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爾丁在小說方面的理論和實踐》積有數年功力,從規模、深度和文筆來說遠勝1954年的所有紀念文章。楊絳先生讀周揚編的《馬克思主義與文藝》(解放社版)和德文版的《馬克思、恩格斯論文藝》(柏林,1953年),很有心得,她甚至引用了發表於五十年代初中期的英、法文學術期刊(法文的《比較文學雜誌》《法國文學史雜誌》和英文的《英國文學研究雜誌》)上的論文觀點,這在當時是非常少見的。楊絳先生尤其重視批評觀念與實踐的演化,艾特金斯的《古代文藝批評》(Literary Criticism in Antiquity)、斯賓岡的《文藝復興時代的文藝批評》(Literary Criticism in the Renaissance)、威利的《十八世紀背景》(The Eighteenth Century Background)和韋勒克的《近代批評史》等著作都出現在論文註釋中。
這篇論文對我們了解楊絳先生的創作是非常有啟發性的,甚至還可以說,讀了上篇第一節「散文體的滑稽史詩」(comic epic in prose,也可以翻譯成「喜劇性的散文史詩」、「散文體的喜劇史詩」。楊絳先生沒有直譯原文中的comic一詞,或因菲爾丁在第一次用到這短語時特意交代,這一文類的作品不同於喜劇。詳見《約瑟夫•安德魯斯的經歷》,王仲年譯,新文藝出版社,1962年,第2頁。韓加明:《菲爾丁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137頁至144頁),對《圍城》的類型也有參考的意義。楊絳先生的創作、翻譯和學術研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她翻譯的《堂吉訶德》《吉爾•布拉斯》和《小癩子》都可以歸入「散文體的滑稽史詩」一類。楊絳先生後來談薩克雷、簡•奧斯丁的文章(尤其是關於「笑」的分析)也和這篇菲爾丁論文前後呼應。《圍城》和《洗澡》都有點喜劇的精神,這也是兩位作者的性格所決定的。楊絳引述亞里士多德《詩學》中一段話:「一種人嚴肅,他們寫高尚的人,偉大的事;一種人不如他們正經,他們寫卑微的人物和事情。前者歌頌,後者諷刺。前者成為悲劇作家,後者成為喜劇作家。」她和錢鍾書先生都屬於喜劇作家,寫的是沉浮於時代浪潮的普通人物。這類作家還有一個好處:虛榮心不重(菲爾丁《湯姆•瓊斯》的第六卷第一章的題目就是「說『愛』」:「以自我為中心,是虛榮心太重在這兒作祟。這是我喜歡奉承——也就是無人不喜歡奉承——的一個事例。因為幾乎所有的人,不管多麼看不起一個阿諛者的人格,而奉承起自己來,卻都要盡猥自枉屈之能事。」)。他們注意的焦點是周圍的人和事。楊絳稱柯靈「慣愛抹去自我,深藏若虛,可是他抹不掉自己的才華」。她在《讀〈柯靈選集〉》評柯靈寫情寫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