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賣的38歲哲學碩士回成都:為尚未完稿的書焦慮

京港台:2023-12-16 10:59| 來源:九派新聞 | 評論( 1 )  | 我來說幾句

送外賣的38歲哲學碩士回成都:為尚未完稿的書焦慮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陳濤不再送外賣。他離開漂泊12年的北京,回到成都。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一點點被修復:體重的增長和眼裡的光,都是明顯的信號。但他依然沒有獲得一份滿意的穩定職業,不是工資太低,就是石沉大海。

  今年3月,一則「985碩士,曾經做過記者、公關,失業半年多,找不到工作送外賣」的視頻,讓其一夜爆火。

  這半年,陳濤索性做起了自由職業,拍紀錄片、做短視頻、撰稿。有時也談談戀愛,「到底要看看,文藝青年在這個世界上,能活成什麼樣子。」

  

  12月,陳濤在樹下抽煙。 圖/九派新聞 楊臻

  【1】「眼裡有光了」

  從北京回成都后,陳濤長胖了。「半年胖了16斤。」陳濤向下扯了扯帽子,嘗試用它遮住尚未整理的頭髮,但又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顯得我臉更圓了?」

  為了減肥,他戒掉了甜食,這曾是他在北京送外賣時的最愛。巧克力太貴,只能喝甜飲料,既能補充營養,又便宜。他還特意翻了一下學術資料,發現確實有研究證明,甜的東西能促進分泌多巴胺,「那能讓人快樂」。

  2011年從四川大學哲學系畢業后,陳濤在北京一待就是12年。記者、公關、網際網路人,再到最後的外賣員。他沒有想到自己的38歲是這幅圖景,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因為一條吐槽視頻走紅。

  「當時真是頂不住了,說真的,最難的時候連自殺都想過,甚至給家裡的遺書都寫好了。」陳濤低頭猛吸一口煙。

  好在一切都在3月26日後發生改變。後續的故事大家都已熟悉:那天陳濤花光身上所有錢,還欠著房租,房東發來最後通牒,他賣掉電瓶車,踩著共享單車回家。在情緒崩潰的邊緣,他錄下了那條2分23秒的視頻,並附上標籤:985碩士、前南周記者、做過網際網路、公關、外賣員。視頻一度登上熱搜。

  

  3月,陳濤發布的走紅視頻。 圖/陳濤短視頻賬號截圖

  走紅后沒多久,陳濤就回了成都。他的短視頻賬號,粉絲已經從最初的幾十人,漲到現在的四萬多。

  翻看評論區最近的幾條,不少人在驚嘆,「陳師傅,怎麼發福了?」「眼裡有光了。」有人問:「陳師傅最近好不好?」他回復了一個字「好」。

  陳濤自己也驚訝,精神狀態變化這麼大。回成都后,家人為他提供食宿,導師朋友為他介紹工作,粉絲們也沒閑著,爭著給他提建議,甚至還有幾位女粉絲主動告白,說願意為他生兒育女。

  過去幾年,媽媽和哥哥輪番勸過他回老家,他不願意。最激烈的一次,他直接向媽媽甩出一句狠話,「我說我死在北京都不會回來。」陳濤說,「現在想起來,挺可怕的。」

  其實陳濤並不喜歡北方,「灰濛濛的」,天空和樹葉都是土色。他坦言,中間幾年也猶豫過,但沒有衣錦,他覺得無法還鄉。

  陳濤幼時在村裡長大,出了名的愛讀書。村裡流傳一個說法,說他連上茅廁都要帶一本書看。小學有一天放學,班上的語文老師對他說:「你以後肯定是要走出去的,以後發跡了,不要忘記我們。」

  「但最後我也沒變成什麼大人物。」他雙手一攤,有些無奈。

  憑藉對網際網路的了解,陳濤為自己的輿論趨勢做了預演。起初他做好了被網暴的準備。他的計劃是,如果被網暴就避而不看。但他發現根本沒人網暴自己,「可能我真的是太可憐了,沒什麼值得網暴的。」

  倒是網友們給他提建議的熱情,有點出乎他的預料。走紅后他開了一場連麥直播,直播間最多連8個網友,晚到的人要排隊,如果要插隊就需要向主播打賞。

  中途陳濤為了抽煙離開畫面,等他回來,發現連麥的8個網友為「陳濤到底該幹嘛」吵了起來,「這個人建議我去當老師,那個人覺得我應該去讀博。」最後,這場直播做了7個多小時,凌晨兩三點才結束,高峰時有幾百人排隊。

  陳濤覺得這場直播最大的收穫不是五花八門的建議,而是讓他終於有錢把拖欠的房租給交了。「他們能想到的,我在送外賣之前早就想到了。」

  成名后,他找工作之路並未如想象中順利,不是工資太低,就是石沉大海。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焦慮,「難道一個人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就意味著他不被社會需要嗎?」

  【2】嘗試融入

  陳濤開始嘗試做各種自由職業。

  最近他剛從西藏回來。今年7月,通過朋友介紹,他參與了一部紀錄片的製作。

  陳濤發現自己和團隊的其他人有些相似:攝像助理是導演在酒吧找的,以前是調酒師,學法語出身;錄音師以前是洗車工,被導演發現后,舉起了麥克風。而他自己,剛從外賣行業離開,現在團隊內負責編導。

  在西藏累計待了將近一個月,陳濤感覺自己冥冥之中與這裡有緣分。他幾乎向每個詢問這段旅程的人主動介紹,自己畢業時本可以入職西藏的一家國企,「還是不用筆試,直接面試進來的那種。」

  他嚮往西藏的美,尤其是野性美。這裡的動物,活得自由自在,和動物園的動物不一樣,「沒有被禁錮的感覺。」

  去西藏之前,他還擺了一周的地攤。

  哥哥嫂嫂在郫都一家超市經營水果和蔬菜攤位,陳濤向他們提出了擺攤的想法,夫妻二人出完主意又掏錢,給陳濤整了個柚子攤。

  「我嫂子說,擺地攤也是有行規的。」陳濤遵循嫂子的建議,等早市一撤,就把幾個爛筐丟在佔位的空地上,但用處不大,「別人趁我不在給扔了。」

  後來陳濤學乖了。大多攤主等晚上人流量高時才擺出來,他用笨辦法,上午10點多就去擺著。

  也不純粹為擺攤。陳濤弄了個手機支架,一邊賣柚子,一邊直播講哲學,自詡「哲學紅心柚,保熟」。

  這種近乎行為藝術的做法,線下沒吸引多少顧客,在線上倒是引來不少粉絲買單。一位北京的大姐,象徵性買了五六個柚子,一次性付給他200元,陳濤收款后寄到北京,自己出了一百多元的郵費。

  還有一位剛畢業就做閃送員的男生,看到直播專程趕來找他聊天,請他給自己做就業指導。陳濤和他聊了好幾個小時,苦口婆心地勸他:「年紀輕輕還是找點穩定的工作,實在不行等過了35歲再做兼職。」

  

  陳濤擺攤時,粉絲與他合影。 圖/受訪者提供

  攤位沒擺幾天,城管來了。城管讓陳濤挪到新劃定的區域,他正收拾自己的傢伙什,城管覺得他動作太慢,在一旁替他著急,主動幫他搬柚子,「他說一看你就不是平時擺攤的。」

  邊做兼職邊講哲學的想法,最早是陳濤的一位媒體朋友提出來的。當時他還沒有走紅,只是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外賣經歷,朋友看到後主動給他出主意,讓他邊送外賣邊講哲學,說不定會有人願意看。

  「如果沒有那條視頻,可能我後來真的會那麼干。」陳濤思考了一下,當時他猶豫不決,覺得這樣做「不夠真實」。

  在走紅后,他曾被公開質疑。有前同事稱,他資深記者的身份不屬實。還有一些關於他專業能力的質疑,說他做公關時期,負責把關的稿件被公司一把手公開否認,這也幾乎直接導致他登上第一批裁員名單。

  陳濤沒有刻意迴避這些尖銳的聲音,但似乎也懶得為自己辯白。在他看來,有些是莫須有的指責,有些是他幫人背了鍋。他還會站在對方角度思考,「他有老婆孩子,比我難。」頓了頓,他又補充,「可能還是後期我沒太處理好關係。」

  在集體化的成人社會中,他被邊緣化過。出去團建,他抽了根煙,沒來得及上車,大家忘記他直接走了。

  有時這種邊緣化也是他主動尋求的,原因是「不喜歡」「太痛苦了」「感覺自己在生產垃圾」「不想作惡,而生產垃圾也是在作惡」。

  他想起自己在西藏納木錯遇到的一隻松鼠。當時他想吸引松鼠過來,便丟了一枚蛋黃派,但動物怕人,想吃卻只能遠遠躲著。陳濤和同事退到遠處,松鼠才敢上前撿拾。

  「又怕你,又有點信任你,就是這種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我既能抽離人群,有時候又不得不融入人群。有時候融入得還挺好,有時候也融入得不好,可能也無所謂了。」

  【3】「被保護長大」

  「幼兒園老師是二嫂,小學校長是堂姐夫。」在陳濤的記憶里,自己是從小被保護長大的。

  他的父親比母親年長20歲,信奉說服教育,不能打孩子,陳濤和哥哥幾乎沒挨過父親的打。高中時,有吃席他也不出門,就待在家裡看書,父母給他打包帶菜回來。

  畢業第二年,父親突發疾病去世,這件事對陳濤影響很大,「當時哭了幾天幾夜,都出現幻覺了。」

  父親走後,陳濤和哥哥更親近了。在陳濤眼裡,年長自己5歲的哥哥是生活哲學家。小時候父母教陳濤嘴甜一點,要喊人,但是哥哥能理解他,「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就好,怎麼舒服怎麼來。」

  「我哥哥常說,社會的毒打未必改變得了一個人,但是你愛的女人和你的孩子百分百可以改變你。」讀高中時,陳濤目睹了兄嫂為體弱多病的侄子奔波的全過程。在他看來,這些操勞不可怕,「反而有愛」,「全家上下都在努力讓一個孩子活下來。」

  但他也在猶豫,自己是否要進入這樣的愛。這半年他也嘗試過幾段戀情,對婚姻的看法依然未變——他希望夫妻雙方都能為自己而活,彼此獨立,而又相互依靠。

  母親或許不這樣想。她只知道小兒子38歲了還沒結婚,這就是要緊的事。

  「她們一般不直接說相親,都是說『我這裡有點資源』。」說到相親,陳濤誇張地模仿母親和媒婆的口氣。

  前段時間母親住院,隔壁床正好住了位媒婆,便給陳濤說起了媒,「一上來就問我有沒有房、車,什麼工作,我連女生照片都沒看到,好像她們就是完美的一樣,只用挑我了。」

  陳濤如實講述了自己的現狀,對方再沒找過他。

  幾年前他在成都有一位感情比較穩定的女友,當時對方想早點結婚,但陳濤還想繼續留在北京打拚,這段異地戀就此結束。

  今年4月一家媒體找上陳濤拍攝紀錄片,他掏出手機給前女友試探性地發了一條消息,沒想到對方回復,並約好見面。視頻里,陳濤蹲在街頭,淚如雨下。但隨之而來的輿論,讓這場見面無疾而終。

  幾個月後,陳濤和新女友在咖啡館聊天。人群中,他敏銳捕捉到那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遲疑片刻,他才反應過來,是她。「成都這麼大,沒想到還能遇見,而且還能再認出來。」

  偶爾陳濤也會陷入遐想,「我要是早幾年回來,會不會已經娶妻生子,還有一個穩定工作?」

  由不得他多想,母親的電話來了。寒暄沒兩句,又是那句熟悉的「我有一些資源」,陳濤有些無奈,但還是耐心聽完母親在電話那頭的絮絮叨叨。

  【4】「沒有什麼能改變我」

  許多人以為,陳濤的生活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他自己看來,什麼都沒變,「沒有什麼能改變我的,頂多只是加速了過程,但結果不會變。」

  他翻看過走紅路徑類似的人,發現自己可能是「上了熱搜但粉絲數最少的人」,「不僅沒怎麼漲粉,最近還掉了幾千粉。」

  他分析原因,一是沒有專業團隊的運營,二是自己也確實不想搞。

  有人建議他再去送外賣,他覺得太刻意。也有人建議他直播帶貨,光是在自己的直播間喊一句「給我點點贊,點點關注」,都讓他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喊不出口,太尷尬了。」

  後來他把自己的賬號掛上商品櫥窗,賣的是哲學書,半年時間掙了不到五百元。他百思不得其解:「我知道現在看書的人少,但是不至於這麼少吧?」

  陳濤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什麼——一個純粹的「哲學家、文學家,還想拿諾貝爾文學獎」。

  很長一段時間,這個理想主義者,感覺自己被一個現實問題絆住了腳——沒錢。

  直到現在,這個問題也沒有解決,「我為什麼要去送外賣?我為什麼發視頻?我為什麼做了那麼多不喜歡的工作?因為我缺錢啊!」

  去年過年,他連家都沒有回。他計算過,回家的路費太貴。更重要的是,過年時外賣員少,掙得多。

  最後,他在英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和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身上得到了答案:一個文藝青年,或者哲學家,需要一些家底,「或者說,他得是個富二代。」

  沒有殷實的家底,他只能在理想和現實的夾縫中,為自己謀一份心安。

  曾經他堅信,人應當有一份正式的、全職的工作。但現在不了,也許自己就是更適合自由職業,雖然收入不高,但至少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6月,陳濤受邀做分享(第一排中間黑衣為陳濤)。 圖/受訪者提供

  「我不是沒有選擇過那種生活,是那樣后,我活得更不好了。」在北京,工資最高時,他一個月能掙3萬,但精神和生理狀態都瀕臨崩潰,「出去獻血,別人不要,沒一個指標正常。」

  回成都后,陳濤總覺得時間不夠,「開講座,見朋友,和網友聊天,接受採訪,拍紀錄片,談戀愛。」他數了數手頭的活,還有很多處於開始但未結束的狀態。

  他一如既往地討厭做計劃。在網際網路寫周報的痛苦讓他記憶猶新,「好像幹了很多事,但仔細一想,又很多事沒幹。」

  眼下陳濤最大的焦慮是寫作,原本他今年年底要出一本書,連出版社都想好了,但遲遲沒有完稿,「來人間一趟,要留一些作品,只有文學作品才能最終對抗世界。」

  他常提起自己欣賞的文學家蘇軾,這半年,他愈發欣賞這位古人。蘇軾一生被貶多次,但依然心胸豁達,笑看起伏。

  有那麼幾個瞬間,「後悔」的觸角伸向他的大腦,「應該早幾年回家」「不應該去那家公司」「應該選擇那個行業」。

  但他又很快把這些聲音甩開,「不能拿現在去看以前,在當時的環境下,每一步都是我能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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