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13。照相留影

巴郎。《拾舊沙河夢》013。照相留影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十三。照相留影

自古以來，從猴到人，都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從最初猴子的出於好奇水中撈月，古人的臨水梳洗顧影自憐，漢唐時手攬銅鏡梳妝對鏡貼花黃，到清末民初鍍銀術發明，製成反光玻璃鏡，將自己影像顯得纖毫畢露清清楚楚。
「得其隴兮，又復望蜀」。能在鏡中瞧見自己的影像，人們並不滿足，進而想將這鏡花水月般轉瞬即逝的抽象影像，加以固定，得以保存起來，作為一種另類的記憶形式，為人們生活增色添彩。

經過上千年的艱苦探索，幾無進展。直到19世紀中葉，基於科學技術，特別是物理學化學和材料學的突飛猛進，人類才逐漸在影像留存方面實現突破。法國人達蓋爾（Daguerre）和英國人塔爾博特（Henry-Talbot），經過各自的獨立研究，幾乎在同時捉摸出了相似的成像固影技術。
他們利用物理光學「針孔成像」的原理，先用光線照耀物體，導致物體表面產生反射光線，由於體表質地不同，產生的反射光線也強弱不一散布不勻；這些光線，通過一個特製暗箱前壁的針孔，投照在暗箱後壁平面上，就會形成該物體的影像。這種影像隨光線而生滅，最初，人們使用繪畫方式描下該影像，雖然不太逼真，但可以保存。後來，發明了鍍銀法，用微細銀粒來複蓋特製合金板，將此板置於喑箱後壁。物體表面的反射光線，因強弱差異，照射到銀粒上，使銀粒氧化的程度深淺有別，表達了物體表面諸種信息，反映出物體的真實影像。這種銀版上顯現的影像，經過氧化還原法，被固定下來，可永久保存。這種留存影像的方式，通俗些稱為「照相」，文雅些則稱為「攝影」。
由於達蓋爾搶先於1826年發表了研究成果，將這種曝光物體使之成像的方法命名為照相術，故世界上公認他是發明照相術的第一人。但是這種照相術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物體經曝光成像后，由於製版方式，只能得到一張照片。雖然這張照片可永久保存，在局部範圍內小眾中孤芳自賞，但卻不能普及到大眾，使照片暗含的信息得不到傳抪。這樣的照相術，只能囿於實驗階段，不具備實用意義和價值。

被達蓋爾搶先後，塔爾愽特並沒有氣餒和放棄。他是英格蘭西部的鄉紳，擁有拉科克（Lacock）莊園和周遭大量土地，既有錢又有閑，為他的研究提供了物質上的保障。
塔爾博特採用光圈來決定進光量的強弱聚散；採用凹凸透鏡調節聚焦成像；釆用快門來控制曝光時間；釆用新型感光材料作為成像介質，使影像吸附牢固不易脫落，照片輕薄易於攜帶保存。他根據光學原理，利用凹凸鏡來折射光線，使物體能倒立成像，同時將這種影像在感光介質底版上固定下來。這種底版被稱之為「負片」或底片，反映的是鏡像，也就是我們看見的鏡子中的自己。將負片與印相紙重合，在特殊化學溶液的催化下，負片上的鏡像，經影印又可還回成正像，被顯影在了相紙上，成為照片。
負片技術的好處在於，一張負片，可反覆使用，印出成千上萬的同樣照片，清楚如一，毫不走樣。這使照片運用在公共媒體或私人生活中成為可能，為其商業化運營開拓了廣闊空間，在各個領域內應用發展的前景十分輝煌可喜。
負片技術的發明，在照相史上，是最偉大和劃時代的創舉。塔爾博特的發明，從觀念到原理，從材料到技術，奠定了現代照相術的基礎，至今仍在使用，無人能出其右。
所以，世界上公認塔爾愽特才是真正當之無愧的照相術之父（Father of Photography）。他的故鄉，拉科克村，古樸典型的英格蘭鄉村，已將他的莊園改變成了歐洲唯一的照相慱物館，裡面珍藏著塔爾博特創製使用過的照相設備，以及他書房窗戶的負片：世界上的第一張負片。來自世界各地的照相發燒友，已經把拉科克村視為聖地，紛至沓來地朝聖膜拜。一年四季，風雨無阻，總是有遊人在遊覽徜徉，尋幽探勝。

沙河照相館是一幢三層樓房，店面朝街，開著一道門和偌大的玻璃櫥窗。窗內錯落有致地陳列著精品照片，全是人像，沒有風景照片，且大多數是黑白色，有幾張著彩色，是筆繪的，看著不太真實。
走進門，是位於櫥窗后的接待櫃檯，先要交錢買票。那時照相術不發達，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相機，有人一輩子，都沒有跨入過照相館，沒照過一張相片。照個相，是個稀罕事，也是個花費的事，多是逢年過節聚在一起，照個全家福。照相，是按洗印照片規格而收費的，因為製造印相紙的材料昂貴，照片越大，費用越大。所以，那時照相，是很少大開張的，即便是全家福，也就2 - 3寸，通常與親友合影也就照個1寸照，甚至半寸或1/4寸。不過半寸常見，1/4寸的少見，因為影像太小，極考眼力，要拿個放大鏡仔細地看，才能辨別出照片中的人像是誰。
拿了票，從樓梯彎轉上樓，2樓和3樓都是照相室，但布景不同，供顧客選擇。2樓主要面向家庭，布影莊重保守些，適宜家庭合影。3樓主要面向個人，特別是青春男女，布局也明快活潑。文革前照相，男的有西裝革履的，也有長袍馬褂的，女的有旗袍高跟鞋的，也有短裙布拉吉的，塗脂抹粉，描眉畫妝的。拍婚照，或西式白色紗巾蒙面，或中式紅色綢氈蓋頭，男的俊挺，女的艷麗。文革時，這些一律當作封資修糟粕而被革除消聲匿跡，起而代之的，是時尚的草綠色的軍裝，頭戴軍帽，腰扎皮帶，胸前主席像，手上紅寶書，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照相時不能坐著，那太呆板不自然，要象革命樣板戲中的英雄一樣，抬頭挺胸眼望前方，來上一兩個英氣勃發「高大全」的造型或亮相。

照相館用的是立式照相機，還是維多利亞時代發明的。它主體基本上是木製的，以約1.5米高的可調節高矮的三角支架為基礎，頂端固定暗箱。暗箱前壁中央有孔，安裝著凹凸透鏡組合成的攝影鏡頭，鏡頭前端有快門，類似光柵，開放時光線進入，關閉時光線阻斷。鏡頭上有光圈，可調節進入光線的大小和聚焦，使成像清晰。暗箱後壁上有槽，可挿入感光介質底版。平時照相機用黑布蒙著，以防底版走光。照相師將客人坐位安妥，姿勢擺好，便揭開蓋布，手持連接著快門的橡皮球囊，提醒客人靜止不要亂動。然後一捏球囊，汽壓驟增將快門打開，客人形體的反射光線經鏡頭進入暗箱，聚焦后投影於底版上，使其感光形成影像。底版經過處理，顯影成為底片，經沖洗成像於相紙上，就成了照片。
照個相不容易，手上保存的照片不多，因此就倍加珍惜。通常每家都會買來一本像冊，將照片貼於其上。貼照片很有講究，大小方正要思索，排列組合亦費斟酌。布局定下，貼上照片后，還要剪接綴邊，以紅花綠葉相襯托，與照片交相輝映。照片下面要寫上題籤，年月日時，所為何事，合影人名，心中感想等，都可包括在內，言簡意閡。
像冊除了保存照片外，還有更為重要的社交作用。有親朋好友來家，飯後茶餘聊天，為聯絡感情，主人常常會將自家相冊拿出來，邀客人坐在一起，共同欣賞。翻閱著照片，常常能將記憶閘門打開，回想起共同經歷過的人和事，談論起那陳年舊事過眼雲煙，惹來驚嘆感嘆浩嘆陣陣，盪起微笑歡笑苦笑連連。離別時，客人會頻頻致謝，認為不虛此行。
其實，像冊主要是為自己準備的，讓自己欣賞的。就象現在我每日不停地寫詩作文，給友朋他人觀摩是次要的，其實主要是為了給我自己經常翻閱的，像冊也是一樣的。當自己有閑時，坐在窗前藤椅上，捧著一杯峽江清茶，聽著窗外秋雨聲聲，翻開像冊，看著那：花露滾落跌畫里，鳥鳴婉轉躍景前。山川秀美框內物，人間故事鏡中緣。回顧那萬千風景，昔日舊友，不由嘆息：物是人非紙頁黃，何處可覓美少年？
巴郎  記於2019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