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八年留給世界了什麼【二】

奧巴馬也在競選時保證自己會關掉人權問題多多的美國監獄關塔納摩。長時間的監禁、強迫餵食、暴打、剝奪睡眠和其他形式的虐待都在那被使用過。

他的選舉競爭對手希拉里和麥卡恩也都表示過支持，但奧巴馬講得最熱烈：「在關塔納摩的關押室里，我們喪失了我們最珍貴的價值觀。」這個地方是美國從1903年美國從古巴租用的一塊地，2002年建立了監獄——最明顯的特質是不用執行美國法律。

這對美國形象損失很大：俄羅斯人也可以持以道德制高點指出美國隨意關押、監禁受審者是侵犯人權的行為。

關塔納摩人數從最多的779名關押人士減少至69人，但也沒有徹底關閉，去年它花費了 4.45億美元。數年中奧巴馬與很多國家領導對此有很多談判，因為美國不希望把關押者派遣回本國，以防他們再一次加入武裝勢力。以德國為例，美國曾希望他們能「收容」9位關押者，最後德國看在希拉里的面子上接收了2位。而在國內，國防部對此事的阻撓最明顯。

去年三月份奧巴馬在俄亥俄州，有一個七年級的學生問奧巴馬會給剛剛上任的自己一條什麼樣的建議，奧巴馬說：「我想我會第一天就關掉關塔納摩。但是政治干預很強，最不需要抗爭的辦法就是讓它繼續開下去。」

然而，奧巴馬也曾表示有些關押者即便沒有犯過罪，釋放的話也對美國利益有害：結果就是他們會繼續被監禁。截至2016年8月，其中有48個人仍處於無限期的關押中。

伊朗

奧巴馬盡量少提人權和民主，因為這些概念都被小布希政權濫用了。他2009年在埃及開羅的演講中就強調任何政權都不可以把政治體系強加於另一個政權。對伊朗，奧巴馬也不再使用小布希常用的「軸心國」的口號。

2009年3月20日，恰逢波斯新年，奧巴馬錄製了視頻演說祝賀了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人民和領袖。他也在演說中強調了人性的共同之處，還引用波斯詩人薩迪（Saadi）的一句詩：「亞當的孩子來自他的臂膀，源自於一體。」

同年，當伊朗人民因為選舉不公問題發起綠色革命時，奧巴馬正在和馬哈茂德·艾哈邁迪內賈德針對核武器進行談判。奧巴馬並沒有對艾哈邁迪內賈德贏得選舉表示強硬的質疑，只是在接受電視採訪時說艾哈邁迪內賈德和競爭對手米爾·海珊·穆薩維區別不大。這也導致了奧巴馬對沙烏地阿拉伯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外交態度。

沙烏地阿拉伯和葉門內戰

2002年，奧巴馬曾以參議員的身份厲聲批評過沙烏地阿拉伯的人權問題：「讓我們對抗我們所謂的中東盟友沙特和埃及人吧，讓他們不要再壓迫他們的人民、不同政見，讓他們不要再容忍腐敗和不平等，讓他們不要再把經濟搞亂，讓青年人沒有生活下去的希望，青年人由此很容易被恐怖主義號召。」他還批評了美國作為世界武器供貨商的角色：「讓我們確保我們國家的武器供貨商不再給世界上無數的戰爭帶來軍火。」

十三年後，奧巴馬已經以總統的身份訪問了四次沙特首都利雅得（Riyadh）。在他的眼皮下，美國與沙特簽署了史無前例之高的的軍火供應合同，價值12.9億美元：其中包括十萬多個激光制導導彈和MK84炸彈。

奧巴馬執政的頭五年比小布希執政的頭五年與沙特的軍火交易錢數多了300億美元。一個觀察、記錄軍火交易的組織Secure Assistance Monitor發現，奧巴馬執政期間，美國與所有國家的軍火交易是70年以來的歷屆美國政府中最高的一屆。

沙特買來的導彈不僅用來打位於敘利亞和伊拉克的ISIS和位於葉門的Al Qaeda，沙特還一直用它們轟炸葉門其他擁有政治力量的人，比如持有『胡賽意識形態』的人（Houthis）。2015之前，沙特就已經花錢雇葉門當地的首領鎮壓胡賽人。胡賽人2011年獲得了更多的力量和地盤，也用武力執行自己的計劃。

現在，沙特有更多的理由和彈藥做對自己政權有利的事：沙特轟炸對象包括古建築物、醫院、食物加工廠， 以及有影響力的人物的家。從2015年3月到今年9月份，由美國支持的沙特聯盟轟炸造成的葉門平民傷亡人數已經超過了一萬，其中兒童死亡人數高達一千多。四十萬葉門家庭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沙特之所以能這麼猖獗是打著對抗Al Qaeda的口號——Al Qaeda在葉門南岸建立起了一個小小的王國，收當地人的稅。

2015年4月份，奧巴馬也悄悄地派美軍駐紮葉門，5月份才告訴國會。有專家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如果美方停止他們對沙特行為的默許，葉門的平民傷亡很快就會停止。在此之前美國也一直在用無人駕駛飛機轟炸葉門，其中有未經法庭審判就被貼上「恐怖分子」標籤的美國公民Anwar al-Awlaki和他的16歲的兒子Abdulrahman al-Awlaki。

奧巴馬2015年訪問沙特時對沙特的人權問題也只是寥寥說了幾句。他並沒有對因言獲罪的沙特博主Raif Badawi發聲。2014年，Badawi因為「說話有辱伊斯蘭」和「不遵紀」的罪名被判10年監禁和1,000下鞭刑，被罰1百萬里亞爾（相當於175萬人民幣）。鞭刑分幾次，每周五在清真寺前當眾執行。奧巴馬2015年訪問時已經執行過一次了。

2015也是二十年以來沙特政府執行砍頭死刑最高的一年，其中包括一位很有影響力的什葉派領袖。而美國國務院的反應非常小，甚至也不反對沙特政府領頭聯合國的人權理事會。希拉里·柯林頓泄露的郵件中也表示美國外交政策上很多時候都對沙特的行為持有更寬鬆的標準。

阿富汗

2009年，諾貝爾和平獎出人意料地頒發給了奧巴馬。他在領獎的時候提到了美國的兩個戰爭以及作為三軍總司令的主要軍事目標。很多人對此表示唏噓，和平獎居然頒給了戰爭幕後操手，是天大的諷刺。奧巴馬也在這一年首次在阿富汗戰爭的事情上與手下的意見不同：奧巴馬希望派遣更多的軍事力量駐紮到阿富汗。

負責阿富汗的外交專家Richard Holbrooke則認為這四萬兵力只能抵達阿富汗，對大部分身於巴基斯坦的塔利班成員影響有限，同時還會幹預奧巴馬外交轉向亞洲的努力。借用越南戰爭的經驗，Holbrooke還認為外交官的角色比軍人的角色更重要：美國應當與塔利班談判。但他的看法卻被忽略了，也很難與奧巴馬單獨談話。

2013年，Holbrooke也實踐過與塔利班頒談判：他們通過卡達政府，商量好用塔利班的五位囚犯換一位被塔利班關押數年的美國軍人鮑·貝爾格達中士（Sgt. Bowe Bergdahl）；貝爾格達最終2014年安全回家。

希拉里雖然在政治鬥爭中保過Holbrooke，但在阿富汗的事情上她也不同意Holbrooke的看法。奧巴馬2009年派了三萬三千美兵到阿富汗，嚴重違背了競選時的口號。在接下來的2010年，他也主要聽取軍官的建議，少有對阿富汗局勢發言。政府里，他們喜歡用「counterinsurgency」（反游擊行動）的雅詞描述軍事行動。

在大衛·彼得雷烏斯將軍的帶領下，2009年開始實行新的軍事計劃，其中結合了一些發展指標，讓大兵親手給居民派發糧食和書本。有時軍人也與其他民事工作人員一起出行。然而事實的本質仍然是軍人駐紮在阿富汗，並且傷亡未減。美國政府強調他們只是在支援阿富汗政府，並不是領頭人。

然而，美國並沒有辦法完全放手讓盟國巴基斯坦或者阿富汗擅自做決定與塔利班協商溝通。刺殺本拉登的行動就是最好的樣例。2008年，奧巴馬選舉時也同樣保證了要緝拿、殺掉本拉登。

這場行動沒有通知巴基斯坦或阿富汗政府，美軍害怕情報泄露，2011年5月1日擅自在巴基斯坦國土上殺掉了拉登。很多美國政府的人也懷疑巴基斯坦是否早就知道拉登藏在巴基斯坦的阿伯塔巴德。退休的巴基斯坦軍官Asad Durrani表示巴基斯坦情報機構可能早就知道拉登藏身之處，只是一直沒舉報。

本拉登以及他的兒子、妻子和信使在襲擊中死後，美國的飛機離開了巴基斯坦國土，美國才有人聯繫巴基斯坦軍方。雖然巴基斯坦有不少政客很生氣，美國也失去了長期建立起來的軍事信譽，這次美軍的決定性成功也是奧巴馬2012年重新獲選總統的主要要素。

奧巴馬再次獲選后，美軍在阿富汗的新戰略目標就是保證塔利班不會威脅到阿富汗政府政權，削弱塔利班的勢力，而其他地區的事情就交給阿富汗政府勢力管控——這個戰略被簡稱為「阿富汗就這樣吧」（Afghan good enough）。

奧巴馬不希望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分權，但也不給予更多的軍事支持。一些人權組織表示塔利班活動的地區仍然會限制女性的權利，但奧巴馬政權也「就這樣」了。

奧巴馬2012年見阿富汗總統哈米德·卡爾扎伊時就說，「我們至今所知的阿富汗戰爭已經結束，但我們對阿富汗友情與協作的付出仍然會繼續。」後來有無數人質疑這樣的不符合事實的『停戰』宣稱，白宮的回應者都努力強調奧巴馬演說中用到的「我們至今所知的」戰爭，也就是說戰爭或許仍在繼續，但至少它換了一種形式。

2013年，奧巴馬仍然常規地在派遣無人駕駛機，但嘴上說已經減少了。2014年，無人駕駛機投放的導彈首次超過了其他彈藥的使用。大部分的分析都集中在葉門和巴基斯坦，卻忽略了20%的無人駕駛襲擊活動發生在阿富汗。

北非之亂：埃及、突尼西亞和利比亞

1979年，卡特總統同以色列和埃及談判成功，美國由此與埃及成為了穩固的政治搭檔。三十年以來美國為埃及提供過6千萬美元的軍事資助，指望埃及能制約北非和中東的伊斯蘭軍事活動。穆巴拉克也一直保障美國暢通無阻地使用要道蘇伊世運河，也在近幾年來幫忙對抗Al Qaeda。

2010年12月17日，擺地攤的突尼西亞小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在市政府門前自焚，抗議國家的腐敗，掀起了突尼西亞全國性的抗議，也影響到了埃及的政局。沒過幾周，突尼西亞總統辭職。

美國沒有選擇立即表態。2011年1月25日，埃及抗議時期的的關鍵日子，希拉里宣布她支持自由集會的權利，但同時也表明：「我們認為埃及政府仍然穩定，並且在尋找如何響應埃及人民正當需求的方法。」

當晚，奧巴馬在國會議席上發表了一年一度的國情咨文，其中稱讚了突尼西亞的抗議者們：在突尼西亞，「人民的意志比獨裁者的權威更強大。」他並沒有在演說詞中提到埃及，也是因為他並不認為埃及政權會受到太大威脅。

奧巴馬當時希望可以雙全：他希望美國能站在埃及年輕正義有為的抗議者的一邊，同時又希望能向其他獨裁政府保證美國不會輕易在關鍵時刻拋棄盟友。奧巴馬也擔心局勢會很快失手。

三月份，希拉里親自去了埃及，發現很多世俗組織者充滿熱血但沒有很多實在的計劃。其中一些人還拒絕見她。她對此並不奇怪，她當年參與反越戰的時候也見過很多學生政治的分歧，她還說「帶頭鬧革命的人最後可能會當權，也有可能當不上權。」她後來又去了突尼西亞。

情況很複雜，因為埃及的憲法規定，穆巴拉克辭職后的60天以內就該舉行新總統選舉。這麼短的時間內，世俗黨沒有什麼機會，穆斯林兄弟會明顯會贏。奧巴馬決定支持穆巴拉克的新副總統蘇雷曼（Omar Suleiman）帶領政權轉型，不推薦穆巴拉克辭職。在國務院看來，這樣可以防止『60天重新選舉』之亂。

他2月初給穆巴拉克打電話說他應該考慮辭職，這樣對美國和埃及的利益都有好處。但2月10日，抗議者與執法者的衝突越來越多，情況進入白熱化階段。奧巴馬第一次公開表示他支持民主的聲音。2月11日，穆巴拉克辭職。奧巴馬發表了演講，強調非暴力、普世民權和人性尊嚴重要性。

然而，一些軍人仍然不願放手自己的軍權，反對方經驗有限，也無法與軍方平等談判。美國的介入目的並不清晰，奧巴馬沒有滿足任何一方。

2012年，穆斯林兄弟會的代表穆罕默德·穆爾西當選，扶持了阿卜杜勒-法塔赫·西西將軍為國防部長。2013年，西西將軍宣布暫停憲法，並成立過度政權。穆爾西的支持者說這是一場軍事政變。

美國雖然停止了對埃及的軍事供給，但奧巴馬並沒有痛斥西西將軍，也沒有用『軍事政變（coup）』一詞形容西西將軍奪權的行為。國際特赦組織研究表明，「埃及現政府為清除穆爾西的支持者僅去年一年就逮捕了至少1.6萬人」並且對他們施行酷刑。穆爾西於2016年以『間諜』等罪名被判終身監禁。悲觀者認為所謂的埃及革命形成了又一個循環，一個軍人的獨裁，只是現在經濟不如穆巴拉克時期。或許有人會批評奧巴馬磨嘰、拿不定主意，但他們內部則會說這是一種「現實主義外交」。

中東國家巴林也面臨了類似的『既不支持也不完全反對』遭遇：2011年2月14日，什葉派和其他異見人士反對當政的遜尼派濫用國家安全機構行為和歧視性的政策。為了以防萬一，同年3月份，巴林國王邀請沙特和其他國家的軍隊駐紮巴林。由於巴林是美國盟國，奧巴馬並沒有表態或採取行動。

6月份，沙特撤軍，各方政治勢力進入談判階段。奧巴馬說民主化和對話再一次勝利，強行維穩不可取。接下來幾年，巴林內部仍然煙火四起，如此可見奧巴馬外交政策並沒有辦法有效地處理盟國濫用強權問題。美國政府2011年停止對巴林提供軍火。但2015年6月，同樣的問題還存在，而美國再一次開始為巴林提供軍火。

與之對應的是北非國家利比亞2月15日在首都集合，卡扎菲4天後以武力響應，朝兩萬多抗議者開槍，至少有數百人死亡。2月26日，聯合國通過議案停止對利比亞政權有經濟或軍火交易。在柯林頓和Power的號召下，美國成功把利比亞擠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

當時奧巴馬很糾結到底要不要介入利比亞，因為這裡並不會太影響美國的利益。反對武裝勢力也非常分裂，並不能保證可以組成一個穩定的新政府。當時的國防部部長羅伯特·蓋茨最反對任何形式軍事介入。希拉里仍然堅持要介入。

那關鍵的一周，奧巴馬幾乎消失了；法國人明顯走在前沿，其他歐洲國家和沙特也都支持介入。最後，奧巴馬同意聯合國飛機轟炸利比亞政府軍隊。

希拉里強調說聯合國的這個行為是經過阿拉伯國家聯盟國的同意。「我們現在就要看聯合國是否支持阿拉伯聯盟（的決定），而不是支持美國。這是很重要的區別。」這是66年來聯合國第一次通過預防屠殺的軍事行動。利比亞的坦克被襲擊的過程當中，奧巴馬前往南美。他希望表明美國的外交利益不僅局限在中東。

聯合國軍一開始只是表明要幫助平民，結果開打之後很明顯就是要打倒卡扎菲政權。卡扎菲被打死，利比亞受到的影響明顯更大，也很快被ISIS當作新的可開發地盤。但仍然可見美國外交政策並不統一，針對每個國家的獨裁都有不同的反應。奧巴馬也表示，「當你對複雜的國際局勢採取同一種政策時，你肯定會闖禍。」

批評者則認為他並沒有對外交政策影響的正確評估，不會制定戰略，只會說教打雞血。奧巴馬選舉時總是強調他不會再允許伊拉克的亂局出現，卻一次次把美國拉向戰亂。

2016年4月的電視採訪中，奧巴馬被問他執政期間最糟糕的決定是什麼。奧巴馬對此有備而來，說，「大概是決定軍事介入利比亞時沒有做好事後安排。」利比亞又一次重蹈覆轍，伊拉克、阿富汗的情勢重現。奧巴馬做決定的整體風格就是一副「坐下來有話好好說」的教授范，遮掩了背後無法做決定的事實。這讓很多危機情況都拖延下去。

敘利亞

敘利亞的巴沙爾·阿薩德政權對平民實施暴力問題也可以說是奧巴馬的又一次拖延。2013年8月，阿薩德對敘利亞反對者使用沙林毒氣，殺死了1400多位大馬士革郊區的平民。

8月底，約翰·克里表示希望可以介入：「當有很多無法言說的災難在我們面前發生，我們本來有力量制止它們」，美國不應該坐視不管。奧巴馬不希望讓利比亞問題重現。他也很擔心襲擊會讓毒氣散發，影響到土耳其、約旦和其他鄰國。奧巴馬還擔心阿薩德會使用平民當人肉盾牌。

於是，歷史的敘述可以是：奧巴馬對敘利亞採取了剋制，美國士兵不需要再征戰，也讓敘利亞的鄰國免於毒氣；也可以說奧巴馬對敘利亞坐視不理，伊朗和ISIS勢力以及其它大國勢力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