夫及其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教訓》(《九評》的最後一篇)一文中提出的接班人五條標準:「假馬克思主義者」、「對同志搞突然襲擊的野心家、陰謀家」、「文過飾非,把一切功勞歸於自己,把一切錯誤歸於別人」,等等。但儘管如此,竊以為,如果沒有毛澤東,中共確實未必會上台。

熟悉現代史的同志應該知道,中共奪權過程中最關鍵的有三步,每一步毛澤東都走對了。

(一)「井岡山道路」

國共破裂前後,莫斯科對中共的指點全無章法可言。托洛茨基反對國共合作,主張中共另立門戶單幹,斯大林則認為中共人數太少,毫無號召力,不如效法孫行者鑽到鐵扇公主肚子里去,篡國民黨之黨,奪國民黨之權。

這一招非常高明,後來東歐那些「人民民主國家」全是這麼建立的──先弄個共產黨人並不佔多數的「聯合政府」出來,再由共黨不動聲色地和平奪權,最後通過「選舉」變成「人民民主國家」(毛澤東毫無政治發明能力,毛之所謂「人民民主專政」論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名都是直接抄襲斯大林的發明。而且,如果不是斯大林指點,「新」中國便連個憲法都沒有)。在這過程中蘇聯佔領軍並沒有直接出面,用刺刀扶起傀儡政權來。這策略在當時中國也是唯一可行之道。的確,我黨在國共合作前連如今的民運都不如,根本算不上什麼政治勢力,談何自立門戶奪取政權?論搞陰謀詭計,老托和老斯根本不在同一等級。

但不幸的是,蘇軍並沒有像佔領東歐那樣佔領了中國,而且國民黨人並不全是孫文那種白痴,蔣公識破了這詭計,乃有四一二清黨,寧漢破裂。於是斯大林為了證明他的中國政策並不錯,只好譴責南京政府,支持武漢政府,堅持划漏船。

要這麼干,就干到底行了。可莫斯科不知怎麼又改了主意,抄襲托洛茨基故智,令中共發動土地革命,武裝兩萬黨員和五萬工農,加緊對國民黨政府的篡黨奪權,並組織革命法庭,審判反共軍官。共產國際代表印度人魯易吃錯了葯,竟把這電文拿給武漢政府首腦汪精衛看。汪一看立即決定「和平分共」,雖然沒有如蔣公那樣動刀子,卻也禮請共產黨人上路。

至此中共無路可走,只有鋌而走險了。據過來人回憶,本來中共已在武漢政府下轄國民革命軍中控制了幾萬兵力,完全可以借「打野操」拉出去搞暴動,但主要領導人周恩來意存苟免,只知拉攏上層軍閥,因循誤事,最終導致軍校學生和親共軍隊悉數被繳械,中共悉數被驅逐,只好跑到南昌去暴動。

暴動要能持久,當然就得靠蘇聯軍火資助。在當時的中國,蘇聯就是綱,綱舉目張,誰能抱住老毛子的粗腿,誰才能有槍杆子和大量經費,也才能建立政權並最終問鼎中原。南昌乃是內陸城市,毛子的軍火和洋錢無法源源而至,奪下的不過是個無法守衛的孤城而已。莫斯科也看出了這一點,於是便命共軍南下奪取廣州,以便蘇聯軍火能大量運來,遂有廣州暴動之舉。暴動失敗之後,斯大林又決定以海陸豐為根據地,這原也可行,可等到南昌「起義」殘部和廣州「起義」殘部千里迢迢「奔向海陸豐」后,望穿盈盈秋水,大海上卻哪有什麼滿載軍火的蘇聯輪船?共產國際的指揮毫無章法,於茲可見一斑。

毛澤東原來也是這沒頭蒼蠅蠢動群體的一員,但秋收暴動失敗之後,他終於本性發作,把隊伍拉上了井岡山,作山大王去了。這在他本是「偶然的必然」。他平生讀得最熟的爛書便是《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早就對山大王生涯心嚮往之。據他微時的朋友說,早在國共合作前,他便聲稱空談無益,不如去佔山為王,還為此特地去湖南考察過何處可以落草。所以,在秋收起義失敗之後,他把隊伍拉上井岡山完全是必然的。

如果毛不是把那幾本遊民文化經典終生奉為聖經,如果他粗知馬列主義,就不可能走上那條路。我已經介紹過馬列對農民的鄙視態度。毛後來被國際派鄙視乃至被斯大林終生鄙視,都是因為他絲毫不知道馬列有關農民問題的教導,國際派的名言「山溝里是不會出馬列主義的」乃是馬列唯生產力論的ABC。以正宗馬列眼光來看,所謂「井岡山道路」完全是違反馬列主義的。

不料假馬列主義者歪打正著,「井岡山道路」被證明是唯一能走通的道路。以斯大林那真正的戰略家之高明,在屢屢碰壁之後當然也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井岡山道路終於成了全黨努力方向,中共從「無產階級先鋒隊」變成了「農村痞子先鋒隊」。從頭到尾,城裡的工人老大哥與農民老大爺在鄉下發動的暴亂毫無相干。

可嘆的是,毛澤東沒從這事實里看出馬列主義根本不是「客觀真理」,卻以為那反映了「普遍真理」和「具體實踐」之間的矛盾,在當國后竟把這錯誤結論推廣到自然科學中去,以為自然科學也有「普遍真理」和「具體實踐」之分,牛頓力學在歐洲的運用與在中國並不相同,若是伽利略當初在西安大雁塔上扔球,所得結果肯定和在義大利比薩斜塔不一樣。於是他以空前絕後的大老粗魄力實行「教育革命」,強調「理論與實際相結合」,徹底摧毀了好不容易才從國外輸入的教育與科研。這當在我尚未寫完的白痴系列里充分討論,在此按下不表。

如我在舊作《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一文中指出的,井岡山道路的短暫成功,靠的全是軍閥混戰,全國四分五裂。一旦蔣介石掃蕩了各路軍閥,國家統一之後,則我黨立刻玩完。所以,如果日本人不打進來,它其實也是走不通的死路。但不管怎麼說,它畢竟是當時那種絕望處境下的唯一出路,確保了黨軍的建立和倖存,後來也才能有發家的機會。

這和阿隨靠撿易拉罐謀生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阿隨不在11歲大學畢業后(或上大學期間,待考)靠撿易拉罐為生並做生意,他早就餓死了,怎麼還可能後來到美國開農場作千萬富翁?

因此,無論持何種政治立場,都不能否認毛開創的井岡山道路如同阿隨撿易拉罐一樣,為我黨後來的發跡掙來了第一桶金。

時間: 12 8 2007 02:50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四)


蘆笛


(二)抗戰


如今凡是智力正常者都得承認,日本侵略中國乃是導致我黨上台的決定性因素,就連毛自己都多次承認過這一點。他在會見日本社會黨訪華團以及田中角榮首相時兩次「感謝大日本皇軍侵略中國」就不用說了,就連在《毛選》中他都多次得意洋洋地說,自從抗戰以來,我黨第一次從只有四五萬人的小黨成了全國性大黨。蘆某在文革武鬥爆發后還沒到二十歲,就從那些話里悟出了我黨乃是皇軍捧上台的。

毛澤東對我黨事業的最大貢獻,在於他高瞻遠矚,在當時甚囂塵上的愛國狂潮中保持頭腦冷靜,力排眾議,按「三十六計」中的「趁火打劫之計」,為我黨制定了抗戰戰略,使得我黨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這個角度來看,老鄧說沒有毛主席,黨至今還在黑暗中摸索,一點都沒誇張。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他在抗戰剛爆發時就英明解決了這個問題,認定蘇聯是中國革命的後台,日軍是事實友軍,而真正的敵人是國民黨。抗戰的意義,完全在於藉助兩者壯大自己,打擊真正的階級敵人。

毛澤東這個思想是一以貫之的,早在20年代就成熟了,可總結於下:

1、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為解決這個問題,無論使出什麼手段來都是應該的。

2、奪取政權只能靠槍杆子。

3、蘇聯是提供槍杆子的唯一來源。因此,沒有「國際援助」,中國革命就絕對不會成功。

毛這些偉大思想早在一九二三年六月召開的中共三大上就表達過了。他對共產國際代表馬林說,「中國革命成功的唯一希望是俄國的武裝干涉」,「革命必須由俄國軍隊從北邊輸入。」這些話都寫在馬林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早已大白於天下。凡是在蘇聯檔案公開后寫的毛傳里(例如Short的Mao:A Life)中都能找到。

任何一個客觀的讀者都不能不承認這些思想充滿了基於common sense的真知灼見。真無法想象富有這種求實精神的人後來怎麼會變成鼓吹「巧婦能為無米之炊」的唯意志論信徒。更可悲的是,民運革命家學到的乃是偽裝了的毛思想,這才會熱衷於煮無米之炊,以為可以靠意淫推翻共產黨。

正是本著這種腳踏實地的精神,毛才會在長征途中和四方面軍會合后立主北上,挺進到內蒙邊境上去,「打通國際交通線」,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北方,背靠著老大哥的坦克飛機大炮,肩負著俄羅斯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隻不可戰勝的力量!

也是本著這種腳踏實地的精神,毛才會在抗戰爆發前夕就認定,日本在華勢力急劇擴張,必然引起蘇聯的強烈反彈,加劇對中國的干涉,而這必然導致蘇聯大量援助共軍。就是在這種考慮下,他才煽動張匪學良發動西安事變并力主殺蔣。他以為,只要張一殺了蔣,則莫斯科別無選擇,只能以武力支持他和張匪謀劃成立的「西北聯合政府」,和日本成立的「滿州國」遙相對峙。此乃「三十六計」中的「李代桃僵」之計。這無賴招數他後來多次使過。可惜這對斯大林來說不過是小兒科,每次都被他無情戳穿並嚴厲制止了,於是蔣介石才活著出了西安,而第二次國共合作也才能實現。

斯大林才是真正的戰略家,看得到毛看不見的東西。當時新疆已入蘇聯勢力範圍,他從西北獨立中得不到任何東西。他最擔憂的乃是德國,最怕的是兩面受敵。因此,為蘇聯國家利益最需要的乃是誘發中日戰爭,戰火一開就必須是持久戰,使得日本陷在中國泥潭裡,以確保蘇聯邊境長久平安。這就需要蔣介石那樣有足夠威望彈壓全局、統領全國抗戰的領袖,因此,他派給中共的任務就是千方百計挑起中日戰爭,在戰爭爆發后服從蔣介石的領導,去和日軍作殊死戰。

毛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盧溝橋事變后,在1937年8月的中共陝北洛川會議上,他夥同書記張聞天,提出不打日本人,趁機搞垮國民黨的主張。留蘇「秀才」洛甫引經據典,從理論上論證這麼干乃是符合列寧主義的,中國共產黨應該學列寧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讓侵略者與統治者兩敗俱傷的策略,坐看蔣介石與日本帝國主義廝殺,最後勝利歸人民。

毛則給抗日激情高漲的將領們潑冷水,說:

「不要到前線去充當抗日英雄,要避開與日本的正面衝突,繞到日軍後方去打游擊,要想辦法擴充八路軍、建立抗日游擊根據地,對政府方面催促的開赴前線的命令,要以各種藉口予以推拖,只有在日軍大大殺傷國軍之後,我們才能坐收抗日成果,去奪取最後勝利。」

可惜當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為愛國激情沖昏頭腦,毛根本沒有後來的權威,於是會場大嘩,周恩來作為「軍事三人組」的「最後下決心者」帶頭反對,表示既然已經合作,並同意了接受改編,就不可以公開違抗命令,也不可專打避實就虛的游擊戰。有利時可打規模較大的運動戰。即使因此而蒙受損失,也是值得的,因為在人民面前證明了我們努力抗戰。

這樣,毛張二人成了典型的「真理掌握在手中的少數人」,多年後毛還歷歷記得當初的孤立,在1959年召開的廬山會議上說:

「抗日一來,蔣介石突然漂亮了。不知道這是暫時朋友,不久以後的敵人。」「一些同志認為日本佔地越少越好,後來才統一認識,讓日本多佔地,才愛國。否則便成愛蔣介石的國了。國中有國,蔣,日,我,三國志。」

鑒於普遍強烈的反對,毛張二人再不敢直言不諱堅持賣國主張了,只好改為討論戰略問題,但爭議仍然很大。張毛只得宣布休會三天,毛讓周恩來去「休息」,自己則去作將領的工作,一再強調,對日本帝國主義,我們不能低估它,看輕它。同日本侵略軍作戰,不能局限於過去同國民黨軍隊作戰的那一套老辦法,硬打硬拼是不行的。我們的子彈和武器供應都很困難,打了這一仗,打不了下一仗。因此,紅軍的戰略方針應當是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爭,包括有利條件下消滅敵人的兵團和在平原發展游擊戰爭,但要著重於山地。游擊戰爭的作戰原則,就是分散以發動群眾,集中以消滅敵人,還是過去那句話,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最重要的還是分兵發動群眾。

但將領們仍未被徹底說服,會議最後只能通過供外界消費的冠冕堂皇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以及《關於目前形勢和黨的任務的決定》,宣布紅軍接受國民政府改編。儘管如此,毛還是頗有斬獲,在會上當選為中央軍委主席,首次名正言順地獲得了軍權。

但這一套騙不過周恩來,會議一結束他便拂袖而去,跑到去山西「幫助外交工作」,一去就是幾個月,毛千呼萬喚他都不回來。以後他又在國府西遷武漢后和王明緊密配合,忠實執行共產國際「一切通過統一戰線,一切服從統一戰線」的方針,全然不把毛澤東放在眼裡,使得武漢八路軍留守處儼然成了「第二中央」。這就是周犯的第二次「錯誤」(第一次是在1932年寧都會議上罷了毛的紅軍總政委的官)。

八路軍編成出發后,毛千叮嚀萬囑咐,要將領們千萬不要和日本人打仗。林彪向中央請示,擬在平型關「相機襲擊敵人之左側后,殲敵一部,以擴大戰果。」毛連去兩電制止,林彪都堅持己見,毛只好讓步,同意林彪將一個旅暫時集中打仗,但同時指出,如果許久還無機可乘時,仍以適時把中心轉向群眾工作為宜,並強調指出:

「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決定作用,而有一種自己的拿手好戲,在這種拿手戲中,一定能起決定作用。這就是真正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不是運動戰)。要實行這樣的方針,就要戰略上有有力部隊處於敵之翼側,就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為主。集中打仗則不能做群眾工作,做群眾工作則不能集中打仗,二者則不能並舉。然而只有分散做群眾工作,才是決定製勝敵人援助友軍的惟一的辦法,集中打仗在目前是毫無結果之可言的。目前情況與過去國內戰爭根本不同,不能回想過去的味道,還要在目前照樣再做。」

請愛黨同志看清楚了,諸位的毛爺爺在此說得明明白白:「今日紅軍在決戰問題上,不起任何決定作用」,這就是「打敗了日本狗強盜」的「挽狂瀾於既倒的民族中流砥柱」。

儘管我黨把「平型關大捷」吹到了天上去,林彪部不過襲擊了日軍的輜重隊,連作戰隊伍都不是,在整個戰役中無足輕重,但這也讓林彪吃夠了苦頭,見識到日本皇軍的厲害,至此才意識到偉大領袖的高瞻遠矚,在平型關戰鬥總結中承認:「我軍在目前兵力和技術條件下,基本上應以在敵後襲擊其後路為主。斷敵退路是我們阻敵前進爭取持久的最好辦法。如經常集中大的兵力與敵作運動戰,是不宜的。」

林彪關心的不過是我軍的作戰方式,偉大領袖卻是著眼於全局的戰略家。如他後來親口承認的「讓日本多佔地,才愛國。否則便成愛蔣介石的國了。國中有國,蔣,日,我,三國志。」「三國志」才是他奮鬥的方向。

張戎的巨著已經披露了這「三國志」是什麼名堂,那就是「波蘭模式的遠東版」,仿照蘇德瓜分波蘭,蘇日共同瓜分中國,我已經在《「肢解」論》中給出了參考文獻,請諸位愛黨同志去查查,再來指責張戎造謠不遲:

「1939年9月底,在蘇日條約尚未簽訂時,他就在接見斯諾時對之加以肯定。當斯諾問道,蘇聯對中共的幫助是否會採取佔領半個波蘭那樣的形式時,毛答曰:『按照列寧主義,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毫不掩飾地表示他支持蘇日共同瓜分中國。這些談話都發表在當時的英美報刊上,乃是斧子也砍不掉的(China WeeklyR eview,Jan20, 1940, pp227. Daily Herald, Oct21, 1939.)。不僅如此,共產國際主席季米特洛夫還專門為此來電嚴厲批評毛澤東失言,這電文也早就公諸於世。」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毛澤東採用的實際戰略與他在《論持久戰》中提出的著名的「防禦,相持,反攻」三部曲頗相似,乃是「發展,相持,反攻」,不過那作戰對象從頭到尾都是國軍。

「發展」主要是在蘇德戰爭爆發前進行的,那就是分兵深入敵後,瘋狂膨脹,招兵買馬擴大私人武裝,在這過程中無情消滅國軍,壯大自己。開頭還是小摩擦,後來則越打越大,動輒消滅國軍上萬人。

毛之所以敢這麼干,乃是他有恃無恐,這在他給周恩來的電報中說得清清楚楚:「蔣介石最怕的是內亂,是蘇聯,故我們可以這點欺負他。」

當時中國唯一能指望獲得援助的友邦是蘇聯,打狗要看主人面,蔣介石對中共當然也就不敢輕易開罪。而且,為了舉國一致抵禦國讎,吃了中共的虧當然也只能隱忍,不能在強敵壓境之際露出內亂的跡象來,那樣不但長敵人威風,而且令英美等友邦對中國喪失信心。這一點不但毛心中有數,就連朱德都看得明明白白,說:

「他們不做聲,我們也不做聲。他們打敗了不做聲,我們勝利了,何必那樣來宣傳呢!」

當然良心未泯的共干還是有的,1940年8月間,鑒於日軍對國統區進攻的激烈,彭德懷發動了號稱「百團大戰」的破襲戰,破壞日軍交通線,使得日軍不得暫停華南的軍事行動,抽回了一個師團在後方「綏靖」。該戰役立即獲得國府的明令嘉獎。但毛澤東卻七竅生煙,多年後在廬山會議上指著彭德懷大罵:

「你彭德懷那不是愛國,百團大戰是在幫國民黨打日本人,愛的是蔣介石的國,那不是愛國!」

所以,幫國民黨打日本人不是愛國,幫日本人打國民黨才是愛國。這「愛國發展階段」的高潮,就是毛澤東在1940年11月7日發給莫斯科的請戰電,電報除按常規送共產國際執行主席季米特洛夫外,還特地抄送斯大林和國防部長鐵木辛哥,提出要用15萬精兵抄蔣的後方,打到重慶去(說明:張戎的書只說毛的電文是「出十五萬精兵抄到他[蔣介石]後方,打幾個大勝仗」,並把這一行動稱為「預防性的先發制人」。但我記得楊奎松教授考證出來的則是閃擊重慶,今據楊說)。

這又是「李代桃僵之計」。當時共軍決非國軍對手。以毛上台前的求實精神,絕對不會看不到這點。他之所以敢弄此大險,其盤算很簡單:大戰一打響,莫斯科絕對不會坐視。到他頂不住之時,老大哥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日本友軍也可能發動攻擊以策應之。左右夾擊,國府便非垮不可,那時「三國志」便變成了「蘇、日、我」了。

幸虧斯大林再次識破了這詭計,禁止毛主動攻擊,只許他自衛還擊。半年多后蘇德戰爭爆發,毛澤東驟失強大的武力後盾,再也不敢恃強凌弱,立即下令:「對國民黨敵後各部應停止任何攻擊性行動。」與此同時,他還抵制斯大林要他對日軍發動進攻以免除蘇聯兩面受敵危險的要求,並拒絕了劉少奇等高幹提出若日蘇戰爭爆發后共軍應對日軍發動反攻的要求,一再命令部隊:「不要過分刺激敵人。」

至此,中共的「抗戰」從「發展階段」進入「相持階段」,既不想打日本人,也不敢打國軍。將領們閑著無事,毛便把他們統統弄去延安整風,直到全都整得服服貼貼為止。

這裡必須指出,毛雖然制定了英明戰略,但關鍵時刻還是靠斯大林撥正船頭,指明航向。

最關鍵的時刻是兩個,一是西安事變。當時正值國難當頭,國民心目中認定只有蔣介石才能領導抗戰。蔣被捉使得全國人民惶惶不安,張楊成了國民公敵,若蔣被殺,則何應欽率領的討逆軍必然攻破西安,張匪學良只有去與紅軍同流合污。但即使兩家合流,仍然絕對抵擋不住中央軍,最後的結局便是共禍從此肅清,匪首逃往蘇聯。但斯大林早就懷疑張是日本間諜,後來甚至連毛都懷疑上了。天下最容易的事就是讓斯大林殺人,若張與毛真敢逃到蘇聯去,只怕要立刻雙雙授首。而沒有共黨陰謀搗亂,盧溝橋事變也未必會發生。中國的歷史可能就要改寫了。

第二個關鍵時刻就是毛用重兵閃擊重慶的事。若斯大林批准了他的冒險,日本友軍又不予以配合,那共軍長途奔襲,只怕要成強弩之末被殲。若蘇軍出動,則立刻要引起日本軍方強烈反彈,大本營的北上派就此得勢,日蘇戰爭很可能就此爆發,此後納粹入侵併滅亡蘇聯就不是難事了。蘇聯一垮,中共革命的勝利保障也就徹底喪失,不但中國歷史,就連世界歷史都要改寫了。

由此可見,毛澤東的戰略眼光雖然高明,但只限於搞內鬥。此人徹底缺乏世界眼光,目光一出國界便與白痴無異。斯諾早就注意到這點了,曾在《西行漫記》中說,毛對外國領袖的觀察很可笑,例如他非常佩服墨索里尼,卻認為希特勒不過是個傀儡。

毛對國際形勢的估計也無一不錯。例如他把蘇日瓜分中國看成定局,卻全然沒看到蘇聯雖有此意,但日本無法提供蘇聯尚未佔有的東西,雙方根本無法做成交易。

又如張戎在其巨著中披露的,1940年10月25日,他在給周恩來的電報中估計二戰戰局時竟會這麼說:

「最黑暗的情況是日本對新加坡久攻不下,美海軍控制新加坡,德攻英倫不下,美國海軍集中力量,打敗日本海軍,日本投降美國,日本陸軍退出中國,美國把中國英美派從財政上軍事上武裝起來」,「最黑暗莫過如此。」

在德國入侵蘇聯后他又預計蘇聯會失敗,此後又料定日蘇戰爭必然爆發,其預言可謂百發百不中,連蘆某的預見能力都沒有,起碼我還預言了陳水扁當選和美國侵伊戰爭必敗不是?

最搞笑也最能暴露毛終生無望擺脫其智力限制的,還是他在蘇德戰爭爆發后居然向斯大林建議撤到烏拉爾山脈以東,這在蘇聯人看來完全是侮辱。幾十年後他又鄭重其事地對赫魯曉夫重申這一建議,作為人家進行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必勝戰略。

這再典型不過地反映了此人永遠不會超越自己,永遠不可能學會現代戰爭的起碼概念,以為不管什麼戰爭都能用他那「敵進我退,誘敵深入」的萬能戰略來進行。他至死都認定蘇軍潰退到斯大林格勒乃是主動「誘敵深入」,赫魯曉夫告訴他那是萬不得已的潰敗,他還不相信。在1970年和斯諾的談話中,他班門弄斧,跟人家上美國歷史課,說什麼華盛頓也是靠打游擊起家的,「只有幾根爛槍,幾個游擊隊,幾個民團。華盛頓是個大地主。他生了氣了,打游擊。這個英國人找不到美國人,而美國人在這個牆角里,那個牆角里,嗵!嗵!嗵!」這笑話連我那20剛出頭的青年都沒能錯過。

但不管毛怎樣缺乏世界眼光和現代常識,他內鬥的功夫還是爐火純青的。在他的戰略指導下,紅軍從原來的幾萬人馬,發展到了近百萬大軍,從原來被合圍在地脊人貧的死地陝北一隅,席捲了大部華北、華中和華東,統治了上億人口。抗戰八年不僅使得我軍成長壯大為足以與蔣介石爭天下的勁旅,而且托起了永遠不落的紅太陽。

換任何一個人去,都未必會實現這奇迹。這還不光需要領袖具有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更需要不顧一切實施預訂戰略的潑皮膽氣。從上面的介紹可以看出,中共領袖中唯有毛澤東具備這兩者。張聞天也看到了毛澤東看到的潛在機遇,但他一介書生,根本壓不住手下悍將,更徹底缺乏毛那種豁出去乾坤一擲的無賴精神與賭徒氣魄,敢於並善於利用對方投鼠忌器心理,把這當成死穴猛捏,甚至敢不顧大局徹底糜爛以重兵閃擊重慶。周恩來則兩者都缺乏。張國燾就算此前沒被毛閹了,諒他一介北大學生也沒有那種市井無賴精神。只知道忠實執行莫京指示的王明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毛澤東之所以被那種爛污革命篩選出來捧成偉大領袖,良有以也。


【未完待續】
時間: 13 8 2007 18:42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五)


蘆笛


(三)戰略大反攻


如上所述,國共內戰其實從未停止過,從1927年一直打到了1949年。1927-1937可以視為內戰的熱身階段,1937年7月後進入發展階段,1942年6月後進入相持階段,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進入反攻階段。這其中最關鍵的兩個階段就是中共的「抗戰」。毛澤東抓住了歷史機遇,利用國府兩面作戰的艱難處境,與日本友軍密切配合,極大地殺傷削弱了國軍,極大地壯大了自己,終於獲得了與國軍攤牌的實力。

到了1944年底,毛澤東自覺羽翼已豐,征服全國前景在望,在董必武關於大後方工作的報告上意氣風發地批示:「這次抗戰我們一定要把全國拿下來」,直接表明了我黨「抗戰」的實質就是征服全國。

但儘管中共勢力空前壯大,毛澤東深知要「拿下全國」,還得靠老大哥。他在黨的七大的結論中進一步闡明了早在20年代即已形成的毛澤東思想:

「我們中國沒有外國援助,能不能勝利?」「中國革命不能單獨勝利」,「中國革命必須有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幫助」,「國際援助一定要來,如果不來,殺我腦袋!」

毛澤東為什麼敢用腦袋擔保「國際援助」一定要來?這預言體現了他的洞察力。他早就看出中國乃是強國代理戰爭的戰場,過去是蘇日爭奪中國,將來是蘇美爭奪中國。只要蘇聯存在一天,就一定會將這代理戰爭進行到底,當然也就一定會援助中共這代理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國共反映美蘇」。在他眼中,國共兩黨不過是美蘇兩家在中國的代理人罷了。

「國際援助」果然來了,1945年8月9日,蘇聯出兵東北。延安歡喜若狂,毛澤東當即與朱德聯名給斯大林發電報,直截了當地懇求主子把東北送給中共:「從我們黨,從中國革命的最近將來的前途看,東北是特別重要的。如果我們把現有的一切根據地都丟了,只要我們有了東北,那麼中國革命就有了鞏固的基礎」,並表示「準備廿、三十個旅,十五萬人到廿萬人脫離軍區,將來開到滿洲去。」

與此同時,毛和朱德聯名向各根據地下達命令,要各地發動戰略大反攻,準備在蘇聯支持下,一舉推翻國府。此前中國早把國府視為仇敵,一直在抵制國民參政會。1945年8月14日、20日、23日,蔣介石三次電邀毛澤東到重慶進行和平談判。前兩次都被毛斷然拒絕,斥為「完全是欺騙」。

不料斯大林另有打算。當時蘇美蜜月雖已過去,畢竟冷戰尚未開場,斯大林覺得可以利用國共全面內戰的前景充分訛詐國府,取得他想要的一切東西。如果雙方真的大打出手,反倒失去了這訛詐手段,更不用說那樣可能導致美國大規模捲入,而他雅不願和美國攤牌。作為真正的戰略大師,他的拿手好戲就是避實擊虛,恃強凌弱,避免和強國發生正面衝突,專在弱國下刀,兵不血刃即能掠取大片領土。他這一招在二戰初期運用得出神入化,在東西兩線都智勝了對手。在遠東,日本人赤膊上陣,最後全軍盡墨。而他兵不血刃便把中國的三北變成帝國勢力範圍。在西線,納粹東征西討,蘇聯紅軍則不動聲色坐收了波羅的海沿岸三國以及東波蘭。

因此,斯大林便於8月20日來電,以相當嚴厲的口氣警告中共,說中國再也承受不了戰禍了,若再打內戰,必然要讓中國毀滅。所以,中共必須與國府合作,通過談判維護和平,走和平發展道路。

在此高壓下,毛澤東不得不在蔣介石第三次來電后複電表示同意,於8月28日飛往重慶,與蔣介石談判,在簽訂了「雙十協定」後於10月11日返回延安。

在毛離開延安期間,劉少奇代拆代行,作出一系列重大決策。據光美同志說:

「緊接著,日本投降,重慶談判,毛澤東大智大勇,攜周恩來面蔣周旋。少奇代理主席。此時,黨中央授予毛劉代行政治局全權,少奇承擔起領導指揮全國的重任。他主持做了一項具有重大歷史意義、對全局至關重要的戰略決策──搶佔東北。

日本投降后,東北空虛。少奇主持制定了『向南防禦,向北發展』的戰略方針。在短短兩個月中,少奇陸續派出以彭真、陳云為首的1/3中央委員,配備全套黨政軍群大批幹部和十多萬軍隊,日夜兼程,火速突入東北。同時,與朱德、弼時同志共同指揮華北、華中、華東一系列以自衛防禦為目的的戰役,將重點向北移。華中部隊進山東、晉冀豫,山東、熱察、冀東部隊進東北。指揮調動百萬軍民戰略大轉移。

蘇軍撤出后,蔣軍在美國幫助下也全力爭搶東北。少奇又提出『讓開大路,佔領兩廂』的戰略,鞏固發展我在東北的力量。實踐證明,即在國民黨未反應過來的一兩個月內,中共這次百萬軍民大調動,形成了反攻制勝的戰略格局。」(黃崢:《王光美訪談錄》)

光美同志雖是美帝戰略情報局特務兼梅花黨黨魁,這段證詞倒確實經得住測謊器檢查。我校對過有關歷史文件,發現光美說的基本不錯。

光美在此談到幾件事:

第一,少奇作出搶佔東北的戰略決策。

光美這話略有誇張,但基本屬實。如前所述,毛早在蘇軍出兵東北當天就看出這步棋來了,但蘇聯不同意,說是和國府訂的條約規定必須把東北移交給國府。毛還沒來得及作決定就到重慶去了。他走後次日亦即1945年8月29日,劉記中央即下達《關於迅速進入東北控制廣大鄉村的指示》,指出若待蘇聯把東北移交給國府後中共才進去,就再無希望得到蘇聯援助了。但若移交前進去,則「蘇聯將取放任態度,我有機會爭取東三省和熱察」,並具體命令:「去東北之部隊與幹部,應即出發,可用東北義勇軍名義非正式進入,不聲張不登報,走小路,控制蘇軍未駐之城市、鄉村,不能去的城市,亦須派幹部去與紅軍作非正式接洽。」

第二,少奇主持制定了「向南防禦,向北發展」的戰略方針,實行華北部隊進東北,華中部隊進山東的戰略大轉移。

這也是真的,直接就寫在1945年9月17日的《中央關於確定向北推進向南防禦的戰略方針致重慶代表團電》中:「我們全國戰略必須確定向北推進向南防禦的方針」,該電文還作了具體的調兵部署。兩日後更下令大舉調兵,十萬大軍星夜出關或挺進熱察,共軍大規模出關從此開場。

第三,蘇軍撤軍后制定「放開大路,佔領兩廂」戰略。

光美此話,說明她老人家有待進一步熟悉黨史。少奇確實提出過這戰略,但沒用這隻有老毛才會用的俗話,也不是在蘇軍撤軍后。蘇軍直到1946年3月才突然撤走,而毛早就在45年10月11日回到延安重掌帥印了。

事實是,劉在1945年9月28日以軍委名義下達的《關於爭取東北的戰略方針與具體部署的指示》中承認,「控制冀熱遼,堵塞蔣軍從陸路進入東北計劃,雖已開始行動,但離實現程度尚遠」,「因此我軍進入東北的部署,應將重心首先放在背靠蘇聯、朝鮮、外蒙、熱河有依託的有重點的城市和鄉村,建立持久鬥爭的基點,再進而爭取與控制南滿沿線各大城市。」

這裡說得很清楚,共軍並無能力把國軍擋在關內,比較現實的戰略還是重點經營背靠蘇聯、外蒙、北韓的地區,最後再爭取控制南滿。

但毛回到延安后即否定了這一現實戰略,於10月19日指示東北局:「我黨方針是集中主力於錦州、營口、瀋陽之線,次要力量於庄河、安東之線,堅決拒止蔣軍登陸及殲滅其一切可能的進攻,首先保衛遼寧、安東,然後掌握全東北,改變過去分散的方針。」

少奇服從了毛的決定,不過歷史證明他是對的。國軍不久就攻入山海關,沿鐵路線北上,迭複名城。據黃克誠同志承認,國軍是抗戰中鍛鍊出來的百戰雄師,令土共望風披靡,最後一直打到四平。林彪準備放棄哈爾濱,轉入農村打游擊。如果不是馬歇爾此時來華攪S,蔣介石不得不宣布停火,令共軍死裡逃生,贏得寶貴的喘息機會,在獲得大量蘇聯裝備和訓練,建立了炮兵軍、坦克部隊甚至空軍后大舉捲土重來,鹿死誰手正未可知。

在毛「獨佔東北」戰略實施過程中,少奇同志並沒有說什麼,倒是林彪和東北局領導人陳雲、高崗、張聞天等反對毛澤東的不現實打算。在他們的進言下,毛才在45年12月28日的指示中正式同意「放開大路,佔領兩廂」的戰略。

但此後毛澤東再次估計錯誤。45年12月22日,馬歇爾來華調停國共爭端,1946年1月5日,國共雙方簽署《關於停止國內軍事衝突的協議》,關內停戰。毛拋出「和平民主新階段」論,準備「去聯合政府里作官」(20年後這卻成了劉少奇的罪名),認為東北問題也能和平解決,於是令東北共軍放手大打,攻佔重要城市,目的是在停戰前大撈一把,以增加將來討價還價的籌碼。1946年1月13日,毛命令東北民主聯軍集中兵力「給進攻之頑軍堅決徹底殲滅之打擊」,並指出「這是歷史新階段中的最後一戰,將會決定東北今後大局」,「要不怕最大犧牲求得這一作戰勝利」。

林彪並不相信「最後一戰」的鬼話,認定那停戰協定乃是美蔣陰謀。雖然他奉命攻佔了四平,但還是傾向於「分散建立根據地,準備應付敵人之明攻」。在國軍反攻四平前,他在給中央的電報中指出:「我固守四平和奪取長春的可能性和東北和平迅速實現的可能性均不大,因此我軍方針似應以消滅敵人為主,而不以保衛城市為主。」

但毛根本聽不進去,在國軍進攻四平前,毛澤東電令林彪:「堅決徹底殲滅國民黨進攻軍隊,愈多愈好,不惜重大傷亡(例如一萬至二萬人)」,以「求得大勝以利談判與將來」。在四平保衛戰爆發后,他又命令林彪「死守四平,寸土必爭」,「化四平街為馬德里」,致使共軍傷亡高達兩萬餘人,林彪最後不得不抗命撤出四平,這才逃過了被殲厄運。

綜上所述,毛澤東確實在我黨奪權鬥爭中起到了偉大舵手的作用,最關鍵的三步他都走對了,但他在第一步和第三步中起到的作用都不是無人可以取代的。「井崗山道路」雖是他首創,但即使沒有他開闢這道路,其他同志在痛苦的試錯法(trial and error)后,遲早要發現中國的馬列主義者只能是山大王。第三步奪取東北就更不用說了,如少奇同志的貢獻表明的,沒有偉大舵手,小舵把們也能看出那最明顯不過的事來,而且還能制定比他更英明正確的戰略。

不僅如此,指導毛走對這三步都是前面已經介紹過的毛澤東思想,亦即靠蘇聯人出錢出槍爭天下。但這偉大思想的產生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當時中國有點出息的軍閥除了不識時務的吳佩孚外,誰看不出「毛子是個綱,綱舉目張」來?不必說孫文,也不必說馮玉祥,就連盛世才那種小混混,也知道只有靠蘇聯飛機大炮才能當上新疆王。

毛的偉大,不在於產生了那偉大思想,而在於他一旦認準了誰是革命的敵人、誰是革命的朋友之後,便「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決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因為日寇鐵蹄縱橫中原,中華民族危在旦夕,就如同其他人一樣為愛國激情沖昏頭腦,喪失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混淆階級陣線,把日軍當成敵軍,把國軍當成友軍,也決不會像其他共黨領袖一樣,因忠於主子的長遠利益而動搖其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全國」的決心。所以,只有在這一步上,他才真正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世界歷史上似乎還從未有過這種把內戰偽裝為外戰而大獲全勝的先例。因此,敬愛的林副統帥說:「只有毛主席才是大英雄」、「毛主席這樣的天才,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一個」,似乎也不為過。

當然,這戰略最終能取得輝煌勝利,也不完全是因為它高明。相反,似乎可以弔詭地說,正是毛的盲區決定了該戰略的成功。

如上所述,毛認定「國共反映美蘇」,國共兩黨乃是為美蘇兩國在中國打代理戰爭,可惜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我黨當然是蘇聯的代理人,但國民黨不願也不能代理美國。這結果就是蘇聯傾全力援助中共的同時,美國卻在馬歇爾攪S失敗后,竟然孤立主義老毛病發作,撒手不管中國的事,在內戰緊急關頭停止對華援助。

更致命的是,蔣公的教育決定了他絕無可能是毛澤東那種偉大的國際主義者(賣國賊的美稱)。據抗日名將孫連仲將軍的參謀長金典戎將軍披露,接替史迪威作蔣介石的參謀長的魏德邁將軍看出,因為蘇聯在幕後作梗,國府絕對無法靠外交順利接收東北,他於是向蔣建議由美軍代為接收后再轉交給中國政府。但「蔣先生當時認為這樣的作法,雖然可以從蘇軍手中把東北順利的接收過來,但深恐因此有失國家的體面,經予婉言謝絕。」

毛澤東對蘇聯人跪求再三還一波三折、幾乎沒有求到的事,美國人主動送給老蔣,而蔣公卻出於民族自尊心斷然拒絕,這還有可能打贏么?豈不聞「兩軍相逢勇者勝?」我黨的生存哲學阿隨早就闡明了,生存競爭就是比賽誰更沒良心。良心在生存競爭中乃是致命弱點,這在中國乃是萬古不磨的真理。毛之所以能先後贏得黨內外權力鬥爭,靠的就是這一天然優勢。在這點上,無論是黨外的階級敵人還是黨內的戰友,誰都比不上他,只有他才是大英雄。周恩來之所以對毛終生扁扁地服膺,說穿了就是為此。


【未完待續】

時間: 15 8 2007 13:29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六)


蘆笛


四、諸家的解釋


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至少在文革爆發后,周恩來對毛澤東絕對服從。周這麼干很明顯是違心的,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晚年周恩來》的作者高文謙首先試圖作出解釋,他認為,周這麼做是受了傳統忠君思想的影響,這才會時時處處強調「保持晚節」。周雖然不同意毛的許多作法,但囿於忠君思想,不能不順勢隱忍,在不得罪毛的前提下予以匡救。

有趣的是,周的侄女周秉德連此說都不能容忍,為此與高發生爭辯。根據香港《明報》記者報道,周秉德女士稱(引用時略去了原文小標題):

「(周秉德)在接受本報訪問時表示,雖然近年外間對周恩來有不少
批評,指他對毛澤東一些錯誤政策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但她認為,周
恩來當年這些作法,很多時是顧全大局而身不由己。

周秉德稱,有人認為周恩來於中共建國后做了很多違心的事,但實際
上,周恩來對毛澤東並不是盲從的。譬如在50年代末的「大躍進」時
期,周恩來認為「超英趕美」不切實際,但毛澤東並不接受,還開會
公開批評周恩來:「離右派只有50步」,迫使周恩來最後只能接受毛
澤東的主張。

對於有人認為周恩來在文革中表現軟弱,周秉德指出,毛澤東當時的
權力很大,人民都沉醉在他個人崇拜中,周恩來根本不可能和毛澤東
硬碰。若周恩來和毛澤東對抗,「只會讓國家分裂,陷入更大的混亂。」
她認為這是周恩來最不願見到的。

「周恩來處理毛澤東錯誤的政策時,是以『等待』的方法,當毛澤東
不聽他的意見時,他不會勉強勸阻,只在適當的時候才糾正。」周秉
德指出,在大躍進失敗后,周恩來就提出了「調整、鞏固、充實、提
高」的方針,重建中國經濟;而在60年代文革期間,周恩來也努力維
持政府周恩來也努力維持政府運作,把動蕩減至最低。

周秉德表示,周恩來並不在意權力,只是別人不理解他的想法,而實
際上,毛澤東對他亦非完全信任。對於早前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
來生平研究小組組長高文謙撰書指稱,周恩來順從毛澤東是為保持晚
節,周秉德認為這個說法是錯的。「周恩來在1972年便查出患上癌症,
他若想保持晚節,大可退出政壇,安心養病,但因為對國家仍放心不
下,他才撐著病體工作,與保晚節無關。」」

這意思是周恩來是為了國家人民而忍辱負重,這觀點在國人甚至在海外華人中都相當盛行。

而高先生則如是說:

「據近日香港《明報》報道,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正在香港參加一個
紀念周恩來的展覽會,她在接受採訪時,指《晚年周恩來》書中說周
恩來順從毛澤東是為保持晚節『這個說法是錯的』。對此,高文謙回
應說,周秉德作為周恩來的侄女,為自己的伯父辯護,可以理解。不
過,歷史就是歷史,周的歷史是他自己寫的,人們的好惡親疏是改寫
不了的。

高文謙指出,『保持晚節』是周恩來在文革中的口頭禪,文革中一直
在講這句話。放到文革特定的歷史環境中,就是表示在政治上要跟著
毛澤東走,這是解讀周氏在文革中行事為人的一把鑰匙。毛髮動的文
革給國家造成浩劫,中國老百姓深受其害,連老幹部也不能倖免,毛
是歷史的罪人,已無需再說。據鄧穎超秘書趙煒不久前出書說,周恩
來在1975年11月已經病得起不來床,還要強掙著寫下『忠於毛主席』
這樣的字樣。毛是禍國殃民的禍首,借用一句古語,叫做『慶父不死,
魯難未已』。那麼周的心目中究竟把中國老百姓放在什麼樣的位置?
忠於毛還是忠於人民,兩者必居其一。不知周秉德女士如何才能自圓
其說?」

高先生此論,暴露了他雖然據說是林則徐的後人,但對儒家思想基本沒有認知,這才會把「忠君」和「忠於人民」對立起來。其實在儒家看來,兩者完全是一回事,忠君必須愛民,愛民就是忠君的操作內容。傳統忠臣若遇到毛這種典型的昏君暴君,絕對只會伏地苦諫,直到被聖上砍了腦殼而後已。這就是儒家的「文死諫」。

周的死諫在哪裡?我們看到的只是周對毛甚至其爪牙的曲意逢迎,吮痔舔癰。這方面例子舉不勝舉,光挑那最噁心的一樁說說就夠了。

根據李志綏回憶錄(因中文版翻譯嚴重失真,引文據英文版譯出):

「在江青面前,周恩來幾乎是一副奴顏媚骨。1966年12月,周恩來在人
民大會堂主持一個重要會議,江青來找他。周長期的衛士長成元功客氣
地向江青建議,江青不妨先去吃點東西再來,免得打斷會議。

江青勃然大怒,罵道:『你成元功在總理面前像條哈巴狗,在我面前像
條狼,我要把你抓起來!』她當即命令汪東興逮捕總理的衛士長。

汪東興拒絕了,只同意把成調去干別的工作。

周的妻子和最親密的知心鄧穎超此時出來干預了,堅持要汪逮捕成,說:
『你一定要逮捕成元功,我們不想讓人家說我們包庇他。』

汪仍然拒絕逮捕那衛士長。他跟我說:『成元功為總理和他的夫人幹了
一輩子,可他們為了保自己就把他拋出來。』後來他把成送去中央辦公
廳的五七幹校勞動了一段時間。」

請問中國歷史上有過這種「忠臣」么?若按傳統標準,周乃是典型的佞臣奸臣。儒家的「忠」的實踐是身體力行聖賢之道,並不是對君王百依百順,更不是助紂為虐。高先生的曾外祖林則徐的著名對聯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高先生怎麼就沒聽說過?離開個人的趨利避害,趨福避禍,還能有周恩來這個歷史人物么?

周那些無骨表現,連汪東興、李志綏都看不下去。汪抗命不抓成元功,把成送到幹校去,在李志綏得罪了江后又把李送到工廠去避難,似乎也沒有為此送命阿?汪能做到的,周何以就做不到?難道「忠臣」竟意味著「無骨」?後來毛借癌症謀殺周,汪傳達聖旨時表現得非常殘酷無情並不是毫無原因的。的確,有如像周那樣沒有廉恥地活著,還不如死了,早死一天便少出一日丑。

如果說高先生的「忠臣」說無法成立,周女士的「為國為民」說就更不值一駁了。難道親筆批准逮捕義女孫維世和弟弟周恩壽,竟然也是為了黨國利益?難道1966年7月31日和8月1日兩次接見蒯大富,晤談長達6小時,詳細記錄了蒯提供的整倒王光美、劉少奇的「紅材料」,主動為毛完成戰術偵察,使得偉大領袖毛主席得以寫出《我的一張大字報》,竟然不是違背黨章搞分裂黨顛覆黨的陰謀活動,而是為了「顧全大局而身不由己」?

至於周不辭職而撐持到最後一息,那也不是什麼「顧全大局」,乃是他怕毛入骨的表現。他最怕的是身敗名裂,死後人家在他臉上打叉叉。以他的絕頂聰明,當然能看出只要他對毛有用一日,便能安全一日。如果他稱病辭職,那立即成全毛的落井下石,再無彌補可能了,當然只能無論怎樣窩心都只有撐下去。

周自己就把動機說得明明白白。1974年初,周對耿飆說:「人家要打倒你,不論怎樣打,你自己不要倒;人家要趕你,不管他怎樣趕,你自己不要走;人家要整你,不管他怎樣整,你自己不要死。」可見周堅持到底完全是為了自救。這從個人毅力來講當然很了不起,但不幸與國家人民無關係。

由此可見,上述兩說都無法成立。張戎和哈利代與上述兩位作者不同,看到了周身上非常觸目的奴性,注意到了周對毛的入骨恐懼與順從,但不幸的是他們對這現象的解釋非常牽強,過份強調了《伍豪啟事》,似乎認為周怕毛就是因為毛捏了那把柄,甚至暗示那啟事可能是毛偽造出來的。在我看來,此乃該書最大的敗筆之一。它和其他觸目敗筆一樣,降低了該書的學術價值,為黨朋們鑽空子提供了彈藥,令人倍感遺憾。

據張戎、哈利代毛傳:

「(一九三二年)二月十六日至二十一日,上海《申報》等主要報紙
上出現了一個《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伍豪啟事》說『敝人等深
信中國共產黨目前所取之手段所謂發展紅軍牽制現政府軍者無異消滅
中國抗日力量,其結果必為日本之傀儡而陷中國民族於萬劫不復之境
地』,說中共路線為蘇聯利益服務,『敝人本良心之覺悟特此退出國
際指揮之中國共產黨』。『伍豪』系周恩來的化名。《伍豪啟事》毫
無疑問是偽造的。直到今天,中共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偽造的,為什麼
不選他人,專選周恩來?為什麼早不偽造晚不偽造,偏偏就在周取代
毛作紅區頭號人物時偽造登出?這是巧合嗎?而且,毛當時即以蘇區
主席名義發布告『闢謠』,把《伍豪啟事》擴散到根本看不到上海報
紙的蘇區。」

具有學術研究訓練的讀者一眼就能看出,這裡的一系列推理其實不過是猜疑,根本沒有堅實的證據。即使是猜測也很不合格。作者首先得排除那是國民黨所為之後,才能猜到共黨身上。即使是周的黨內政敵所為,那也做得太笨拙,因為周早在1931年12月就到了中央蘇區,這種捏造並不能構成什麼殺傷力。因此,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國黨使用離間計。

就算是周的黨內政敵所為,那也未必就是毛。猜測毛偽造那啟事不但沒有證據,而且幾乎沒有可操作性。毛當時在瑞金附近養病,又不指揮特工,怎麼可能去上海媒體上搗鬼?

「毛當時即以蘇區主席名義發布告『闢謠』,把《伍豪啟事》擴散到根本看不到上海報紙的蘇區」也有無根據誅心之嫌。熟悉我黨規矩的人都知道,以蘇區主席名義發布的文字,必定經過中央批准,甚至未必出於毛的主動(張也指出,毛當時在東華山養病,並不在瑞金城裡)。周當時是毛的上級,何況此事直接涉及到他,難以想象此類文件竟然會未經周批准便能發布。更大的可能還是出自周的主動。

可惜作者竟然在這虛擬推理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

「在共產黨的世界里,啟事使周的名字受到玷污,權威遭到質疑,周的
惶惶不安可想而知。尤其是,周不能不懷疑,這不是巧合,是毛在搞鬼。
周就這樣對毛產生了懼怕心理。從事態的發展可以看出,毛利用周的這
一心理,迫周對他言聽計從。」

這兒完全是一連串的想當然。「周的名字受到玷污,權威遭到質疑,周的惶惶不安」全是「可想而知」,毫無證據。「周不能不懷疑,這不是巧合,是毛在搞鬼」、「周就這樣對毛產生了懼怕心理」以及「毛利用周的這一心理,迫周對他言聽計從」就更是「代死人立言了」。

最無法令人信服的是,作者竟然把周同意毛提出的進軍方向也說成是毛利用《伍豪啟事》訛詐周的結果:

「這時毛要的是軍權。紅軍那時正久攻贛州城不下,三月初在城下開最
高層會議商討怎麼辦。毛一得到通知,跳起來就走。天正下著瓢潑大雨,
子珍讓他等雨停了再走,他不聽,出廟門頃刻就全身濕透。他連夜馬不
停蹄,到了會場便指責軍事指揮。同事們並沒有把軍權給他,大家雖然
都同意撤圍贛州,但是仍作決議說:打贛州『在政治上完全是正確的』。

大多數人一致同意向西發展,跟湘贛邊區根據地連成一片。可是毛堅持
去東北方向。爭執不下,由周恩來拍板定案。周決定兩個方向都去,但
只派了三分之一的隊伍往西,三分之二跟毛走,包括毛的老搭檔林彪手
下的紅軍主力一軍團。

周可以不顧多數人的意志,做出這樣一個奇怪的決定,顯然是他不想樹
毛這個敵。就是從這時起,周恩來開始了持續一生的對毛的恐懼。毛呢,
也一再把《伍豪啟事》作為懸在周頭上的利劍,一直到四十多年後周臨
死之際。」

這兒推論不但毫無證據支持,就連推理過程都牽強附會已極:就算周恩來不顧大多數人的意見同意了毛,那也可以有一萬種解釋,例如他覺得毛說的很有道理,看到了大眾沒看到的事,憑什麼說那是「奇怪的」?更何況他並沒有完全同意毛,而是採取了兩路分兵的折衷決策,這樣就既同意了毛的主張,又安撫了毛的反對派。此乃他的典型性格,豈能毫無證據便憑想當然認定那是「奇怪的決定」,更由此作出一連串的飛躍結論,武斷認定周對毛的恐懼就從此時開始,一直到他臨死才了賬?

其實若以常理度之,毛根本不可能用《伍豪啟事》去訛詐周。這道理再簡單不過:訛詐要能奏效,訛詐者必須捏著為大眾不知、一旦拋出去便能使對方身敗名裂的真憑實據。用大眾已知而毫不可信的謊言去訛詐周,只會適得其反,讓毛自己身敗名裂。上面已經說過,周早在啟事發表前3個月就到了中央蘇區,共黨高幹全都知道那啟事是偽造的。更何況毛還同意(起碼是同意)以他的名義正式辟過謠。毛若真發昏到用這去訛詐周,只會讓自己在同志們心目中變成毫無原則的陰謀家,無異於政治自殺。毛再蠢也不至於干出這種蠢事來吧?

事實上,毛從未在延安整風中以此發難,而整風後期就是所謂「審干」,若《伍豪啟事》真是什麼戰略核武器,毛本可以起碼亮出來嚇唬周,可他根本就沒這麼做過。他晚年倒的確用這玩意隱晦地嚇唬過周,但時移世易,毛周的關係再非昔日可比了。當初毛是周的下級,後來則成了順之則昌,逆之則粉身碎骨的絕對權威。就連劉少奇他都能一手做成叛徒內奸工賊,要把周做成叛徒又有何難?只有到了那陣子,《伍豪啟事》也才有了致命的殺傷力,也才引起了周的巨大恐懼。

但即使如此,毛也只是「引而未發」,從未把那玩意正式亮出來。甚至當紅衛兵在「抓叛徒」高潮中從上海舊報紙上刨出了《伍豪啟事》之後,毛也並未用來大作文章,只是給周留下了個懸念,讓他死在恐懼中。這說明毛整人神功出神入化,正因為他知道《伍豪啟事》實在沒有說服力,所以不如「把帽子拿在手上」,那樣反而更有威懾力。但這麼做也只有在他掌握了絕對權力之後才有可能。張哈見不及此,將文革后的情形倒推到30年代去,犯了刻舟求劍想當然的錯誤。

事實是,周並沒有「從這時起開始了持續一生的對毛的恐懼」。1932年10月,也就是「從這時起」的7個月後,周恩來主持召開寧都會議,罷了毛的總政委之職,由他自己擔任。此後周還幾次反對過毛,例如在1937年8月間召開的洛川會議上,周帶頭反對毛和張聞天提出的賣國主張,會後出走凡3個月,毛一再呼喚他都不回去。

周臣服於毛乃是延安整風之後的事,但即使是那陣子,周也不像後來那樣服服貼貼。據青年黨黨魁左舜生的觀察:

「(周)在中共的黨中央,他雖不居第一位,但他的意見,也不曾被忽
視。說到「當權派」,他才真正是當權的,而且自來看毛不起(在重慶,
如林伯渠、董必武等談到毛,總叫「毛主席」或「我們的毛主席」,只
有周叫「老毛」)。」(《大陸動亂已在變化中》)

必須指出,這湖南老左的觀察力頗強,1945年他和其他參政員訪問延安,調解國共爭端,見到了張聞天、王明和博古,那觀察都非常準確。

關於張聞天,他如是說:

「民國三十四年,我和褚輔成、黃炎培、冷遹、傅斯年、章伯鈞六人同
訪延安,和共方代表毛、朱、周等八人舉行了三次會談,聞天便是他們
的八代表之一。其時我已五十二,聞天四十四,但他那副小孩子面孔,
卻和我們在上海時一樣,他和我確也談得很親熱(這是我們「少中」同
人的一種風氣,無論在任何場合,我們的私人情感,總是超越黨派或政
治意見之上的)。毛澤東也是「少年中國學會」會員,他當然知道我和
聞天的關係。這次他所以把聞天排在八代表之內,大概多多少少是為了
敷衍我的。會談結束,我向毛提出,說我個人要和聞天談談,毛答:
「您不容易找到他的住所,我派人陪您去」。於是,我和任弼時一陣去
會張,任系毛的親信,我和聞天談話,他便坐在旁邊,因此我們便只能
敘舊,不便談政治,這也可看出毛澤東對所謂國際派,是何等的猜忌。
其時聞天住的地方,非常簡陋,桌上除幾本外文書和一部電話以外,別
無他物(與周恩來的住所迥然不同)(下略)」

王明小像:

「陳紹禹愛出風頭,對政治和社會都認識不夠,但領袖慾極強,辯才無
礙,每遇著他在參政會發言,能說會道的主席汪精衛,也只能皺皺眉頭
了事。有一天,張君勱和我與蘇聯駐重慶大使鮑格莫諾夫見面,陳為我
們當翻譯,俄國話熟極而流利,我和君勱都承認他是中共一個可造的人
才。可是毛澤東始終對他不放心,可能周恩來對他也不滿意,大致他留
在參政會只有兩年,便調回了延安,據說他回延安后,一直病了好幾年,
說不定已被毛軟禁。我們到延安后,想揭破這一秘密,也要求和他談談,
毛不好拒絕,經過兩天,我們便見著了他。其時是陽曆七月三、四號,
中午延安天氣很熱,但他仍穿著棉衣褲曬太陽。據他告訴我們,他已經
打過一千多針,看樣子確實有病。他住的地方比聞天的更不如;並且電
話也沒有,會客的地方,除幾把椅子以外,別無他物,他的太太帶著一
個小孩,面黃肌瘦,可看出他們的營養不良。」

博古素描:

「秦邦憲情形稍好一點,仍可往來延安與重慶,但精神也不愉快,他在
延安主編「解放日報」,每天午後出版一大張,我們這幾天在延安活動,
都成了這張報紙的第一版材料。在一次吃飯的時候,我對他說:「您回
延安后,身體胖多了」。他說:「我在這裡,只是飽食終日」。這句話
充分表示他無所事事。」(《談談我所認識的幾個共產黨人──張聞天、
田漢、李達及其他》)

一個局外人在延安走馬觀花,即能對毛和國際派領袖之間的微妙關係洞若觀火,其分析針針見血,令人不能不佩服這湖南騾子的眼力。由此可見他之「周恩來看不起老毛」說雖然不免誇張,但可能還是有一定根據的。

不僅如此,周在「建國」后還反對過毛。這事張戎其實也記錄了:

「(一九五六年)四月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毛叫把砍掉的部分加回去。
政治局沒有從命,堅持他們的意見。毛怒而宣布散會。會後周恩來去找
毛,想說服毛,最後實在無法時冒出一句,說他『從良心上不能同意』
毛的做法。周恩來跟毛講良心,使毛怒不可遏。但毛無可奈何。」

毛後來為此批「反冒進」,在南寧會議上把周整到請辭地步。由此可見,那時的周還並不是百依百順的奴才,何以萬能的「伍豪啟事」竟爾失靈了呢?

綜上所述,上述諸家對毛周關係的詮釋,似乎都無法成立。敝人無學,所見有限,迄未見到令人信服的有關文字。



【未完待續】

時間: 16 8 2007 14:40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七)


蘆笛


五、我的理解


(一)周毛領袖素質比較


其實我已經在先前的章節中屢屢提示了,毛澤東的崛起乃是必然的,他的主觀素質符合中共爛污革命的篩選標準,其他黨領袖無一具備其中最重要的主觀素質,國府要人就更不用說了,這就決定他一定會贏得黨內外權力鬥爭。

要作革命領袖,第一條必需主觀素質就是心狠手辣,敢於並善於殺人。中共領袖都具備了這一氣質,張國燾不必說,王明不必說,就連周恩來在這方面也毫不遜色。他初出茅廬第一功,就是策劃指揮中共特科殺手勒斃顧順章滿門良賤,分埋三個庭院(《王力反思錄》),此後他又在中央紅軍撤出中央蘇區前夕決定殺害數千名傷病員以及「不可靠分子」(《龔楚回憶錄》)。在這點上,周和毛以及其他領袖並無什麼不同。

周恩來不如其他領袖的第一個顯眼的主觀素質缺陷,乃是他似乎沒有強烈的使命感與領袖慾,沒有「本人不出,如蒼生何」的強烈幻覺,不具備「我就是中國的大救星」的偏執,在這點上他甚至連民運邊緣人物高寒先生都不如。這就是為大眾觀察到的「周沒有野心」的由來。他的確沒有當第一把手的野心,因為他缺乏毛式病態自信。

周的另一個觸目特點,乃是天性怯懦,缺乏湖南騾子死不認錯蠻幹到底的氣魄。他從政的一生便是違心認錯的一生,並不自臣服於毛始。早在毛進入中央主事前,他便在莫斯科批判立三路線時沉痛懺悔,獲得寬恕,得以留在中央作事實上的一把手。當你死我活的黨內權力鬥爭爆發時,他因為天性怯懦,傾向於息事寧人「和稀泥」,所以在受人逼迫時便輕易讓位,先聽任毛澤東蠶食其軍事指揮權,后又將紅軍總政委職務輕易讓給張國燾。

這就是大眾觀察到的「不計較個人權力得失」的由來,但要說他絲毫不眷念權力則實難思議。政客猶如癮君子,權力就是他們的海洛因。周放棄權位從來不是主動的,不過是出於怯懦向更強者投降罷了。李立三下台後,他擔任了事實上的一把手,只是用向忠發作傀儡。然而王明、博古崛起后,他毫不抵抗便讓兩人排眾而前入主中央,爬到自己頭上去。在這點上他連中共其他領袖都不如。哪怕毛不出世,周也決不可能是第一把手,只會是張國燾或王明當家。

周的第三個觸目特點乃是阿拉下江人的精於望風使舵,及時認清風向,把寶押在勝利者一邊,從而在無比險惡的黨內生態環境中生存下來。不惜一切代價生存下來便是他的最大的甚至是唯一的「原則」,為此他什麼都可以犧牲,包括自己的親人和前來投奔的戰友。這方面的例子數不勝數。

上述三個弱點,決定了周遲早要向毛投降,而隨著毛的權力增加,周的骨氣也就相應遞減,兩者成此消彼長的反比關係。這是兩人天賦較量的必然結果,有沒有《伍豪啟事》都這樣。大眾必須記住,政治家的天賦並不光是智力,上面提到的一系列天生主觀氣質諸如使命感、領袖慾、意志等其實是更重要的天賦,是它們而不是智力天賦決定了政客們的成敗甚至存亡。

相比之下,毛擁有的政客天賦是中共領袖乃至全國政客中絕無僅有的,這就決定了他一定會勝出。

我已經在前節中指出,毛對我黨最大的貢獻,乃是在抗戰爆發前夕就制定了把內戰偽裝為外戰的英明戰略,但張聞天也同樣看到了這一點。不過,只有毛才有那潑皮膽氣實施到底,取得偉大勝利。這就是統帥和幕僚的區別。

毛最觸目的主觀天賦,其實為黑社會老大們共有。中國的黑社會潑皮們較量膽氣時,常常採用常人無法理解的自傷比賽,例如把燒紅了的煤球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燒得吱吱響還面不改色談笑風生。誰能以最令人髮指的方式自傷還能鎮定自若,誰就是當仁不讓、眾望所歸的大王。

這是什麼原理?黑社會的人常說:「膽大的怕不要命的。」連自己的肢體都敢毫不猶豫地傷殘的人,當然是無所畏懼的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什麼事都能幹出來,毫無常人的顧忌,當然要懾服眾流氓。我黨本質上就是個黑社會,領袖的篩選機制完全相同,膽大的怕了不顧一切後果胡來的不要命的人。毛把這點看得清清楚楚,多次使用這種自傷式訛詐迫使眾人就範。

我已在前文中舉出了偉大領袖給周恩來的英明指示來說明這一點:

「蔣介石最怕的是內亂,是蘇聯,故我們可以這點欺負他。」

如歷史證明的,這訛詐果然一再奏效了。為什麼呢?因為這是自傷訛詐。蔣若不屈服,結果就是全面內戰爆發,讓日本人坐收卞莊刺虎之利,亡國禍不旋踵。蔣當然害怕那慘痛後果,所以不能不一再屈服。

毛的一生,就是反覆使用這自傷式訛詐的一生,無論是內政外交都搞這一套。1958年爆發的金門危機就是這訛詐戰術的經典示範。

我已經在《白痴》系列中指出了金門危機的實質,其實這話李志綏大夫早就說過了。剛才去網上調來他的回憶錄的中文版有關章節,發現嚴重偏離原意,只好按英文版勉力譯出,雖然這隻可能是毛原話的近似物,但我敢保證它比港台幫菜的粗製濫造更逼真:

「毛知道像赫魯曉夫那樣的『同志』以及國內某些同志以為他想要拿下
台灣,但那從來不是他的意圖。他甚至連金門馬祖都不想攻佔。『金門
和馬祖是我們牽住台灣的兩根繩子,』他說,『如果我們拿下了它們,
我們就丟掉了那兩根繩子。人不是都有兩隻手么?如果我們失去了這兩
只手,台灣就再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了,我們就讓台灣滑出了掌心。這
兩個島就是指揮赫魯曉夫和艾森豪威爾跳舞的指揮棒,讓他們跳過來跳
過去。你沒見他們跳得有多漂亮?』

對毛來說,炮擊金馬純粹是一場表演,這場遊戲是為了向赫魯曉夫和艾
森豪威爾同時證明他不受控制並拆赫魯曉夫和平外交的台。這遊戲是危
險的賭博,以核戰威脅世界並使億萬中國人民蒙受了生命危險。」

李大夫說的一點都不錯,金門危機就是毛故意和赫魯曉夫搗亂的流氓把戲。此前赫魯曉夫提出建立聯合艦隊和長波電台的建議,毛莫名其妙大發脾氣,痛罵了蘇聯大使尤金,要赫魯曉夫自己來說清楚。赫馬上趕到北京,以為他能輕而易舉地消除毛的誤會,不料被毛臭罵了一頓,還在游泳池裡接待他,讓赫魯曉夫備受羞辱。饒是如此,赫魯曉夫還是儘力維護大局,消除誤會,緩和氣氛,最後回國時還以為終於化解了兩國關係危機。

不料赫魯曉夫前腳走,毛後腳就下令炮擊金門,事先根本不和盟國蘇聯打招呼(蘇斯洛夫1959年12月26日在中央全會上的報告,轉引自Khrushchev: The Man and His Era. William Taubman. WW Norton and Co, 2004. pp392, Note 147)。炮擊觸發了國際危機。美國在台灣海峽大規模展示實力,部署了兩百多架能攜帶核武器的轟炸機。如果中美大戰爆發,蘇聯很可能被拖進去,但莫斯科別無選擇,只能宣布堅決支持北京,使得美國人認定赫魯曉夫就是這事件的後台(參考文獻同上,Note 148)。

同年9月4日,國務卿杜勒斯威脅要用戰爭保衛金馬。次日蘇聯外交部長葛羅米柯趕往北京。毛對他說,如果美國用核彈轟炸中國,中國軍隊就要遠遠撤入內地,將美軍誘入中國本土。一旦美軍進入中國本土,蘇聯人就該使用所有的武器消滅他們。葛氏被這偉大戰略嚇得靈魂出竅,禮貌地拒絕了這一建議(參考文獻同上,Note 149)。

在我看來,沒有哪個例子能比這更經典地顯示偉大領袖的自傷訛詐術了,那就是不但徹底無視盟約規定的己方義務,而且把盟國承擔的義務化為其無從解脫的困境。這種龜孫子兵法本來就夠無賴的了,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他根本不考慮這麼做會給本國帶來亡國滅種大禍。那把美軍誘入中國本土再請蘇聯用全部核武器殲滅的喪心病狂的戰略,就連斯大林都未必想得出來,就算想到了,也絕對沒有那膽略去實施。

毛似乎也吃透了對方不敢走這種險棋,而這就是他的自傷訛詐能屢屢奏效的原因。當然這也不是萬能的。例如中美對抗曾經使得美國兩次考慮使用核武器,一次是麥卡瑟在韓戰初期建議動用核武器轟炸東北並沿鴨綠江施放核廢料。另一次就是金馬危機時艾森豪威爾準備對中國進行核轟炸。但這兩次都沒有成為事實。麥卡瑟的建議連三軍參謀長聯席會議都沒能通過,而艾森豪威爾也只是考慮而已。民選總統真要跨過那步去,其實很不容易,除非是在大戰爆發后才有可能。再說,彼時中蘇是盟國,蘇聯多次宣稱,對任何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攻擊就是對蘇聯本土的攻擊,蘇聯必定要立即還擊。美國不能不投鼠忌器。

但跟極權國家玩這套可就不靈了。70年代初期,老大哥真想對中國進行先發制人的核打擊。如果不是老美出來救命,中國早就萬劫不復了。毛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這才不聲不響軟了下來,停止在邊境上的挑釁並決定接近美國。

但不管怎樣,這自傷訛詐戰略確實是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起碼在內鬥(無論是內戰還是黨內權力鬥爭)中確保了他從勝利走向勝利,這工作原理很簡單:對方真相信他會不顧一切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招來亡國或亡黨大禍,於是便嚇得乖乖投降。

如今我黨高幹也學會了毛澤東思想這一精髓,卻不幸沒有看出它的工作原理全在於對方相信己方真會不顧一切亂干,而毛也確實多次顯示他真能毫無忌諱地亂干,並不是吹大氣放空炮。於是才有朱成虎將軍「西安以東」的千古鬧劇出台。朱將軍不知道今日已無毛澤東,這種大話就連愚民都糊弄不過去,遑論令訛詐對象真心相信那些空洞威脅會兌現。正是「畫毛不成反類豬」,唯一效果便是騰笑萬邦。

總而言之,毛就是靠這一手征服了全黨的。如所周知,在廬山會議上,他威脅全黨,如果「人民解放軍跟你(蘆按,指彭德懷)走,我就上山打游擊。」「那我就走,到農村去,率領農民推翻政府。」嚇得陶鑄同志8 月5 日寫信給黃克誠,說:

「德懷同志的錯誤已明若觀火,你為何不斷然站出來與之劃清界線,幫
助德懷同志挖掘思想,切實認識錯誤,改正錯誤!我以為這種幫助即使
你與德懷同志友誼決裂,也並不表示你對德懷同志『落井下石』,而是
『君子愛人以德』,真正站在黨的立場上給他以同志式的幫助。你我都
讀過一點所謂古聖賢之書,一個人立身於世,不講求操守是很可悲的。
尤其我們作為一個黨員,對黨的忠誠等於舊社會一個女人嫁了人一樣,
一定要『從一而終』,決不可『移情別戀』,否則便不能稱為『貞節』
之婦。」(李銳《廬山會議實錄增訂版》)

從陶鑄同志的心聲不難看出,毛澤東其實與動輒揚言離婚的潑婦差不多,區別只在於,他是真敢「離婚」的,而那「離婚」就意味著亡黨亡「國」。誰都不敢走到這步上去,所以只能乖乖接受訛詐。

毛在文革中更是頻頻使用這訛詐手段,1967年2月16日,陳毅在政治局擴大會議說: 「在延安,劉少奇、鄧小平、彭真,還有薄一波、劉瀾濤、安子文這些人,還不是擁護毛澤東思想最起勁!……(延安整風)挨整的是我們這些人。總理不是挨整的嗎?」( 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

陳毅此話不但翻了延安整風的案,而且還指出文革和延安整風一樣,是打擊忠貞耿亮之士,把馬屁鬼提上去,這就戳到了萬萬不能戳的毛的痛處。兩天後毛召集緊急會議,再度用分家來訛詐反對者:

「你們要否定『文革』,辦不到!葉群同志你告訴林彪,他的地位也不穩啊,有人要奪他的權呢。讓他做好準備,這次『文革』失敗了,我和他就撤出北京,再上井岡山打游擊。」「你們說陳伯達、江青不行,那就讓你陳毅來當『中央文革組長』吧!把陳伯達、江青逮捕、槍斃,讓康生去充軍!我也下台,你們把王明請回來當主席嘛。」 ( 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

毛的第二個領袖素質,乃是他自己說的「我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1970年12月18日會見斯諾的談話),亦即絲毫不遵守黨紀國法並以此為榮。

在毛崛起前,黨的代表大會從來是如期召開,但毛崛起后,因為害怕得不到多數(敬愛的林副統帥指出:「他最大憂慮在表決時能佔多數否。」),便遲遲不開黨代會,致使黨的六大與七大竟然相隔17年,比蘇共18次與19次黨代會相距時間還長4年。

待到文革前夕,毛更是「解放思想,打破常規」,什麼踐踏黨紀國法的爛事都幹了出來,這裡引用幾段王光美同志的揭發(黃崢《王光美訪談錄》):

1、搶佔利用輿論陣地,對同志搞突然襲擊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號召
『橫掃盤踞在思想文化陣地上的大量牛鬼蛇神』,『把所謂資產階級的
「專家」、「學者」、「權威」、「祖師爺」打得落花流水,使他們威
風掃地。』當晚向全國廣播了北京大學聶元梓等的大字報《宋碩、陸平
彭佩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大字報猛攻北京市委,口氣很
大,說:『你們是些什麼人,搞的什麼鬼,不是很清楚嗎?』『打破修
正主義的種種控制和一切陰謀鬼計,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消滅一
切牛鬼蛇神、一切赫魯曉夫式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把社會主義革命
進行到底!』6月2日,《人民日報》全文發表了聶元梓等的大字報,並
且用了『北京大學七同志一張大字報揭穿了一個大陰謀──『三家村』
黑幫分子宋碩陸平彭佩雲負隅頑抗妄想堅守反動堡壘』這樣一個聳人聽
聞的通欄大標題,還配發了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突
然發表這些東西,事先和事後都沒有告訴當時在北京主持中央工作的政
治局常委,少奇、恩來、小平同志等都不知道。

這幾篇東西在報紙上一登,中央正常領導工作被打亂,各級黨委開始受
到衝擊。陳伯達、康生等人更加神氣起來。他們直接控制報紙、電台,
連篇累牘地發表煽動性的社論、文章、口號。大中學校的學生被狂熱地
煽動起來,混亂情況到處出現。少奇同志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對此沒有
思想準備。

…………

中央日常工作由少奇、小平同志主持。當時報刊上發表的那些帶煽動性
的、影響全國的文章,完全是陳伯達等人搞的,根本沒有通過在北京主
持中央工作的政治局常委。如果說在這個時期,有人另搞一套的話,那
就是陳伯達、康生等人背著中央另搞一套。」

2、出爾反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時向北京大學和人民日報社派出的工作組已經進駐,是報毛主席
批准的。確定由李雪峰同志兼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也是報毛主席同
意的。」

「大約在7月24日,毛主席召開了一個會,批評少奇、小平同志怕字
當頭,壓制群眾。主席還說,清華大學工作組把一個喊出『擁護黨中
央,反對毛主席』的學生當成反革命,是錯誤的。第二天,主席在一
個小會上明確表示,工作組幹了壞事,要全部撤出來。少奇認為,馬
上把工作組全部撤出會引起混亂,但表示服從主席的決定。少奇、小
平同志還表示,自己沒有領會毛主席的思想,但一定響應主席的號召,
到群眾中去看大字報,參加大辯論,接受鍛煉和考驗。」

3、踐踏黨紀國法的最起碼程序

「8月12日,八屆十一中全會根據毛主席意見,重新選舉中央政治局常
委。少奇同志雖然還在常委名單中,但由第二位降到了第八位。林彪名
列第二,明顯作為毛主席的接班人。

…………

八屆十一中全會沒有重新選舉黨中央副主席,但從此少奇、恩來、朱德、
陳雲同志四人的副主席職務不再提起,只說林彪一人是副主席。沒有任
何程序、手續,黨的八大選舉產生的少奇同志等四人的副主席職務,就
被莫名其妙地抹掉了。林彪在1956年9月黨的八大選舉時還不是副主席,
是後來1958年5月八屆五中全會補選的,但在八屆十一中全會後卻成了
唯一的副主席。」

光美還忘了列舉偉大領袖首創讓紅衛兵列席8屆11中全會的光輝先例(後來他又讓王海蓉、唐聞生等人參加政治局會議批判周恩來),在黨的8屆12中全會上主持通過撤銷劉少奇黨內外一切職務的決定,首創黨中央全會罷免國家主席的奇迹。

這一系列爛事就連斯大林都做不出來,人家不管怎麼殺人,畢竟還是講究「程序」招牌的。例如為了讓布哈林認罪,他竟然修改了蘇聯刑法,規定可以槍決未成年罪犯,以便用槍決布哈林的孩子去威脅布屈服,而偉大領袖索性連這些官樣文章都免了,其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不拘一格可見一斑。

「兩軍相逢勇者勝」,阿隨早就英明指出了,生存競爭就是比賽誰更沒良心。換言之,只有超級流氓才能治中國。毛不勝出何待?


【未完待續】


時間: 17 8 2007 11:56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八)


蘆笛


毛的第三個領袖素質,乃是他和廣大工農群眾心連心,而黨國其他領袖誰也沒這優勢。歷史上大概再沒有誰能像毛澤東那樣,能夠使用工農大眾喜聞樂見的話語,巧妙地奉承他們,專把他們的缺點吹成優點,把他們的胡作非為吹成孫大聖式的英勇造反,還能時時用通俗易懂的口號或比方將他們煽動起來,去為自己衝鋒陷陣,肝腦塗地,死而無悔。

毛的「群眾路線」的第一條,就是無條件肯定並由衷欣賞工農大眾在淪為暴民時表現出來的一系列原始獸性,諸如野蠻、殘忍、血腥和無法無天等等。暴民行為越過火,越恐怖,毛便越發開心,聲稱「人民大眾開心之日,便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

這種奇特的心理素質似乎並不見於毛的戰友。比較一下敬愛的叛徒內奸工賊劉主席和偉大領袖對大革命時代的工農態度就能看出這一點來。其時少奇主管工運,潤之指導農運,兩者都在不同程度上惡化為痞子運動。儘管工運要好得多,少奇同志還是給嚇得半死:

「這時『左』傾情緒比安源嚴重得多,提出使企業倒閉的要求,工資加
到駭人的程度,自動縮短工時到四小時以下。隨便逮捕人,組織法庭監
獄,檢查輪船火車,隨便斷絕交通,沒收分配工廠店鋪。這些事在當時
是較平常而且是極普通的。工會是第一政府,而且是最有力量、命令最
能通行的政府,它的權力有時超過正式政府。在武漢那樣大的城市,那
樣多人幹起來,真有點駭人。」(劉少奇《關於大革命歷史教訓中的一
個問題》)

這和《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列舉的無法無天行為比起來算什麼呢?「他們在鄉農民協會(農協之最下級)稱王,鄉農民協會在他們手裡弄成很兇的東西了」。「將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向土豪劣紳罰款捐款,打轎子。反對農會的土豪劣紳的家裡,一群人湧進去,殺豬出谷。土豪劣紳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滾一滾。動不動捉人戴高帽子游鄉……為所欲為,一切反常,竟在鄉村造成一種恐怖現象。」對此毛大聲歡呼:「好得很!好得很!」

然而少奇卻坦率地承認:「那樣多人幹起來,真有點駭人」!豈不聞「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

毛對暴民行為的肯定,不是理論探索的結果而是天生氣質使然,張戎對此所作的分析是我見過的最精闢中肯的:

「毛的溫和觀點在其後的湖南鄉間巡視時發生了巨變。毛後來說:『當
我未到長沙之先,對黨完全站在地主方面的決議無由反對及到長沙后仍
無法答覆此問題,直到在湖南住了三十多天才完全改變了我的態度。』
這三十多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從他巡視后寫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可以看出,毛髮現他很喜歡暴力,喜歡大亂,喜歡殘忍,他找到了自我。
這一發現對他未來的統治產生了莫大影響。」

「吸引毛的是野蠻暴力,是打碎既存秩序、社會結構的暴力。這正是蘇
俄社會革命的模式。毛不是從理論上信仰這種模式,而是從性格上走了
進去。莫斯科留意到了他,在共產國際的雜誌上第一次發表了他的《報
告》。毛澤東雖然在意識形態上模模糊糊,在直覺上卻與列寧主義不謀
而合。像陳獨秀這樣的共產黨人,雖然理論上信仰共產主義,可一聽說
暴民打人殺人就火冒三丈,堅持要制止。他們其實不是蘇俄式的共產主
義者,而毛卻是。」

的確,毛雖然終生不懂馬列,在大革命前更是只看過陳望道翻譯的《共產黨宣言》,記住了「階級鬥爭」四個字,但他乃是天生的列寧主義者,其對暴力之天然喜愛如水之就下。只有在大規模的群眾暴力中,他才能找到自己。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此所以他在當國之後要毫無必要地把國家投入周期性大亂。他曾對李志綏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喜歡天下大亂。」

毛的這一天性使得他在黨內權力鬥爭中居於天然優勢。如所周知,馬列主義乃是一種媚俗邪教,其基本教條就是將工農頂到頭上。用敬愛的林副統帥「言語不多道理深」的精練表達來說便是:「群眾運動天然是合理的。」這便成了毛在權力鬥爭中反覆使用的無往而不勝的強大法寶。其操作程序如下:

不負責任地煽起群眾運動──引起主持日常工作的中央領導恐慌──試圖約束運動,恢復秩序──毛出來指控他們鎮壓群眾,將其一棍子打死。

毛對暴民行為的由衷愛好,不僅讓他獲得了一種整垮政敵的巧妙手段,更讓他由此具備了對廣大群眾的強大感召力。文革期間流行的口號是:「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覺主席親」,「毛主席為我們撐腰,我們為毛主席爭氣」。我認為這雖然是無恥文人之作,卻在很大程度上說出了工農大眾心裡話,至今仍是王司令忍不住時時流露的心聲。

毛對群眾的感召力還來自於他流露出來的那種潑皮性格、蠻幹精神、反智主義口號與反文明主張最能引起愚民的激賞,「老子就是不信邪」、「所謂知識分子其實是比較沒有知識的」、「外行能夠領導內行」、「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等口號,對「大老粗」的熱情謳歌,以及將不講衛生的陳規陋習美化為靈魂聖潔的象徵等反文明主張,雖然本質上為一切文明主流所不容,也是反馬列主義的,卻破除了文化程度較低的工農大眾的自卑心理,讓他們破天荒第一次獲得了一種相對於其他階級特別是「臭老九」的心理優越感,從此揚眉吐氣,「如今要做頂天立地的人哪!」

這大概是最難破除的毛共黨文化教條。世上也只有蘆某這種「三K黨分子」敢出來告訴大家,皇上其實一絲不掛,工農大眾既不是聖賢,也不是諸葛亮,而「大老粗」也不是光榮稱號,乃是一種社會不公造成的個人不幸。

可哪怕是在海外所謂「自由知識分子」之中,說出這些大實話都要變成眾矢之的。前些天我指出高寒不過是個半老粗或3/4到4/5老粗,滿口病句別字,什麼作品都沒有,連當年上海工人作家胡萬春都不如,比農民作家浩然就更不用說了,其唯一拿手好戲便是在網上打架,自稱神功無敵,卻要去冒充作家並覬覦「獨立中文筆會」主席或秘書長職位,此乃世上比較荒唐而且無恥的事。這大實話竟爾引起「局外」等一干小丑大嘩,那理由似乎是指責別人是「大老粗」乃是極不道德的事,比高寒造謠誣衊我是共特、是使館間諜頭子的座上客更為天理不容,大老粗當然可以而且應該當作家甚至「民主作協主席」。

就連在21世紀海外都如此,毛時代如何可想而知。毛當然要在廣大工農群眾中享有至高無上的威望,根本不是其他領袖可以抗衡的。

毛主席群眾路線的最後一條,我已經在舊作中反覆指出過了,乃是他能在需要的時刻使用易誦易記的俗話編成的簡單口號,並使用GP不通的文學比喻來代替推理,將歪理打扮得振振有詞,以此將愚民煽動起來,去為他火中取栗。

這方面的例子不勝枚舉。諸如他使用數字、順口溜或簡單對聯為全民編製連文盲都能記住的口號:「一斗二批三改」,「打老蔣,保家鄉」、「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等等,等等。

必須強調指出,中國普遍低下的民智水平,決定了大多數人特別是智力低下的偽知識分子們至今不認推理,只認「言語不多道理深」的文學比喻,而毛澤東就是最善於使用爛比喻進行模糊煽動的宣傳大師。不管是什麼場合,他都一定要使出這手來,例如在金門危機中,他竟然用「人都有兩隻手」去類比金門馬祖,又用「指揮棒」去作類比。世上只有他,會發明「美帝在全球的軍事基地其實是套在脖子上的絞索」的阿Q式比喻來,也只有他會用「資本主義大月經」的噁心表述,來向文盲共干們解釋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周期性。和這比起來,無論是阿隨的「狼羊-點菜律」還是冼岩「二奶」說,都陳陳相因,了無創意。

和偉大領袖比起來,周的個人魅力一錢不值。周只能迷住並俘獲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對工農大眾並無什麼感召力。仔細閱讀他在文革群眾集會上的講話便不難洞悉這一點,那對群眾根本就談不上什麼煽惑力。廣大工農群眾之所以喜歡他,無非是因為他長得漂亮,風度出眾,據說又是個清官而已,那種感情和對影星的崇拜似乎也沒有太大區別,與把毛當成救星崇拜完全是兩回事。

由以上論述可知,毛對周擁有全面的性格優勢,周根本不是毛之敵,淪為毛奴乃是必然的。

【未完待續】


 時間: 18 8 2007 16:25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九)


蘆笛


(二)黨領袖們作法自斃


先請大家去看看少奇同志1945年5月14日在黨的七大上作的關於修改黨章的報告,亦即著名的《論黨》,我已經把該文轉貼到了論壇。

少奇的文章歷來沒有文采,枯澀難讀,估計沒有幾個讀者能承受那酷刑,這兒把要點挑出來:

1、「黨章的總綱上確定: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與中國革命的實踐
之統一的思想──毛澤東思想,作為我們黨一切工作的指針,反對任何
教條主義的與經驗主義的偏向。」

2、「我們黨的歷史道路,就是我們黨的領袖毛澤東同志根據中國革命
特點所早巳闡明的歷史道路。毛澤東同志的道路,是最正確最完全地代
表了我們黨的歷史,代表了中國民族與中國人民近代革命的歷史。……
真正的我們黨的歷史,中國無產階級與中國人民的正確的革命方向,是
在毛澤東同志那裡,是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為中心而繼續著,存在著,
發展著;而不是在任何其他的地方,也不是以任何其他的人為中心而存
在,而發展。 」

3、「我們的毛澤東同志,不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革命家和政治
家,而且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理論家和科學家,他不但敢於率領全
黨和全體人民進行翻天覆地的戰鬥,而且具有最高的理論上的修養和最
大的理論上的勇氣,他在理論上敢於進行大膽的創造,拋棄馬克思主義
理論中某些已經過時的、不適合於中國具體環境的個別原理和個別結論,
而代之以適合於中國歷史環境的新原理和新結論,所以他能成功地進行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件艱巨的事業。 」

4、「過去有無數歷史事實證明:當著革命是在毛澤東同志及其思想的
指導之下,革命就勝利,就發展;而當著革命是脫離了毛澤東同志及其
思想的指導時,革命就失敗,就後退。」

5、「現在的重要任務,就是動員全黨來學習毛澤東思想,宣傳毛澤東
思想,用毛澤東思想來武裝我們的黨員和革命的人民,使毛澤東思想變
為實際的不可抗禦的力量。」

6、「如果在我們黨員和幹部中,有那一個不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而
宣傳教條主義、經驗主義,不站在全體人民利益上,而站在個人利益或
少數人的集團利益上,不執行黨中央的路線,而違反黨中央的路線,不
服從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領導,而向這個領導鬧獨立性,就是說,離
開我們黨的共同綱領,離開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原則,離開
全體人民的利益,而去搞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山頭主義,那就失去了
我們團結的基礎,就必須進行不調和的但是適當的鬥爭,來克服這些錯
誤傾向,才能達到我們的團結。」

一言以蔽之:毛的道路就是黨的道路,就是革命的道路,反對他就是反對黨,就是反對革命。一切成績都是聽他的話的結果,一切錯誤都是違背他的指示使然。「不服從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領導,而向這個領導鬧獨立性,……就必須進行不調和的但是適當的鬥爭。」

文革過來人不難立即看出林副統帥在1962年七千人大會上的講話以及《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是從哪兒發源的。林副那些膾炙人口的教導毫無原創性,基本是剽竊劉的發明,再加上大批最高級形容詞而已,造神並不自林副始。

如歷史證明的,黨領袖們這麼干,乃是自掘墳墓,自行剝奪了自己最起碼的獨立思考和建言權利,杜絕了和毛澤東持不同政見的一切可能。倘若不守這規矩,那就是反黨,就是反革命,而對反革命分子就只能堅決鎮壓,「不調和的但是適當的鬥爭」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

本來毛在抗戰前便已經升為事實上的領袖,斯諾訪問延安乃是1936年的事,但他在《西行漫記》中即已明確指出,毛乃是中共中地位最高的人,還特地把毛的自傳列為該書的一章,其他共黨領袖包括總書記張聞天都沒能享受這特殊待遇。抗戰爆發后只過了兩三年,毛的高瞻遠矚就得到證明,在黨內威望迅速上升,張戎記錄了這一事實:

「在毛為打內戰開綠燈之後,中共軍隊放開手來在敵後與國民黨爭奪地
盤,屢佔上風。到一九四0年一月,八路軍從抗戰開始時的四萬六千人
發展到二十四萬人。新四軍在劉少奇領導下也翻了三倍,成為三萬人。
一個個敵後根據地建立起來,晉察冀擴大到二千五百萬人口。中共已成
長為一支擁有廣闊地盤的強大力量。在這時,抗戰兩年多了,從愛國激
情中冷靜下來的中共領導們體會到毛澤東的高明。一九四0年二月,彭
德懷由衷地讚美毛說:中共『有了富於政治遠見,預見事變,並且善於
處理事變的中央,有了英明的領袖』。周恩來也心悅誠服地歸順了毛。」

至此本就夠了,可毛從斯大林通過主持編寫《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一書偽造蘇共歷史中得到啟發,非要去效法斯大林作擁有絕對權威的領袖,這才有延安整風以及少奇同志發起的造神運動。這運動把毛澤東捧到至少和黨平起平坐的地位,使他成了再不能批評、反對、遑論撤換的絕對領袖。

這在奪權時代或許有一定功利上的合理性。我反覆指出,列寧發明的革命工藝學的要旨,在於建立一個令行禁止的政治軍隊。把初期的群雄黨改造為「毛氏宗祠」的一家黨,或許有利於最大限度地使黨軍事化,變成由一個擁有絕對權威的總司令指揮的戰鬥隊,從而使黨最大限度地發揮出戰鬥力來。毛在此期間的表現也相當明智,雖然他把戰友當成了幕僚,緊緊捏住了最高決策權,但還是能聽取下屬正確建議的,起碼在搶佔東北的過程中是如此。

但在掌權之後還繼續搞這套,就只能使毛和戰友們成了主奴關係,再無平等可言。無論毛怎麼倒行逆施,危及黨國統治,他們都只能絕對服從,否則就是背叛了毛澤東道路。反過來,毛也習慣了這種主奴關係,一旦有人膽敢暗示他錯了,他就要鐵腕鎮壓以維持主子權威。當毛以為以劉為首的官僚集團開始挑戰這關係時,當然就只會應之以文化大革命,而戰友們就只有延頸授首一條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約束他的胡作非為的可能,更沒有自衛回擊的條件。

歷史也曾給了領袖們跳出這陷阱的機會。1956年,蘇共召開20大,赫魯曉夫作了秘密報告,總結了斯大林暴政出現的歷史教訓,提出反對個人崇拜。此乃蘇共基於血淚教訓的最起碼改革。赫氏看到了我在上面指出的簡單道理,那就是若把最高領袖捧成只能服從的上帝,則最終所有的其他領袖都毫無安全可言,哪怕光從黨領袖們自身安危著眼,共黨都必須實行赫魯曉夫主義。

當時蘇共由於慣性仍然是各國共黨的老子黨,因此中共也「儕輩跟隨愧望塵」,在八大上修改了黨章,在總綱中去掉了「以毛澤東思想作為一切工作的指針」這一條,代之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甚至還根據毛「退居二線」的假惺惺聲明,因人設事,特地創立了「黨的名譽主席」這從未兌現的職位。

大勢所趨之下,毛只能「因勢利導」,但他不久就發動反擊。在1958年3月的成都會議上,毛說:「一個班必須崇拜班長,不崇拜不得了。個人崇拜有兩種:一種是正確的,如對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正確的東西,我們必須崇拜,永遠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們手裡,為什麼不崇拜呢?另一種是不正確的崇拜,不加分析,盲目服從,這就不對了。」(轉引自李銳《廬山會議實錄增訂本》)

懂點洋文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完全是文盲笑話。所謂「個人崇拜」,英文是「cult of personality」,譯為「個人迷信」似乎還更接近原意,但仍然無法傳達「cult」的意思,那是指「邪教崇拜」。中文無法翻譯此詞,以致毛鬧出這笑話來。既然如此,江共為何要在國外廣撒《Falungong Is a Cult》呢?根據偉大領袖教導,「Cult有兩種,一種是正確的」,萬一是正確的cult呢?

1959年的廬山會議就是個人崇拜邪教無情吞噬黨國忠良的首次表演,它生動顯示了誰若敢與毛有政策主張的輕微分歧,誰就要被全黨視為背叛「毛澤東道路」,變成「反黨分子」,受到無情懲罰。彭德懷的下場昭示了劉少奇的下場,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劉竟然看不出這點來。他不但帶頭把彭往死里整,而且還在8月17日的中央工作會議上長篇大論地論證推行個人崇拜邪教的必要性:

「所謂反對『個人崇拜』問題,在蘇共二十大以後,在我們黨裡面,
有人要在中國也反對個人崇拜,彭德懷同志就有這個意見。……這些
問題實際上從(蘇共)二十次大會以後,他就一貫要在中國搞反個人
崇拜運動。

我想我是積極搞個人崇拜的。個人崇拜這個名詞不大那麼妥當,我想
我是積極地提高某些個人的威信的。還在七大以前,在起草中國共產
黨七大黨章的時候,我們的黨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思想。七大以前我
就宣傳毛澤東同志的威信。黨裡面要有領袖,要有領袖就要有威信。
在那個時期彭德懷同志是反對在黨章上寫那一條的。在(蘇共)二十
次大會後,他是反對唱《東方紅》,反對喊『毛主席萬歲』的。……

我想我是積極提高某些個人威信的,我現在還要搞。我現在還要搞小
平同志、林彪同志的個人崇拜,以後我還會要搞。對彭德懷同志的威
信,我也沒有損傷過。如果說他去掉點個人野心,多有點馬克思主義,
我想我也可以替他搞點個人崇拜的。我這個人是搞這一行的,是犯這
個『錯誤』吧!這不是為了對某一個人好,也不是為了我自己好爭選
票。在革命隊伍中間,個人威信跟黨的威信、階級威信是不可分離的。
黨的、無產階級的威信是通過某些個人崇高的威信表現出來的,在威
信這一點上,無產階級長期不如資產階級的威信高,很長的一個時期,
人家總是看不大起無產階級,因此就要注意這個問題。一個黨的、階
級的、革命的、人民的領袖非有不可,有了有很大的好處。」

「反對斯大林的『個人崇拜』的運動,赫魯曉夫搞這一手,我看也有
許多不正確的地方,不應該那樣搞。所以在二十大以後有人要反對毛
澤東同志的『個人崇拜』,我想是完全不正確的,實際上是對黨、對
無產階級事業、對人民事業的一種破壞活動。」(李銳《廬山會議實
錄增訂本》)

如歷史生動證明的那樣,少奇同志這些昏話,完全是「欲練神功,揮劍自宮」,把宰割自己的屠刀跪送給偉大領袖。但他若不這麼做,又還能有什麼選擇?他本人就是發起個人崇拜邪教的祖師爺,靠這一手爬到了皇儲高位,乃是毛以下的最大受益者。否定這套就必然要否定他在黨史上的地位。這就是他比毛還積極還狠毒地整肅彭德懷的基本原因,那並不完全因為彭是「高饒餘孽」。

可悲的是直到臨死,光美同志不但沒有悟出少奇的大錯,遑論懺悔,而且竟然繼續攻擊誣衊彭德懷:

「在廬山會議上,少奇同志是站在毛主席一邊的,也錯誤地批判了彭德
懷同志。雖然少奇同志認為,彭總信中所說到的一些事是符合事實的,
一個政治局委員向中央主席反映問題,即使有些意見說得不對,也不算
犯錯誤,但他並不贊成彭總的做法。中央包括毛主席在內已經開始著手
糾『左』,彭總的做法使人感覺要追究個人責任,要大家表態站在哪一
邊,這不是要導致黨分裂嗎?少奇同志在總結黨的歷史經驗時說過,黨
在幼年階段曾遭受慘重打擊,但仍能發展壯大起來,就因為保存了自己
的旗幟,沒有分裂。他是把黨的團結看得高一切的。」(黃崢《王光美
訪談錄》)

在彭德懷的意見書公開印行多年後,光美還竟敢堅持誣衊彭企圖分裂黨!

慢說彭寫的是私人信件,根本沒有想到毛會公開印發,而且那信中也絲毫沒有「追究個人責任,要大家表態站在哪一邊」的意思,就算王的指控是真,那追究責任又有什麼不應該的?難道在「貼了50億」(這是全會包括毛本人都承認的數字)、餓死大量人口之後,還不能追究推行這禍國政策的領袖的責任?難道讓政治局或中央投票決定何種政策是正確的(彭根本沒有這意思,完全是王光美栽贓,這裡是虛擬口氣),竟然是「分裂黨」的罪行?

由此可見劉王這對「第一夫婦」是什麼德行。可惜這登龍術並不是只有劉會使。大飢荒的惡果暴露出來后,毛的威信下降,劉鄧的威信相應上升。林彪同志敏銳地察覺了這一趨勢,在《論斯大林的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封底寫下此話:

「毛,應照顧他,使他沒有小幫幫的必要,他就不小幫幫了。政治上對
其每一創舉與功績公道主動地指出來,則他自無鋒芒的必要。」

於是他便挺身出來做「大幫幫」,「公道主動地指出」毛的「每一創舉與功績」,大規模重施劉少奇當年「為了打鬼,藉助鍾馗」、借捧毛搞倒國際派、自己爬上去的戰略。新舊時代造神運動的區別,只在於黨的能力決定了的規模不同。延安時代我黨尚未控制全國,造出來的不過是「黨神」,而林副統帥造出來的則是「國神」。如所周知,這場運動使得毛成了不能質疑,只能無限崇拜無限敬仰無限熱愛無限忠誠的上帝,使得「誰反對毛主席我們就打倒誰」成了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信奉的第一條教義。

自此之後,黨國要員們的生存就完全取決於毛瞬時內的喜怒哀樂了。此乃其他領袖包括林彪在內的最有效的自殺術。後來林彪面對毛的整肅只能束手待斃,連招架之功都沒有,完全是自作自受,挖坑自埋。

正因為此,1964年年底,毛和劉爭吵時才能罵道: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動一動小拇指就能打倒你!這其實是毛主席的偉大謙虛。他何須動手指?動動嘴就行了。

可笑的是,劉根本就無從遏制這一趨勢,因為他本人就是這邪教的始作俑者,不久前還在廬山會議上專門論證過其必要性。他當然也看出了生存下去的前提乃是贏得毛的歡心。為此處處緊跟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戰略部署,在「反修鬥爭」、「社教運動」、「文化大革命」中比毛還積極,不但炮製出殺氣騰騰的 「桃園經驗」 和「后十條」來,而且還在文革初期頻頻「捨車保帥」,毫不猶豫地犧牲部下,從多年心腹大將彭真直到各省市自治區的宣傳部長們(其實張戎的父親張老先生就是劉少奇在文革初打下去的。劉主持文革的第一個大動作就是犧牲從中央到地方的所有文化界名流以及負責文教宣的黨干們),還在全國範圍內拉下大網,準備捕獲成千上萬的新「右派」們。

可惜劉以為只要緊跟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便能保平安,卻不知道毛最難伺候的就是他的反覆無常。忠實執行他的意圖往往是自跳陷阱,讓他反過來把這當成罪狀。百萬右派上了這當,高崗、黃克誠、周小舟等同志也是這麼翻船的。劉少奇經受「后十條」的慘痛教訓之後,還以為可以靠當積極分子救命,似乎只能說明他連自己早就成了毛病態想象中的威脅都懵然無覺,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成語都沒聽說過。

邪教造神運動,使得毛共所有的幹部自二把手劉少奇以下,紛紛踴躍投入馬屁大賽,只知揣摩上帝心思,忠實執行他的每個意願,敢於並善於及時出賣所有可以出賣的人。此乃在那個流氓黑幫會、土匪山寨里生存的前提,金庸在《天龍八部》中描寫的「星宿派」與之庶幾有三分神似。

這種爛污制度決定了「洪洞縣裡無好人」。周恩來不過是這爛污大軍里的普通一兵,在本質上與劉少奇、朱德、鄧小平、陶鑄、陳伯達、林彪、江青、張春橋等人並無不同,既不比其他人高尚,也不比其他人卑鄙,只不過遠比其他人更乖覺,不但深知如何避免引起偉大領袖猜忌,更知道必須準確判定毛的哪些指示要立刻執行,哪些只是誘敵深入的「拖刀計」,千萬不可當真。全黨能逃脫毛這種陷阱的似乎只有兩人,一是周恩來,一是葉劍英。但葉的地位根本無法與周相比,天生就安全得多,何況他還在「二月逆流」時中了毛的拖刀計(請參考丁抒《文革初軍內部署與葉劍英的崛起 》)。

總而言之,愚以為,用文明人的道德標準去裁判比較周和其他黨國領袖是毫無意義的。周當然是助紂為虐無所不為的奴才,但除了彭德懷等個別異數外,又有哪位黨國領袖不是這種東西?根據《王光美訪談錄》:

「少奇預感到情況嚴重,作好了最壞的打算,鄭重地對我和三個孩子作
了遺囑。他說:『將來,我死了以後,你們要把我的骨灰撒在大海里,
像恩格斯一樣。大海連著五大洋,我要看著全世界實現共產主義。你們
要記住,這就是我給你們的遺囑。』……『你們放心,我不會自殺的,
除非把我槍斃或斗死。你們,也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在群眾中活下去,
要在各種鍛煉中成長。你們要記住:爸爸是個無產者,你們也一定要做
個無產者。爸爸是人民的兒子,你們也一定要做人民的好兒女,永遠跟
著黨,永遠為人民。』

少奇從來沒有對孩子們說過這樣嚴肅沉重的話,因為孩子們還小啊!說
完這些,少奇好象做完了一件大事,從桌旁站起來,堅定地一字一句地
說:『共產主義事業萬歲!』『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共產
黨萬歲!』然後,在孩子們的注視下,離開飯廳,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這且不說,文革后新鳳霞有次見到王光美,王光美拉住她的手說:「鳳霞,我們都是毛主席的好學生。」新因此對蔡詠梅感嘆道:「她男人都被毛主席整死了,她還說這樣的話,你說壞不壞?」(蔡詠梅《吳祖光一生的遺憾》)

新老太太其實說少了,根據光美同志自己的證詞,劉家一共被毛整死6個人,然而光美還死而無怨。這其實沒有什麼難理解的。劉本是無產階級老馬屁家,不是靠戰功而是靠馬屁爬上去的。否定了毛澤東思想,否定了毛本人,也就否定了他自己的光榮歷史,因此他只能與毛同行到底,之死靡他,無怨無悔。這不是什麼無私而是大私,基本動機還是為了保住自己在歷史上的名聲。同理,正因為毛共是一家黨而非群雄黨,所以只要我黨存在一天,毛就絕對不會被否定。

客觀地說,毛之所以需要劉、林一類馬屁家抬轎,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個人崇拜邪教不但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巨大災難,也給黨本身造成無從修復的巨創,但它是極權國家必然出現的現象。

這道理我已經在舊作中反覆解釋過了:新式獨裁製度相對於傳統帝制的最大弊病,乃是它沒有「天命論」指定的「真命天子」,所以在理論上任何黨員都可以當選為黨魁。而成為黨魁的唯一法理依據,便是「正確」。如果黨魁被大眾認為犯了錯誤,那大位立刻不保。這和傳統帝王完全是兩回事。舊式皇帝再怎麼倒行逆施,只要不引起全國叛亂,就絕不會有人敢懷疑他不是真命天子。

但極權政黨黨魁的任何錯誤都可能變成他人搶奪大位的口實。偉大領袖不就是靠指責「立三路線」、「王明路線」篡黨奪權的么?在此之後他怎麼還敢認錯?那不是邀請別人來奪位么?和傳統帝王不同,他can't afford虛懷納諫。在他眼中,彭德懷委婉指出大躍進造成的災難就只能是篡黨奪權的大陰謀。不僅是他,就連劉少奇等人都這麼認為,而且王光美萬死千傷之後還要堅持這無恥誹謗。可見這的確是我黨無從彌補的死穴。

因此,毛必須以個人崇拜邪教來作為「天命論」的代用品,告訴全黨全軍全國人民他是不能取代的真命天子。可惜這邪教並不能真正代替「天命論」。它只能保證一代君王的權威,並不能傳代工作。

更糟的是,它把君臣關係鎖死在惡性互動中。傳統「天命論」非但不剝奪忠臣勸諫皇帝甚至抨擊昏君的道義立場,而且還鼓勵這麼做。但個人崇拜邪教則把一切正常政策爭論都當成了謀篡大罪,造成全國只允許一個腦袋工作的可怕局面。當這個劣質變態腦袋造成大躍進式災難時,這邪教不但杜絕了改正錯誤的可能,還使想匡救錯誤的臣子成了皇帝維護權威的犧牲品。傳統社會當然多次出現胡亂屠殺群臣的昏君暴君,但它和新時代有個本質區別:朱元璋式暴行更與個人變態有關,具有個人偶然性,並不是不可避免的。而斯大林、毛澤東、金日成、波爾布特式屠殺黨國忠良則是那制度設計的內在死穴決定了的必然的「先發制人」。

明白了這一點,則立刻可以明白周恩來為何那麼怕毛澤東。他非怕不可,不怕不足以生存下去。不但是他,我黨諸大員沒有不怕的,不怕就要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唯一例外大概只有彭德懷。中南海袞袞諸公中,竟然只有他一人反對過那個人崇拜邪教。

但彭這麼做,與其說是看出了那邪教的自傷神效,不如說是出自樸素的反感。否則他也就不會寫出那意見書來,不但為自己招來殺身大禍,而且還在死後多年讓光美那美帝戰略情報局特務兼梅花黨黨魁誣衊誹謗。

例如他若有我這點見識,就只會在意見書上列出所有必須立即糾正的嚴重問題,然後挑出毛的有關語錄來,證明那是下面的人「小資產階級狂熱性發作」,偏離了偉大領袖英明教導造成的。要這麼做毫不為難,因為毛是「辯證法大師」,無論什麼指示都要講究「兩點論」,所以只需忽略其主要精神,專把虛幌一槍的那「另外一種可能性」舉出來作論據就行了。真要那麼寫,則毛只會心花怒放,當即就下令糾左,而中國或許也就少餓死了許多人。

但就算彭總有此洞察力,那也畢竟只能治標於一時。那致命死穴還是存在。就算黨國其他領袖與他同心協力破除了個人崇拜邪教(那是不可能的,劉少奇就是只不可逾越的攔路虎),那又怎麼樣?如今我黨不搞這套,少奇同志的警告不是立刻就應驗了么──「黨的、無產階級的威信是通過某些個人崇高的威信表現出來的,在威信這一點上,無產階級長期不如資產階級的威信高」?

說到底,缺乏「天命論」而且找不到代用品,乃是我黨永遠無法解決的致命難題。沒有個人崇拜邪教,黨就沒有威信,人民就不會死心塌地擁護,就無法長治久安。但有了那玩意兒又會造成大規模自傷。這難題我看根本就無從解決。恩來那種庸人可做的,也就是明哲保身而已。


【未完待續】
 
時間: 19 8 2007 01:20

周恩來為什麼怕毛澤東?(十)


蘆笛


(三)恩來凈身記


根據張戎、哈利代毛傳,周恩來淪為毛澤東的忠實奴才,始於1932年的「伍豪啟事」被毛用作訛詐材料,我已在前文中指出此說不符常理,無法成立,也與事實不符。周確實聽任毛蠶食他的權力,但我認為那是天性怯懦使然,並不是被毛訛詐的結果,否則周不會在洛川會議上帶頭反對毛提出的賣國主張,並在會後負氣出走長達三月之久,任毛催促都不回去。

根據張、哈兩位作者的分析,周被毛徹底馴服的轉折點,乃是延安整風運動:

「一九四三年,毛在給王明下毒時,還整治了周恩來。毛不滿足於周聽
話、忠實,還要再大大恐嚇周一番,使他不敢有絲毫貳心。在整風中,
毛把周領導的地下黨打成特務集團,周面臨當特務頭子的危險。毛召他
從重慶回延安時,他躑躅著不敢回去。毛六月十五日發給他暗帶威脅的
電報:『成都、西安兩地望勿耽擱,一則求速,一則避嫌。』周七月一
到延安,毛劈頭給他一頓指責,還甩出一句:『不要身在曹營心在漢!』

周膽戰心驚,馬上在『歡迎』大會上連篇累牘地歌頌毛。十一月政治局
會議上,他一連罵了自己五天,說自己『犯了極大的罪過』,是王明的
『幫凶』,說自己從前當領導是『篡黨篡政篡軍』,還稱自己『猥瑣』,
有『奴性』。他在黨內到處演講,大講他本人和其他領導如何給黨帶來
災難,毛又如何從他們手裡挽救了黨。自此,周恩來完全被毛馴服,以
后三十多年,直到行將就木,他都是不時自掌嘴巴的毛的理想奴才。」

毛周關係的轉折點當然是延安整風運動,這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不過我覺得,這似乎簡化了歷史過程。

竊以為,恩來同志淪為偉大領袖的忠實奴才有兩個轉折點。第一個轉折點就是徹底抹煞自尊自愛。它發生在延安整風期間,恩來由此成了毫無自尊、毫無骨氣的毛的走狗。跨出這一步去並不是那麼難,因為自尊從來不是周的突出個性,違心糟蹋自己乃是他的拿手好戲,過去批判立三路線他就玩過一遭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馴服就沒骨頭?所有領導同志都要馴服,否則如何勝利?」 (李銳《廬山會議實錄增訂本》)

真正困難的還是第二個轉折點,亦即徹底抹煞良心,在「忠於領袖」和「忠於國家人民」發生尖銳對立時,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一個人無恥一時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無恥,從不顧忌人民利益,只顧保持主子歡心而保全自家首級,這才是最難最難的阿!哪怕對於黨性無比堅強的共產黨人來說,跨過這一步去其實也不那麼容易。

最能說明這點的就是1937年8月間召開的洛川會議,如斯諾1936年訪問延安發現的那樣,此前毛的實際領袖地位早已基本奠定。以周恩來善於「和稀泥」的天性,本不至於跳出來充當反對派頭目。但他當時天良還未徹底喪盡,對毛、張提出的背信棄義、欺騙政府和國民的賣國主張實在忍無可忍,所以不能不出來堅決反對。

此後他雖然被毛馴服,但天良仍未徹底喪盡。「反冒進」中又發作了一次,這事張戎也忠實地記錄了:

「一九五六年二月,一向順從的周恩來把計劃中的以軍工為核心的重工
業投資砍掉大約四分之一。周知道中國沒有條件買毛要的所有的東西。
他的打算是集中資金髮展核工業和主要項目,把次要項目放一放。其實
不放也不行,中國沒有足夠的鋼鐵、水泥、木材等物資。周的這一舉動,
被稱為『反冒進』。……四月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毛叫把砍掉的部分加
回去。政治局沒有從命,堅持他們的意見。毛怒而宣布散會。會後周恩
來去找毛,想說服毛,最後實在無法時冒出一句,說他『從良心上不能
同意』毛的做法。周恩來跟毛講良心,使毛怒不可遏。但毛無可奈何。」

由此可見,當周預見到主子的狂想會給國家帶來巨大災難時,他還是有那良心頂住的。然而毛絕對不容許奴才有良心,於是便有了1958年的南寧會議。恩來於此被徹底閹割,化為中華第一美太監。張戎也記錄了這事:

「一九五八年初,毛在杭州、南寧、成都,開了三次由他唱主角,地方
大員唱配角的會議。會上他指斥周『到和右派差不多的邊緣,只剩了五
十米了』。毛把周一九五六年縮減重工業建設規模的『反冒進』,跟
『匈牙利事件』相提並論,說:『這兩件事,都給右派猖狂進攻以相當
的影響』。周不得不一次次作檢討。毛在二月分解除了周外交部長的職
務,當即傳出周行將垮台的風聲,外交部的高級幹部受到鼓勵公開批周。
毛也激烈指責周手下管經濟的人,使這些人緊張得睡不著覺。南寧會議
期間,第一機械工業部部長黃敬,徹夜不眠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走,受
不了壓力發了精神病。毛的大夫去看他,只見他『語無倫次,精神恍惚。
不斷地說:「饒命啊!饒命啊!」』在送他去廣州住院的飛機上,黃敬
突然跪在同行者面前,磕頭說:『饒了我吧。』不到三個星期,他就死
在醫院裡,死時才四十六歲。

五月,毛令周在即將召開的加速軍事工業化的『八大』二次會議上,面
對一千三百六十名代表,當眾作檢討,主要談他如何犯了反冒進的錯誤,
被右派分子利用來向黨猖狂進攻,反右運動才使他『開始覺醒』。寫這
樣一份檢討使周恩來痛苦萬分,他整整花了十天時間,天天關在屋子裡,
鬍子不刮,衣衫不整,往日的翩翩風度蕩然無存。寫檢討的方式是周說
一句,秘書記錄一句,秘書看到他五六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來,建議自己
走開,讓他安靜地構思。『周恩來同志同意了我的意見,當時已經深夜
十二時了,我回到宿舍和衣躺在床上,等候隨叫隨去。在第二天凌晨二
時許,鄧大姊把我叫去,她說:『恩來獨坐在辦公室發獃,怎麼你卻睡
覺去了?』鄧穎超同秘書到了周的辦公室,和周爭論了很久,要他寫。
周繼續口授時,『幾乎流出了眼淚』。」

這段記錄的所有參考文獻我都核對過,唯一無法找到的是周恩來的秘書方若愚(音)的證詞。但我記得在國內網站看到過類似文章,應該是可靠的。

我認為,這就是周的第二個轉折點,對他的精神折磨恐怕要遠遠超過了延安整風。延安整風要求的不過是主動打斷自己的脊梁骨,徹底拋棄自尊,這對周那天生軟體動物來說並不是太高的要求。而且,那並不傷害國家利益──毒死個把王明,在黨史中作點手腳,無恥吹捧主子,於中華民族何損?

但現在可就不同了。周在辦公室獨自熬夜呆坐之時,只怕不是因為個人委屈而傷心,而是因為他洞幽燭微,看出此生面臨著的巨大悲劇,那就是從此只能抹煞良心,坐視一個治國白痴把國家推進災難中,從災難走向災難,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蹬腿。

我想,這就是周淪落為喪盡天良的奴才的質變點。這理解似乎可以從周在廬山會議期間與彭德懷的對話中得到印證:

「就在(7月)23 日上午散會後,周恩來召集幾位副總理談話,其中周
恩來同彭德懷的對話很能說明問題,周恩來還在談形勢的困難,還在安
慰彭德懷。

周:9000萬人上山,1070萬噸是一個革命。2700-3000萬噸則根據不多,
現在落實到1300萬噸。

彭:我寫的『有失有得』,是講小土群這一點,只講這一點,根本沒講
小洋群。

周:把『失』放在前面是有意識的,應把落實同泄氣區分開。

彭:1070萬噸,腦子熱了一下,他是有一份的,但總的路線不能動搖,
而且他比較冷得早,10月底就冷下來了。這次會議,我為什麼要寫這封
信供主席參考?我有個感覺,共產黨有不敢批評的風氣了,寫個東西要
字斟句酌,我實在忍不住了。

周:主席說了,基本上是好的,方向不大對。當然,他沒指名,要注意,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還沒有到反冒進那個情況,有那麼個趨勢。你到
此為止,認識了,就是了,這個批評也很好。

彭:共產黨里不能批評,這違反共產黨的基本原則。

周:鋼、鐵、煤的計劃不能完成,比較緊,還有運輸是個大問題。木材、
化肥、糧食繼續緊張。更重要的是基建。還有機械、財政、金融、外貿
上海的煤只有7天的儲備。6 個月的存糧只有310億斤。去年增加了2080
萬人。按「一五」經驗上元貨幣比9.6元物資,市場就正常一點。1956
年,1:8.8就緊張了。

彭:這些情況為什麼不到大會上講一講呢?

周:開始就講這些困難,像訴苦會了,誤會成泄氣不好。

彭:你們真是人情世故太深了,老奸巨猾。

周:這是方法,不是1956年犯了反冒進的錯誤嗎?當時是衝口而出的,
沒有準備好,跑到『二中』全會講了那麼一通。應當謹慎,吸取教訓。
今年你替了我了。其實,你有鑒於我,還寫了總路線基本正確,沒寫
『冒進』字眼。但我那時說話,也是這樣兩方面都說了的。」(李銳
《廬山會議實錄增訂本》)

由此可見周是如何「吸取教訓」的,那就是不管主子的胡作非為給國家帶來多大災難,都絕對不要講困難,否則就「像訴苦會了,誤會成泄氣不好」,「這是方法」。換言之,生存的方法就是徹底抹煞良心,不管人民死活,以此去維持主子歡心。

正因為此,當周後來發現事態遠比他估計的嚴重,並不是他想象的「他(蘆按,指毛)沒指名,要注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還沒有到反冒進那個情況,有那麼個趨勢。你到此為止,認識了,就是了」那麼輕鬆,於是便立即順風扯蓬,在8月1日的常委會上跟著眾人給彭定性:「方向是對總路線進攻,站在右傾立場,信的鋒芒指向總路線。」當然,比起林彪、彭真、劉少奇等人口口聲聲指責彭「有野心」的致命陷害來,周只說「很驕傲,抗上」,已經夠手下留情了(引文出處同上)。

周這「方法」從此日漸爐火純青,黨內誰也比不過他。據黃崢《王光美訪談錄》,光美披露:

「少奇同志這才明白,毛主席是堅決反對包產到戶的。後來聽說,陳雲
同志曾就包產到戶和用重新分田的辦法刺激農業生產的問題,同一些領
導同志交換過意見,少奇、小平同志同意,林彪也同意,恩來同志表示
還是先聽取毛主席的意見。毛主席回北京的當天,陳雲同志當面向毛主
席陳述意見,主席不表態,實際上是反對的。毛主席和陳雲同志談完話
后,即找周恩來同志談話,接著又找少奇同志談話。」

這比什麼都說明恩來良心被閹割之徹底。當時的政治局常委是7個人,毛劉周朱陳林鄧。除了老朱乃是花瓶外,所有的常委除了周和毛之外都贊成包產到戶。以周之聰明,絕對不至於看不出包產到戶起死回生、救國救民的神效,但他竟然老奸巨猾到主張「先聽取毛主席的意見」,由此逃過了一大劫。

以徹底抹煞良心、不惜犧牲大批百姓性命來保烏紗帽,這生存術之高當然無人可以望其項背,從美學的角度來說當然是獨領風騷,不過要以此作為全民道德楷模,可就是天字第一號的笑話了。當然,我也說過,周並不比黨國其他領袖更卑鄙,當然也不比他們更高尚,只是比他們更精明而已。這是智力差異而非道德素質區別。

和這些行為比起來,周在文革中的表演實在算不得最糟糕。文革當然使得中國遭受了空前浩劫,但它畢竟沒有像「大躍進」那樣奪去幾千萬人民的性命。無論是積極參與顛覆劉少奇也好,出賣賀龍也好,下令逮捕義女和弟弟也好,參與林副的造神運動、帶頭篡改黨史也好,我看都和人民利益沒什麼直接相干,比起在廬山會議上抹煞良心「反右傾」,因此多害死了起碼上千萬的生靈要光彩得多,要突破的良心障礙也相對薄弱得多。

說到底,周其實是一個非常可憐的悲劇人物。如果他不是才華出眾,風度蓋世,而毛又不是那樣一個震古爍今的治國白痴,因而形成無比鮮明的對照,那麼其悲劇因素也就不會有這麼濃厚,也不至於襯托出那有史以來最黑暗、最血腥、最反動、最荒謬的社會制度的可怕來。


六、結語


本文從探討毛周關係入手,比較全面地介紹了毛周的個人性格和歷史「業績」,初步透視了毛共的興起給中華民族帶來的巨大災難。剖析這些,不是限於簡單的道義譴責,而是想指出這些荒謬絕倫的現象發生的歷史必然性,俾未來的中國人鑒古知今,懲前毖後,杜絕類似悲劇在未來中國再度發生的可能。

令人悲觀的是,遠不是所有的人都意識到毛周並不是隨風而逝的亡靈。毛澤東死去已經31年了,但至今「大江南北留下了您的身影,五湖四海迴響著您的聲音」,據國內朋友介紹,毛不但是青年一代的偶像,而且還贏得了許多企業家的由衷傾慕。這些人並不是完全不了解毛,相反,他們崇拜毛正是因為看到了毛的那些潑皮性格,諸如翻雲覆雨背信棄義,不顧大局蠻幹到底,以自傷訛詐術逼迫對方就範,不遵守任何契約和遊戲規則,不按常理出牌,整人神功出神入化等龜孫子兵法。

這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之處。一個民族的「精英」的價值觀竟然顛倒到這種地步,那這民族會有什麼前途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這種崇拜根本就不是道德批判可以破除的。哪怕張戎毛傳披露的毛的爛事再多也無濟於事。相反,它們只會引起那個墮落民族的強烈艷羨。

就是有感於此,我才先後寫下了《白痴》系列和《毛周》系列。目的是告訴大家,毛的那套用於內鬥倒可以無往而不勝,但它絕對上不得國際角斗場。耽溺沉湎於這種自殘自傷小則傷害一家企業,大則坑害國家全民。它不過是某些下流中國人的小聰明,只能禍國殃民,非但在鬼子眼中不堪一哂,而且絕無可能富國強兵,圓了中國人持續兩世紀的如此難圓的夢。少奇同志教導我們:「貪小便宜吃大虧,吃小虧佔大便宜。」真正的大智慧是尊重遊戲規矩的誠實。這一點凡是在西方混過的人都該知道。鬼子之所以把規則和程序看成是壓倒一切的實體,就是因為人家具有真正的大智慧。

當然我也知道這努力其實是水中撈月。最近我收到某位陌生網友來信,建議我停止療愚的無效勞動。他說的那些理由我何嘗不知道?但我的回答只能是:

「亦余心之所善兮,
雖九死其猶未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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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3 個評論)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1-9 09:31
讀這樣的文章,當浮一大白!提醒阿燈兄一句,你把第九篇和第十篇的次序貼顛倒了,能糾正過來嗎?
回復 總裁判 2016-1-9 09:51
留著慢慢看,反正文章一到蘆笛手裡,就好看。
回復 light12 2016-1-9 09:55
徐福男兒: 讀這樣的文章,當浮一大白!提醒阿燈兄一句,你把第九篇和第十篇的次序貼顛倒了,能糾正過來嗎?
改過來了。對不起。
回復 light12 2016-1-9 09:55
總裁判: 留著慢慢看,反正文章一到蘆笛手裡,就好看。
謝謝
回復 笑臉書生 2016-1-9 11:37
不錯!!!!!
回復 light12 2016-1-9 12:44
笑臉書生: 不錯!!!!!
謝謝
回復 xu3331 2016-1-10 04:14
「 、、、周並不比黨國其他領袖更卑鄙,當然也不比他們更高尚,只是比他們更精明而已」

周到底精明在哪裡?無非是保持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已。一絲一毫不為百姓著想,周也是極端自私的東西,有人說他比毛更惡劣。信然。
周極善於搞平衡,其實出發點為自己。正如姜文或誰的一部電影里,眼看兩方爭鬥,他說「看誰贏,我們就幫誰」。
要是事情發展到有毛勢力孤單,周必然會倒向天平的另一端。
某種意義上說,周還不如林彪那麼有幾分骨氣。

看人先看人品,再說才能。
周一輩子助紂為逆。說什麼才能?其人品十足小人,爛小人一個。
至於才能,中國之大,就沒有超出周的?這個黨一上台就妒賢嫉能,實行逆淘汰。
57年就有人因說了句「為什麼就你周恩來一直當總理,依我的才幹也可以當總理」,被打為右派。
回復 borninheaven 2016-1-10 05:43
周恩來嘛, 講白了就是條走狗,一條聰明漂亮的走狗。開始是共產國際之狗,後來成為毛的狗。
回復 light12 2016-1-10 10:41
xu3331: 「 、、、周並不比黨國其他領袖更卑鄙,當然也不比他們更高尚,只是比他們更精明而已」

周到底精明在哪裡?無非是保持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已。
有道理啊。
回復 light12 2016-1-10 10:42
borninheaven: 周恩來嘛, 講白了就是條走狗,一條聰明漂亮的走狗。開始是共產國際之狗,後來成為毛的狗。
評價不高。
回復 borninheaven 2016-1-10 10:51
light12: 評價不高。
共產黨最好最忠誠最聰明的帥哥朋友, 這還不高
回復 light12 2016-1-10 10:52
borninheaven: 共產黨最好最忠誠最聰明的帥哥朋友, 這還不高
  
回復 qxw66 2020-6-17 04:02
蘆小人之心,看金怎麼說的!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KzljGFa0Ss
回復 light12 2020-6-17 06:29
qxw66: 蘆小人之心,看金怎麼說的!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KzljGFa0Ss
哈哈,你的前提是毛是對的。你又不敢按照毛教導你的去造反。人生悲劇莫過如此

金是走資派的人是不是? 你的敵人。毛主席看你化敵為友他很高興
回復 qxw66 2020-6-17 07:59
light12: 哈哈,你的前提是毛是對的。你又不敢按照毛教導你的去造反。人生悲劇莫過如此

金是走資派的人是不是? 你的敵人。毛主席看你化敵為友他很高興
不敢,走資派蹲在那裡等偶上鉤呢
回復 light12 2020-6-17 08:27
qxw66: 不敢,走資派蹲在那裡等偶上鉤呢
毛主席講造反有理。沖吧
回復 qxw66 2020-6-17 08:29
light12: 毛主席講造反有理。沖吧
偶讓別人沖了
回復 light12 2020-6-17 08:45
qxw66: 偶讓別人沖了
  
回復 賽昆 2024-7-12 00:26
1,「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錯了。當年的口號是「地有多高產」。
2,「第一未必會『一邊倒』,第二不會「抗美援朝」,第三……」——如果王明博古等人當權,肯定「一邊倒」,中共國就像東歐一樣。「抗美援朝」不可能有,因為不會有韓戰(毛自己說了:斯大林以為他是鐵托,韓戰是考驗他)。
3,「如果周不拱手讓出大權,那紅太陽絕對輪不到毛來做」——這就是瞎扯了。周讓出「紅軍總政委」給張國燾,不是給毛。直到1937年12月,中共黨內排名仍是「洛恩博澤」,也就是洛甫(張聞天)、周恩來、博古、毛澤東。王明主持的12月會議傳達洋主子指示:扒掉洛甫,扶毛坐第一把交椅。
回復 賽昆 2024-7-12 00:36
據《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百團大戰」在日本與重慶方面在澳門談判之時進行,日本方面懷疑是奉蘇俄之命破壞談判。蘆文沒有交待這一可能,只說是彭的抗日舉動。

蘆文說斯諾1936年訪問陝北「蘇區」,便已看出毛是頭號人物。俺沒讀過斯諾的爛書,但記得目錄裡面沒有毛的名字,有賀龍、朱德甚至徐海東。注意,《西行漫記》中文版前言寫於1938年,此時毛澤東已經被洋主子欽定為中共第一把手。

據張聞天老婆劉英的回憶文章,毛在張聞天當總書記時猛拍張聞天馬屁,一口一個「明君」。所以,在這方面毛周一樣:該趴下時絕對不敢站著。王明大概就是看中他沒有國際背景,所以抬他出來打壓張聞天、周恩來和張國燾。注意,雖然1937年的「12月會議」傳達洋人聖旨,讓毛坐頭把交椅,但「七大」報告人卻是王明,也就是:毛只是傀儡。可惜,一年後,王明的靠山(中共的親爹——共產國際東方部長)米夫在肅反時被槍斃。新主子季米特洛夫寫信要王「不要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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