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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法則與當前中國社會政治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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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9-7 04:4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法國歷史學家托克維爾 (1805-1859)

  1. 統治的藝術

  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一書中,考察了二戰後20年間全世界範圍內發生的政治動蕩——政變、革命、流血事件等——后,重提「托克維爾法則」:

  在統治人類社會的法則中,有一條最明確清晰的法則:如果人們想保持其文明或希望變得文明的話,那麼,他們必須提高並改善處理相互關係的藝術,而這種提高和改善的速度必須和提高地位平等的速度相同。

  這段話里的「地位平等」,法語原文為égalité des conditions,又譯作「身份平等」,由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首次提出,托克維爾在基督教歐洲的整個歷史中,觀察到「身份平等」一個世紀接著一個世紀地向前推進,一切都顯得它是一場無法抗拒的甚至是符合神意的運動。在「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中,只要人們進行社會交往,同質化運動就無可阻擋,於是,一個又一個新的社會階層參與到公共事務中來,也就是進入政治生活。不過,當「統治藝術」跟不上「身份平等」推進的歷史進程時,新的社會階層已經在公共空間浮現,卻又不能被有效統治,就必然顛覆先前的政治秩序,帶來政治動蕩。因此,「統治藝術」與「身份平等」的不匹配,在亨廷頓看來,是戰後所有政治動蕩的根源。

  亨廷頓所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從「統治藝術」的角度討論如何避免政治動蕩,也就是說,亨廷頓談論的是如何「生產」政治秩序。正如討論經濟秩序時,計劃經濟從生產出發、市場經濟從需求出發一樣,討論政治秩序,除了從政治秩序的生產角度,還有另外一個研究進路,即通過檢驗「身份平等」的發展狀態,來確定人們對「統治藝術」的需求。進而,根據需求去發展與「身份平等」相適應的「統治藝術」,以保證「統治藝術」總能適應「身份平等」發展變化。

  因此,在我們顛覆了亨廷頓思維方向的「需求側」思考中,考察「身份平等」歷史進程的即時狀態,將成為一切「統治藝術」的必備功課。

  托克維爾所說的「身份平等」,是人們在公共領域中的身份平等,人們在進入共同體的公共領域之前,彼此疏離,沒有可比較性,也就既談不上平等,也談不上不平等,只有人們進入到共同體中參與公共事務時,才存在身份的平等或不平等,因此,「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也是人們參與公共事務的歷史進程。

  2. 從「匹夫有責」到「匹夫有權」:我們在「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中的確切位置

  從整個中國文化傳統中的「身份平等」歷史進程看,我們處於什麼位置?

  無論是中國傳統,即以「天人合一」看待傳統歷史文化發展,還是西方傳統,即以人的精神發展狀況看待文明進程,都可以回到對「人」的理解深化中確定我們在「身份平等」歷史進程中的位置。

  從詩時代受天命的「人」從「民」中分化出來開始,參與公共事務的就是「人」而非「民」。「民」這種身份被排除在公共事務之外,因此孔子說「天下有道,庶民不議」;「民」被排除在歷史記憶之外,這是為什麼《史記》記載的只有帝王將相英雄烈士而沒有平民的原因。

  在中國傳統中,只有成為「人」,才能出現在作為集體記憶的歷史中,「人」意味著參與公共事務的身份。如何理解「人」?誰才算得上是「人」?對這些問題解釋權的爭奪,也是對公共事務控制權的爭奪,在歷史上每一個時期都異常激烈。從漢代到底是「天人合一」還是「天君合一」的不同理解帶來的人君衝突,到宋代士大夫「先天下之憂而憂」而與天子共治天下,「人」的內涵不斷擴展,納入了越來越多的受教育階層。隨著平民接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到了清代,在平民參與公共事務問題上,儒家實現了大反轉,認為平民有責任參與公共事務,這個提議一經顧炎武提出,很快就成為天下共識。平民一旦有責任參與公共事務,「民」與「人」二字就合而為一成為「人民」。

  「匹夫有責」四個字的總結,由梁啟超在1915年提出,正值新文化運動興起的前夜。從顧炎武到梁啟超,「匹夫有責」既是歷史的絕大進步,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即:匹夫有責,卻無權。權責不對應,給平民參與公共事務帶來了極大的混亂。平民以「匹夫有責」方式參與公共事務,在清代,前有太平天國運動,後有義和團運動。都以混亂和災難告終。

  

  梁啟超(1873-1929)

  「匹夫有責」最終成熟於毛式「群眾運動」。群眾運動的特點在於,個體只是「群眾」這個類的成員,類成員意味著如同動物那樣,個體的生死不重要,只有種群的延續重要,個體沒有權利只有對種群繁衍生存的責任,因此,「群眾」只有責任沒有權利。通過這種方式,毛在平民沒有個人權利的情況下,竟然奇迹般地實現了「匹夫有責」。這種模式的群眾運動在充斥於整個毛時代,但是,「匹夫有責卻無權」的群眾運動的後果是,毛死後,超過1億人認為自己受到政治冤屈或牽連,這是對權責不對應的控訴。在要求平反的巨大壓力下,「群眾運動」的統治效率降到了最低點,權責不對應的「統治藝術」無法繼續維持。

  正是在那時,體制無法解決數百萬回城知青的就業,只好任其自生自滅,由此催生了城市個體戶,個體有了體制外生存空間。也是從那時起,從財產權開始,「匹夫有權」漸成時代主題。整個「改革開放」時代的發展,都受益於承認平民有(財)產權的「匹夫有權」。正如經濟學解釋的界定產權可以帶來經濟繁榮,中國三十多年的經濟發展,僅僅是因為呼應了「匹夫有權」的歷史進程。

  然而,權利不只是財產權利,從「匹夫有責」到「匹夫有權」的歷史階段,是我們在三千年社會轉型中——以「身份平等」歷史進程為實質內容——的精確位置,這一歷史進程還遠遠沒有結束,且還將佔據著當代史的核心。

  3.  「統治藝術」面對「身份平等」歷史進程的失措

  「統治藝術」的發展狀態,是以統治者的意圖轉化為被統治者意圖的效率來衡量的。在中國特定的語境下,「公信力」一度指示了這種轉化效率。

  如果我們回首近年發生在公共空間的一系列事件,那麼,不僅「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清晰可見,以「公信力」為指示器的「統治藝術」變化軌跡也同樣明晰可尋。

  2008年初,當「公信力」剛開始成為媒體熱詞的時候,大概很少有人會察覺到,那很可能就是「官方」與「公信力」分道揚鑣的最初徵象。此前,「官方」就是「公信力」,不分彼此,實在不需要兩個詞來指稱,所以,在「華南虎照片事件」中,2007年10月30日,關克就曾以「陝西省林業廳信息宣傳中心主任」的官方身份表示:關於華南虎照片的所有質疑,都來自民間,從來就沒有官方的質疑。關克以此來強調華南虎照片不容置疑的公信力。

  可見在那個時候,關克還可以不假思索地認為官方就是公信力,公信力就是官方,既然如此,民間當然不具備公信力。如果確實如此,那麼,「統治藝術」與「身份平等」歷史進程就是相匹配的。

  可是,關克的斷語一出,立刻遭到鋪天蓋地的反擊。當天中午,中國最大的攝影網站《色影無忌》專門開設了「華南虎事件臨時論壇」,顯示出民間並非一片混亂,也可以有序辯論;有了舞台,技術派馬上登場,網友「老編」隨即推出「色差分析鑒別法」,網友「桑丘」緊跟著推出「透視變換分析法」,均以專業權威的技術分析力壓關克;網友QQTV聯繫國際上的權威老虎基金會,更有人聯繫國際權威學術雜誌《科學》,尋求權威意見。很快,官民公信力爭奪大戰就見了分曉。11月3日晚,關克應陝西電視台《今晚播報》之邀,以「平民主播」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連幾天前公開表示民間不具備公信力的關克,也實現了戲劇性的角色大反轉,轉而以「平民」的民間身份發表意見,以此昭示其公信力。

  公信力由官方到民間的轉移,在這五天之內,可謂一目了然。同時,自宋代以來形成的官民兩分等級結構——在人們的觀念深處——顯示出崩解跡象。

  接下來,同樣是在《色影無忌》論壇,08年2月中旬的「藏羚羊照片造假事件」中,造假者儘管屢獲官方殊榮,還是拋棄了一切官方靠山,不顧一切地為自己找了個「保護藏羚羊」的民間身份。從那時起,民間比官方更具公信力就成了不可逆轉的現實,成為一種不自覺地習慣性觀念。所以,等到反CNN的四月青年們憤起的時候,即使是官方的意思,也一定要以民間的身份說出來,非此不能有公信力。於是,零八年以後,蟄伏已久的「網評員」順勢崛起,官方要使自己的意見可信,必要花錢僱人假扮民間身份來加持。很不幸的是,並不太久,網評員的身份就被識破了,這之後,自干五們閃亮登場。自干五即「自帶乾糧的五毛」,其含意在於強調「我的民間身份是真的,不是花錢雇的」。隨著不具自主性的(autonome)言論在這些身份中的流轉,這些身份迅速遭到了污染,以致於,所有可用的體面與不體面身份都用壞了,最後只好「犯罪嫌疑人」自己到央視鏡頭前自證其罪,看上去只有「犯罪嫌疑人」的話才是可以讓公眾相信的。諾大的中國,難道只有「犯罪嫌疑人」才有公信力?要用他們口中說出的話,才能去平息舉世的質疑?

  最近維權律師案中的重頭戲,在萬眾矚目下發表談話的,不是官方、不是民間、不是專業人士、也不是五毛,甚至不是自干五,而是代表「境內敵對勢力」的「犯罪嫌疑人」,一個前無古人突破是,甚至他們在央視認罪都不夠公信力了,這次靠的是一貫被視為「境外敵對勢力」的「外媒」:《南華早報》和《東網》。就這樣,公信力消失得比霾都的藍天還快,不到十年時間,全中國都找不到公信力了。

  失去公信力,對執政者來說,到底有多可怕?在法國「舊制度與大革命」過渡的年代,就有鮮活的例子。史學家葛尼菲(Patrice Gueniffey)曾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在從瓦雷納(Varennes)回巴黎的路上,路易十六沒有發表任何演說」。葛尼菲所提到的,是1791年6月法國大革命期間,國王路易十六齣逃,在瓦雷納被革命派截回巴黎,那時,沿途民眾聽到有人劫持國王的傳言,不分男女老幼,紛紛帶著他們所能找到的「武器」,無論是長槍還是農具,一路護送國王回巴黎,自發隨扈他們所愛戴國王的民眾不計其數,一路上,「國王萬歲」的喊聲不絕於耳。可是,為什麼說葛尼菲這句話意味深長?要知道,兩年之前爆發的法國大革命,正是由記者德穆蘭(Camille Desmoulins)跳到皇家宮殿花園外一間咖啡館的桌子上,向民眾發表演說而策動的;羅伯斯比爾,丹東起先都只是律師而已,無一不是依靠著向公眾發表演說而成為革命領袖的。在歐洲啟蒙運動的高潮中,盧梭1762年發表《社會契約論》,把政治合法性來源從神的意志轉變到人民的意志之後,不到三十年時間,政治合法性的內涵徹底改變了。政治合法性要通過公信力(légitimités,「合法性」的複數形式,即具體形式)來獲得。任何人,取得公信力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你的意見告訴人民,讓他們來決定你是否能代表他們的意志。向公眾演說,就成了這一時期獲取公信力必不可少的手段。而法國國王的政治合法性一向來自「君權神授」,並不需要向公眾發表演說。政治合法性內涵已經劇烈變化,這種變化發生在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身份平等」的意識深入人心,「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已經前進了一大步,然而,最為嚴苛的言論審查,蒙住了國王自己的眼睛。路易十六失去了政治合法性,他本人竟然毫無察覺,否則,他本最有機會,向著那麼愛戴他的民眾發表演說,重建公信力、獲取政治合法性,但他毫無吝惜地浪費了這些機會。回到巴黎后,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斷頭台。

  

  路易十六被推上斷頭台

  路易十六的遭遇並沒有逃脫「托克維爾法則」,當「統治藝術」跟不上「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時,政治動蕩就隨時可能以任何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

  零八年以後,在中國,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的興旺,至少佐證了官民兩分結構的崩解,公共生活中的等級權威正在被歷史拋棄。「身份平等」的歷史進程一浪高過一浪,從改革開放時代人們要求財產權利的「匹夫有權」,到后改革開放時代人們要求個體權利的「匹夫有權」,權利與責任匹配的進程,看不到任何可以被阻擋的可能,即便是「自干五」,也以強調自主自願為特徵,與沒有個人意志的群眾不同,也是「匹夫有權」進程在特定心智人群中的表現。

  4. 結論:發展能正視「匹夫有權」的「統治藝術」

  在古今之變中,在三千年從未有過的大變局中,今日中國處於從「匹夫有責」到「匹夫有權」的社會大轉型過程中。無論稱之為「群己權界」,還是稱之為「個人權利」,都是歷史進程所強加給我們這個時代的主題,既無可逃避,也不可逆轉,可謂「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

  面對這樣一種歷史進程,認真對待「托克維爾法則」,不僅因為它既是托克維爾思考「舊制度與大革命」命題的精髓所在、也是諸如亨廷頓等政治學家一切政治理論的根基和出發點,還因為它為時代最迫在眉睫的危險提供了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案:發展能正視「匹夫有權」的「統治藝術」。這個時代一切有效政治行動的實質內容,無論是以改革、革命或其他任何樣貌出現,都將只能是自個體權利而始,至個體權利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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