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09。大眾澡堂

巴郎。《拾舊沙河夢》009。大眾澡堂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九。大眾澡堂

60年代的沙河子，還沒有自來水供應。大多數單位或住家，都是或僱人或親自去河壩挑水食用，每天次把的洗臉洗腳都是奢侈，更不用說淋浴缸浴了。那時挑水郎和洗衣婆這些職業應運而生，用苦力為他人服務，收取貧瘠費用維生。
所以，那時的人們，是沒有辦法每天洗澡的，甚至每周一次也極少可能，通常要一兩個月方才去洗個澡。加上工農業正在發展，供應滿足不了需求，造成生活用品短缺，也間接地影響著個人衛生。比如棉布限購，每家每人一年只有一丈五尺布票，剛好可為大人縫紉一套衣褲，在新年好穿上拜年走親戚。當然，布票是用來購買細洋布印花布等新潮布料所用。也有些衣物，如絨衣，毛線衣，針織品，皮毛衣等，不要或少要布票；也有農村家織土布，染成藍色，可作內衣外褲。但這些，並不能替代外套，作為幹部工作服或居民外出服，所以，不論幹部或群眾，那時在穿著上均是極為窘迫的。一套衣服，通常要穿一星期，六天，才換下來，然後在星期天里洗凈晾曬。有的公家人，只有這件象樣點的外套，就得在周六晚上就洗出來，星期天就得想法晾曬或烘乾，星期一上班好穿。

這樣著裝，帶來若干潛在問題：
其一是新做的衣褲，再挺括光鮮，如果每天都穿在身上，風吹霜打，日晒雨淋，也會很快失去光澤，變得陳舊發白或皺巴起毛的。如果遇到某些埸合，如年輕人相親耍朋友，出席重要會議，或外出參觀公幹，則甚是為難。國人素好面子，古今亦然。只好向同事親友借件好點的外套穿上，完事再歸還。所以，那時經常可以看見，參加某一會議者中，許多人穿著不合身的衣服，不是過於肥大要將袖子或褲腳捲起來；就是過於短小將肘部小腿都露在外面似一隻長長腿水禽。這種狀況，普通幹部常見，即便是領導幹部，也是如此。
其二是再結實耐磨的服裝，如果天天穿月月穿，沒有多餘衣物替換，日積月累，也會被磨損破舊。除了少數破損得實在沒有辦法修補的外，大多數服裝，都會被反覆修補，穿在身上。穿著補釘衣服，下至平頭百姓，上至黨政高官，甚至毛主席一國之君，都身體力行，認為是很自然之事，自覺做來，不須大驚小怪。街上有裁縫鋪，為人製作新衣。也有縫衣婦，專為他人漿洗縫補舊衣，賺取微薄傭金為生。不過作為家庭主婦，一手好的針線活，對維護家庭面子很有必要。通常修補，是找塊顏色相近的舊布，貼在磨損部位作為補釘，用針線將其縫合起來。如果針腳規整細密，補釘平展，形狀順眼，則說明其能幹，會受到誇獎；如果針腳不一，粗針大線，補釘起伏不整，則背後會遭人指指點點，受到嘲笑。有些家庭主婦，未雨倜寥，將新衣的肩肘膝部等容易磨損部位，先打上補釘后再穿，或是預備肩墊袖套膝套，勞作時穿戴上以保護衣服。
其三是大人們做件新衣褲，通常要一丈余布票，自己的份額所剩無幾。如果家裡要添置床單被套，以及親友的婚喪嫁娶要隨喜衣帽鞋襪，就總是不夠用，只得將主意打到孩子身上。雖然那時的孩子，與現在的孩子一樣，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但那時不限生育，每家都有幾個孩子。父母工作忙，無閑暇來寵溺孩子，一般都是粗放，遇事大人作主，孩子聽從。所以，除了過年，孩子置辦一套新衣外，平時所穿，都是大人的舊衣服，改一改尺寸。孩子成長期間，個子竄得特快，衣服跟不上形勢，常見露肘衣和吊腳褲。若你是家中的最小的孩子，那你就慘了，只有穿舊衣的命，哥哥姐姐們穿過的嫌小了的那些補釘疊補釘的衣褲，正等待著你呢！其次，孩子成天在外狂野，摸爬滾打，一雙鞋一星期就會穿破，一件衣穿上身，當天就能在肘膝等關鍵部位磨出窟窿洞來。母親下晚班后，已是疲憊了，還要在深夜昏暗燈光下，穿針引線趕緊縫補好，第二天孩兒好穿。真是燈下密密縫，母為孩兒累。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其四是如果沒有替換，日復一日的穿著同樣的內衣外衣，工作學習，在外奔波，日晒雨淋，冷暖交替，再加上極少洗澡，給細菌和微生物的生存生長提供了環境，創造了條件。所以，那時的人們，不論男女老少，官民賢愚，或許沒嘗試過臭蟲的滋味，但身上絕對是生長過跳蚤和虱子的。這些微生物躲藏在衣服的皺摺部位，生長和繁殖能力極強，一旦滋生，便紮下深根，極難除去。它們與細菌狼狽為奸，吸食血汗，傳抪疾病，危及健康。它們在皮膚上遊走，其排泄物污染皮膚，引起騷癢或破損感染膿腫癰疽。冬春季太陽天里，時常見到有人靠在牆角，脫下衣服，仔細地在上面尋找。找到虱子后，用兩隻拇指甲一擠壓，輕微地「叭」一聲，虱子就被擠破成一些些肉漿。擠得多了，兩指甲蓋上血糊糊地，煞是壯觀。當然，最為提倡的方法，是人們在洗澡之後，將換下的臟衣服放在大桶里，燒上一鍋開水，澆在其上，放置約半小時，這樣，當能燙死大部分跳蚤虱子，床單被套也照此辦理，卧床則需噴灑捈抹殺蟲劑。當然，最徹底地方法，還是將藏虱衣服，丟進火里，一燒乾凈（有時甚至可聽見虱子被燒炸的噼里啪啦聲響）。這種極端作法，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燒掉后無衣可穿怎麼出門見人呢？所以，通常採用的是水燙，加以耐心，反覆數次，當能根除，這是最為經濟而有效的方法。

當然，要徹底根除身上的跳蚤虱子，還需保持自身的清潔衛生，不給微生物提供食物養料和生長環境。夏天可到河塘里游泳洗滌，而冬天，住家都備有一個大木盆，河裡挑來一擔水，銻鍋里燒出熱水，倒入盆內，加冷水勾兌好后，全家大小，依次可洗個快澡，雖說洗不幹凈，但也比不洗要好。若是要想洗乾淨，那就非得去澡堂不可了。
記憶中，若是光去澡堂洗澡，只需要一毛錢，價格似乎不貴。但你若把它換算成20個雞蛋，兩筒挂面，或一斤豬大腸，就會理解為何有許多勤儉之家，多在家燒水洗澡，去澡堂的次數，一年到頭，一隻巴掌也數得過來，多是逢年過節或出席婚喪嫁娶等重要場合時，才捨得破費進澡堂洗浴一次。所以，平時澡堂並不擁擠，每天換一次水，若開門即進，洗上頭水，是很乾凈的。但節假日期間，則常常人滿為患，即便每天更換兩次水，也顯得粘稠不潔凈，溶入了許多人的氣味和體垢。
澡堂左側毗鄰茶館，右側是理髮店。這是一座磚石結構兩層建築，白灰抹面，雙扇紅漆大門，門楣上方是用水泥泘突寫就的《沙河澡堂》，尺許大的正楷字，漆成紅色，沿字形鑲嵌有小燈泡，晚上亮燈后，老遠都能看見。澡堂每天開放，從早上10點到晚上10點營業。進了大門，交錢買了澡票后，男女分流，男左女右，各入其門，門上掛有布簾，冬天則是棉簾。
掀簾進入男澡堂，是窄窄的走道，一股暖烘烘的夾雜多種氣味的熱流迎面撲來，走道一側並排著十來間隔室。走道盡頭是澡堂大廳，分成四棑，安放著六七十張床位，鋪著草席，有帎頭，針織毛毯，和浴巾。床位都編了號，交了澡票，有跑堂引領到床位。堂內，夏天有手拉排扇風涼，冬天則有火爐保暖。四周牆壁上，安放了編號的儲物櫃，可將脫下的衣物對號儲放其中。除了洗澡基本價外，若你需要安靜和穩私，則可多交一毛錢，選住一個隔室。澡堂的各項服務，如搓背，按摩，修腳，掏耳朵，治瘡消痔等，都是明碼標價，在買票時說明加費，交付不同顏色的澡票以示區別。那時政治思想教育深入人心，各種服務都挺實誠，不搞資產階級腐杇作風，不虛應搪塞，不收小費，更沒有色情服務。

脫了衣服，裹上浴巾，穿上木拖，經一扇掛著厚重棉簾的邊門，就進入了澡堂子。它分內外間，外間壁上有數排掛鉤，有編號，可掛浴巾，靠壁水泥地板上放矮木柵板，放置木拖。那時塑料很少，拖鞋是木板製成，上面釘上一條橡膠皮，簡單耐用。我的記憶中，澡堂子是最先安裝自來水的所在，因為外間分佈有三五個淋浴和洗臉池，安有冷熱水龍頭開關，可調節水溫，是為洗完澡出來的浴客，清洗身體和洗涮刮臉刮鬍須所用。
內間則是澡池。澡池有兩個，均呈長方型。窄長較小的一個，約2米寬5米長，水很燙，洗的人不多。大的一個，接近正方型，約6米寬5米長，可容二三十人同時洗浴，水也燙，但能忍受，慢慢地也就習慣了。澡池象是大理石面料，非常光滑，進出要極小心，避免摔倒。環澡池周邊有兩排座位，上排比地面約高出尺許，表面約2尺寬，可以坐卧，坐時雙腳則放在下排座上。下排座位於池內側，落下尺許，亦寬約尺許。澡池本身約一米二深，水面淹沒了下排座，但人坐在上面，雙腳卻是懸泘，夠不著池底。人站在池水裡，水淹至肚臍至胸部，取決於浴客個頭高矮，若坐在池裡，則淹至肩頸部，只露出頭顱來。
在澡池洗澡，是不允許穿衣物的，不分老少，全是赤條條相向。好在澡池燈光昏暗，加之水汽蒸騰，形成白茫茫濃霧，伸手難見五指，也少了不少羞澀窘迫。進入澡池間，先是坐在上排座上，身體去感受濕熱的空氣，雙腳擱在下排座的水中，去適應浴水的熱度。待過幾分鐘，全身被蒸騰得開始冒汗，說明初步適應后，就下滑坐於下排，再逐漸進入池中，坐泡在池底。
泡澡時間長短不一，通常十來分鐘到20分鐘，因受熱致體內代謝加劇，全身表淺毛細血管逐漸擴張，代謝產物隨血液循環輸送排泄到體表，使皮膚變紅變柔軟。用手搓搓，便感覺全身上下都粘膩賦地，全是污垢。於是，從頭頸面部始，一直往下，直至足底。反覆揉搓，潑水洗滌，直到自覺乾淨為止。你也可或坐或半躺在上排座上，讓澡池邊上的專職搓背工，用毛巾為你搓洗腰背部，你自己難以搓洗到的部位。連泡帶洗，通常半小時左右就得出來，主要是澡池封閉性好，空氣不流通，使得室內空氣汚淖味濃，呆久了會有窒悶的感覺。澡池出來，進入外間，呼吸馬上通暢了，精神也為之一振。淋浴下洗凈了身子，用浴巾擦乾，裹著走出回到大堂。
走回床邊，枕著頭，蓋著毛毯，在床上躺著或睡上一會，恢復疲勞。時間長短隨意，若非排隊洗澡者眾，你睡上半天，跑堂也不會來催促你離開。通常，澡堂的服務在浴後進行，有專職的工人師傅來為你按摩，修腳，掏耳朵，治瘡消痔等。若在浴后肚飢，也有香茶糕點小吃供應；另外也可和跑堂議價外購，付一定費用，甚至可買酒菜助興。
休息夠了，爬起來，穿上衣物，走出澡堂。照耀在陽光之下，呼吸著清新空氣，全身爽快，通體舒暢。昔日的骯髒汚穢，連同憂鬱煩愁，都留在澡堂里了。等待自己的，將是新的一天，有著希望，美好，和未來。
巴郎  記於2019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