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語

       1
　　
　　山像一位老人，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說，一直沉思了億萬年。
　　
　　山是一行行燃燒著愛與恨、笑與哭、歡樂與悲傷、溫柔與憤怒、幸福與痛苦的熾熱的感情，在地殼下面憋了億萬年，再也憋不住了，沖啊，擠呀，撞啊，碰啊——終於衝破了大地的肚膛。
　　
　　有人說，經過幾十億年的滄桑，地球明顯地老了，山就是它身上的皺紋。我說，山是地球黝黑粗大的身體上，高高隆起的一塊塊結實、健壯的肌肉。
　　
　　上山時，我的腳步總是輕輕的，我怕踩疼了山。
　　
　　山卻彷彿說，我怕我滿身的石頭硌痛了你的腳。
　　
　　2
　　
　　在山面前，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高。站在山頂上，我們才會變得更高。
　　
　　人再高，也不能增加山的高度，而山可以增加人的高度。人高，是山托舉著的結果。
　　
　　站在山上，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高，都快能摸到白雲了。離開了山，你還高嗎？走下山後我們還是原來的自己。
　　
　　而山，並不會因為你的離去而有一絲一毫的降低。
　　
　　3
　　
　　登上珠穆朗瑪峰，你就征服了珠穆朗瑪峰嗎？
　　
　　一位登山者說，我登上這座山，並不是我征服了它，而是它允許我登上，是它把我一步步舉起來的，我要感謝它、敬畏它。
　　
　　「一覽眾山小」「登泰山而小天下」「山高人為峰」，那是因為你站在山高大的肩膀上。離開或下了山，你還能「一覽眾山小」嗎？恐怕你自己也變小了。
　　
　　要記住，你在山頂上是暫時的，你在山腳下是永遠的。
　　
　　山可以把千千萬萬人舉得高高，但沒有一個人可以舉起一座哪怕很小很小的山。
　　
　　4
　　
　　山上的人俯視山下的人，覺得山下的人很渺小；山下的人仰望山上的人，覺得山上的人也很渺小。
　　
　　山下的人和山上的人，儘管所處位置高低懸殊，但在對方的眼睛里，都是同樣的、無區別的一個小點。
　　
　　人，站在高處時不要老覺得自己高大，待在低處時也不要總以為自己矮小。
　　
　　5
　　
　　海中的小島，其實是高高地站在大海里的一座山，多少海浪、颱風都奈何不了它。有的小島從海平面上看雖然不大，但是在深達數千米的海洋中，卻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了。如果它不是高高站起，恐怕早就被海水淹沒了。
　　
　　太平洋的馬里亞納海溝深達11034米，如果把珠穆朗瑪峰放到此也會被淹沒。夏威夷島看似不大，卻是站在海中9000多米高的大山。西沙群島的22個島面積都很小，最小的島面積僅0。002平方公里，在海中卻是身高一兩千米的大個子……
　　
　　一座站在大海里的山與整個海洋相比，不過滄海一粟。可大海再大，卻無法淹沒這座山。
　　
　　你雖然弱小，關鍵你要高。
　　
　　6
　　
　　小時候，我總想知道山的那邊是什麼。
　　
　　上學了，翻過那座山，又想知道遠處那座山的那邊是什麼。
　　
　　長大了，翻過遠處那座山，又想知道更遠處的那座山的那邊是什麼……
　　
　　到老了，看過一座又一座山的那邊后，我忽然覺得小時候山的這邊才是最吸引我的。
　　
　　7
　　
　　不要覺得你現在高就目空一切，也不要覺得你現在低就垂頭喪氣。泰山地區遠古時曾經是海槽，後來隆起為山；6億年前，泰山再次沉入大海；又經過數億年，泰山山體才重新抬升。珠穆朗瑪峰也說：「過去我周圍曾是大海，我比海平面還要低呢！」
　　
　　現在最高的山，過去是最低的；現在最低的，過去也許是最高的。現在最高的山，將來可能是最低的；現在最低的山，將來可能是最高的……
　　
　　世上沒有永遠最高的山，只有曾經的最高的山、如今的最高的山、未來的最高的山。
　　
　　8
　　
　　上小學時我曾登過鶴壁市郊最高的那座山——牟山。40多年後我重上此山，當年登山的場景竟然歷歷在目，連一些細節都那麼清晰，彷彿就在昨天。
　　
　　撫摸著山上的每一塊石頭，我彷彿撫摸到了歲月的肌膚。我還能找到40多年前我上山時的那些幼稚、歪斜的腳印嗎？
　　
　　我走了，山還在這裡，你還認識我，你是在等著我回來嗎？
　　
　　我老了，山卻依然年輕，你青春不老的秘訣是什麼呢？
　　
　　也許再過40多年，那些曾經登上這座山的人都不見了，可是，山還是站在那裡。
　　
　　山，不斷地結識新朋友，卻再也見不到老朋友。它至今也不明白，不過才短短几千年，那麼多老朋友都去哪兒了？
　　
　　9
　　
　　山尖雖很高，但是面積很小；山底雖很低，但是面積很大。
　　
　　站在山頂看不到山底，站在山底卻能看到山頂。山頂雖耀眼，山底是基礎，無底何來頂？山高底則大，山險底更堅，是山底，支撐著、托起了山頂。基礎不牢，山就會倒塌，山頂何在？
　　
　　有的山，海拔很高，但絕對高度並不是很高；有的山非常高，只因沉入海底，便無人知曉，也失去了做世界最高峰的機會。
　　
　　山的最高點看似很風光，卻恰恰是山的終點；山的最低點看似很不起眼，卻恰是山的起點。
　　
　　有時，你以為你站在了地球最高處，其實從地球的另一面看，你此時正站在地球的最低端。
　　
　　10
　　
　　山，從來不言說自己的高度，卻悄悄聳立於雲端；人，總是想增加自己的高度，在山面前卻顯得矮之又矮。
　　
　　山為何那麼高？是因為山曾經受了地球板塊劇烈擠壓的巨大陣痛。人想成長，也得如此。
　　
　　遠方唯一能望見的是山，山也能望到很遠的大海，只因山站得高。站得低，抬頭看世界；站得高，放眼望世界。在山下，世界在你頭頂；在山上，世界在你腳下。每天，世上都有很多人上山下山，山下、山中、山坡、山頂，山與山、山與非山的風景是完全不同的。
　　
　　從未登過山，心中怎會有山？心中沒有山，怎會有高度？沒有高度，如何覽群山？光靠站在山上「一覽眾山小」難長久。自己高了，目光才高。
　　
　　很多時候，別人低看你，那是因為你沒有站在一定的高度。否則，他會仰視你。
　　
　　人這一生，誰也不可能將地球上所有的山一一攀登，你只要攀上你心目中最高的那一座，你人生的印章便時時印在了你生命的高處。
　　
　　11
　　
　　全世界最高的山峰是珠穆朗瑪峰，海拔8844。43米，被譽為萬山之尊、地球之巔，這是人人都知道的。
　　
　　而僅次於珠穆朗瑪峰、位於世界第二高的山峰是哪座呢？恐怕知道的人很少。我曾隨意問過許多人，99%的人知道珠穆朗瑪峰，99%的人不知道世界第二高峰叫什麼。
　　
　　世界第二高峰為喬戈里峰，海拔8611米，又稱K2峰，是喀喇崑崙山脈的主峰。「喬戈里」為藏語，意為「白色女神」。
　　
　　山，只是屈居第二，知名度就小了那麼多。人呢？
　　
　　12
　　
　　我想與山握手，卻找不到它的手；我想與山擁抱，卻沒有那麼長的雙臂。誰也不可能將整座山摟在自己的懷裡，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山頭。
　　
　　然而，我能摟住山上的一塊石頭。把它抱在胸前，我彷彿摸到了山的脈搏、聽到了山的心跳，好似將山摟在了自己懷中。
　　
　　黎明，我看到山端著初升的太陽，那紅紅的、圓圓的酒杯，在慢慢地品著、飲著，整座山都醉了，醉成了紅紅的。
　　
　　水可飲，酒可飲；風可飲，雨可飲；春可飲，秋可飲；陽光可飲，夜色可飲；晚霞可飲，晨曦可飲；時間、歲月也可飲……
　　
　　我端不動朝陽那巨大的酒杯，我可與山同品、同飲、同醉。
　　
　　輕輕飲一口這酒杯中的霞，山紅了，我的生命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