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113。黑雲壓城

巴郎。《拾舊沙河夢》113。黑雲壓城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113。黑雲壓城

67年「一月風暴」中，從中央到地方，省市地縣，甚至區鄉社隊，各級黨政機關職能部門，都被奪了權。除軍隊之外，國家機器幾乎全部癱瘓。
雖然上層建築大半已經倒塌，但不少基層單位，特別是工礦企業，商貿部門，由於多年來的嚴格管理，卻在慣性地運轉。這些企事業，關乎著國計民生，其活動依然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維持著日常常規，社會仍在正常地緩慢前進，社會秩序也沒混亂，世面上盪起漣漪，但還沒有波起濤涌。
這年春節是在2月初。臨近春節前，國務院發出了春節不放假的通知，說是「當前正處在無產階級革命派大聯合，以排山倒海之勢，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展開全面奪權鬥爭的關鍵時刻。根據廣大革命群眾的要求，為了堅決執行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產的方針，奪取革命、生產雙勝利，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推向新的高潮，國務院決定：一九六七年春節不放假；職工探親假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暫停執行，以後再補。」
不知道是哪些「廣大革命群眾」有春節不放假不休息的要求？「廣大革命群眾」是否還有其它要求？上邊按慣例是不說的，不屬於「廣大」內的「其它」革命群眾也不必知道。
因此，當春節來臨時，各單位都不放假休息，要「抓革命、促生產」。節日那幾天，過節氣氛清淡，工廠的機器照常轟隆隆地響，人民公社的社員依舊頂風冒雪扛著鋤頭上坡，人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連門可羅雀貨架空空沒有年貨肥皂火柴都需憑票購買的商店仍然開門營業，大家都在「促生產」。只有被奪了權力難以行使職能的黨政機關的工作人員基層幹部，停課鬧革命的學校師生有時間去「抓革命」。

儘管如此，政治氣候卻在發生微妙變化。文革進行了半年多，波瀾壯闊，風起雲湧，發生了天翻地復的變化。而今，隨著奪權的開展，使黨政機關國家機器處於元氣大傷，運轉不靈的境地，在各行業以及全社會，都開始出現無政府主義的亂象。於是，在中央高層，與文革派相對的舊老們，心憂祖國建設的停滯不前，黨的領導陷於癱瘓，社會秩序受到騷擾，人民難以安居樂業，不禁站了出來，憂天下之憂而憂，指手劃腳，橫加指責。要求動用國家力量，對造反奪權的混亂強力干涉，還社會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干是，2月初，毛主席批准發布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干規定》（時稱《公安六條》）。這個在全國城鄉到處張貼、家喻戶曉的《公安六條》，其中第四條針對當時全社會風起雲湧的群眾組織規定：「地、富、反、壞、右分子，勞動教養人員和刑滿留場（廠）就業人員，反動黨團骨幹分子，反動會道門的中小道首和職業辦道人員，敵偽的軍（連長以上）、政（保長以上）、警（警長以上）、憲（憲兵）、特（特務）分子，刑滿釋放、解除勞動教養但改造得不好的分子，投機倒把分子，和被殺、被關、被管制、外逃的反革命分子的堅持反動立場的家屬，一律不準外出串連，不許改換姓名，偽造歷史，混入革命群眾組織，不準背後操縱煽動，更不准他們自己建立組織。這些分子，如有破壞行為，要依法嚴辦。」
這裡所提出的一大批各種類型「分子」，是對文革初期所謂「黑五類」的詳細分類定位。至於其「家屬」，誰都有九族三代親戚族人，而這些人又牽連著更多的親屬。所以，不管你是什麼人，真要收拾你時，肯定能在你的八杆子打不到的「九族」中找出一個有問題的人來，你就成了他的「家屬」。更進一步，則可被定性為「不服從改造」或「頑固堅持反動立場」，被當作有「歷史問題」或「家庭出身問題」的人，清除出群眾組織，並剝奪其「民主」權利，直至「依法懲辦」。

當時共和國還沒有刑法、訴訟法之類，所謂「依法懲辦」就是依隨時都可能制定的臨時文件懲辦。馬克思說：「存在決定意識」。這個《公安六條》一出來，便弄得造反派的文革急先鋒們，覺得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杯弓蛇影，都有點驚惶失措，人人自危。在強力的國家機器的威攝下，許多人都感到了壓力，參與運動的情緒便有些低落，有所收斂，不再上竄下跳，街市上就自然顯出了冷清。
隨著「公安六條」出台，春寒更加料峭。在湖南，造反派鋌而走險，勾結軍隊人員，試圖在軍內建立造反組織，亂政奪權。2月4日，中央批示：「湖南軍區對『湘江風雷』和『紅旗軍』的頭目，應當立即採取專政措施，分化瓦解其中受蒙蔽的群眾」。這個「二四批示」，率先在湖南掀起了針對造反派群眾組織的「鎮反運動」。2月8日，《軍委八條》出爐，明令規定對軍隊實行正面教育，軍內不能成立戰鬥組織，不能隨意揪斗領導幹部，不能造反奪權。得到領袖認可，指出軍隊要穩定，要嚴懲衝擊軍隊的「壞人」。

2月10日和14日，領袖召集中央文革小組開會，對奪權運動中，出現的一些問題，進行了批評。舊老們在領袖默許縱容下，緊鑼密鼓，推出了一系列文件，對文革派大力打壓。毛主席對譚震林關於國務院農口幾個單位情況的報告批示：「林彪、恩來同志：此件值得一閱。黨、政、軍、民、學、工廠、農村、商業內部，都混入了少數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變質分子。此次運動中這些人大部都自己跳了出來，是大好事。應由革命群眾認真查明，徹底批倒，然後分別輕重，酌情處理。請你們注意這個問題。譚震林的意見是正確的。此件請周印發較多的同志看，引起警惕。」
16日，在懷仁堂繼續召開會議。在這次名氣昭彰黑雲壓城的會議上，毛澤東、林彪、周恩來出席，文革派和舊老派，都以主力陣容出埸，濟濟一堂，楚河漢界，聲勢嚇人。由於領袖事先定了調子，要反對「極左」，厲行「糾偏」，會議氣氛呈現一邊倒趨勢。
文革派大員們，集於一隅，規規矩矩，如斗敗的雞公，收斂羽毛，垂頭喪氣，緘口不言。會議上，幾個老帥和副總理，手持尚方寶劍，狐假虎威，拍桌子摔板凳，聲色俱厲，鬚髮俱張，炮火硝煙，似黑臉直臣，面對文革派的白臉侫臣們，直斥其蠱惑君王，蒙蔽視聽，以革命名義奪權爭位，建立自己的勢力範圍。以至於在全國範圍內，妖氛毒霧四起，魑魅魍魎猖狂，那些黑五類牛鬼蛇神，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蛻化變質分子，都跳了出來，一時風狂浪涌，泥沙俱下，披著紅色外衣，以革命的名義，肆意搶奪黨政機關國家權力，造成黨的領導癱瘓，政令難行。若不斷然制止，果下措施，則恐長此下去，養虎為患，昧心反噬，則黨將不黨，國將不國矣！
這場爭鬥，以舊老們完勝結束。67年第3期《紅旗》雜誌上，經領袖親自修改審定的社論《論無產階級革命派的奪權鬥爭》，以大量篇幅專門談到「鎮反」問題，提出「要把被奪去的權力，重新奪回來」。不由得令人想到了1957年「反右」時的「引蛇出洞」。不少相同內容的重要社論及報道，都由新華社向全國各大媒體發出，各大報刊轉載，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反覆廣播，其中不乏殺氣騰騰的語句，實際上是向全國保守勢力，發出了開展「鎮反運動」的命令。
巴郎  記於2020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