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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陳永貴為何罵胡耀邦是「胡亂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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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6-23 03:49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凌志軍 水煮歷史

  

  1978年12月26日清晨,風和日麗,為京城冬季里少有的好天氣。此刻陳永貴正在城北交道口大街他的四合院里往來踱步。像往常一樣,他早早地起床。這一天本是毛澤東的誕辰,在他陳永貴也是一個值得懷念的日子。他還記得十一年前那個12月26日帶給他的輝煌。那一天,大寨淹沒在一片紅旗彩燈和標語的海洋里。為了使毛澤東思想的光芒更加引人注目,他選擇了毛的生日來慶祝大寨的豐收。數千人從東西南北湧來,如朝聖者的隊伍進入六億中國農民的麥加,列隊四行接受他的檢閱。他還在這一天里接受了十七個縣、二十個公社和三百四十個大隊的賀禮,收到四百張喜報、一百份「決心書」和至少四個歌舞團的男男女女們獻來的舞蹈。

  這時候他在冥冥之中感到自己的精神力量之大,足以相當一顆原子彈的威力。於是他讓全體大寨人豪邁地致電毛澤東主席,其電文至今讀來仍讓人激動不已:「大寨掌握了您的光輝思想,就變成了強大的精神原子彈!這顆威力無比的精神原子彈爆炸了,炸得革命人民歡天喜地,炸得牛鬼蛇神膽戰心驚……」陳永貴那個時候肯定認定自己手裡的旗幟永遠不會墜落,所以他對偉大領袖保證:「十年以後,我們還要召開比這次更大的慶豐收大會!再向您,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報喜!」

  

  而當過了十年以後,眼前卻是一片落寞蕭瑟:沒有了紅旗,沒有了語錄,沒有了賀禮和喜報,沒有了決心書和歌舞團,沒有了毛主席,也沒有了給毛主席的致敬電,只有一種特別難以平復的感覺如鯁在喉。他明白這種感覺乃是由於他主管全國農業的權力實際上已被剝奪。在一天下午政治局召開的會議上,王任重由陝西省委書記一躍而居京城重任,一身兼任國務院副總理和國家農業委員會主任,其角色剛好取陳永貴而代之。陳永貴長期觀察政海風雲,知道自己雖然還在副總理位上,卻已是昨日黃花,所以他才能夠用一種洞悉一切的口吻告訴兒子,他無法繼續忠於職守:「唉!幹不了啦!人家不免咱,咱也別等人家免,咱自己寫個申請吧。」

  然而還有更加令他感到憂傷的事情。老實說,陳永貴原本不過是太行山裡的一個農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走進帝王將相出入的紅牆深宮,現在就算奪去頂戴「烏紗」,他仍舊可以紮上他的白色頭巾務農去。他的心肝是他的大寨,叫他不能平心靜氣的也正是這件事。大寨不是毛主席親自樹立的紅旗么?怎麼這些人連大寨也要反對哩!他恨恨地告訴李韓鎖:「哼!我跟狗日的吵翻啦。」他罵的這個人,就是當時蒸蒸日上的胡耀邦。胡耀邦居然敢說大寨的農田建設是「勞民傷財」。陳永貴一氣之下,就覺得罵其為「狗日的」仍不足以平心頭之恨,於是又說胡耀邦是「胡亂邦」!

  

  胡耀邦從來沒有去過大寨,也不懂農業,所以陳永貴不會相信他對大寨的攻擊是出於自己的主張,進而懷疑所謂「勞民傷財」一說乃是出自他人的唆使和告密,昔日反對大寨的人有極大的可能集合在這個新的權力周圍。一個最明顯的跡象就發生在三周以前。1978年12月2日,《人民日報》將一封來信摘編出來,寫信人自稱「陳靈風」,來自山西,其述評的矛頭全部指向大寨。他說報紙上宣傳的學大寨是「胡亂吹」,昔陽學校的升學率倒數第一,還說大寨和昔陽的人紛紛陞官,卻丟掉了艱苦奮鬥自力更生的傳統,是「國家出錢,農民種田」。

  尤其令人難堪的是,這個人居然列舉了若干事實來證明其所言不是偽證:比如六十九軍把郭庄水庫的水引到大寨、墨西哥總統送給大寨噴灌設備、政府出錢安裝了高壓電線、省軍區的官兵放炮炸跑了冰雹……這個姓「陳」的還質問那個姓「陳」的,說「有必要把很大的山搬掉,去造那一點地嗎?這樣的干法合算嗎?」最為要命的是,信的作者認定大寨沒有和「四人幫」頂著干,甚至還罵過鄧小平是「鄧納吉」,這有白紙黑字記錄在案。中共中央機關報把所有這一切無遮無攔地印行成冊,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擺在所有政治局委員的辦公桌上了。

  

  毛澤東接見陳永貴、錢學森

  陳永貴並不知道陳靈風為何許人,但是,以多年的政治經驗,他完全可以斷定,若無更高權力機構的支持,陳靈風斷不敢寫出這樣一封信來,即使寫了,《人民日報》也不會採取行動來響應。從12月2日到12月25日,所有的一切看來都像是安排好的,時代終於逆轉,中國農業的旗幟由此也就在昔陽墜落而在鳳陽升起。

  陳靈風的告狀輾轉上達中南海,這是抨擊大寨的一系列活動中的一個環節。在1978年開始的幾個月里,這種活動還只能在暗中進行。大寨在公開的場合仍然保有昔日的輝煌。中央政府仍將大寨作為農業立足之根本,其信心之堅定似乎還要超過以往。比如2月份有兩個規模盛大的會議,科學大會與文化大會,看上去均與大寨極少關聯,但是卻都在大寨召開。

  

  郭沫若的骨灰撒向了大寨的虎頭山

  依照華國鋒的意見,大寨作為一種象徵,其光輝將能普照天下,所以,便有了數千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雲集昔陽的盛況。一個月後,昔陽終於略顯平靜,可是它的四位最顯赫人物來參加人民代表大會。又一個月後,國務院副總理耿飈夫婦領來了一位外國總統。到了夏季,郭沫若的骨灰,也撒向大寨的虎頭山。大寨全體貧下中農還共撰祭文,悼念這位史學、科學和文學的泰斗,說「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賦詩說大寨是「共產仙鄉」,所以死了以後要來到大寨「和我們朝夕相處」。在當代中國,學問之大者如郭沫若,寥若晨星,所以這件事在全體人民的心中當然會留下感情的色彩。不過,大人物死後的魂歸大寨仍為罕有之事,郭沫若之後,唯陳永貴一人,那是八年以後的事了。這一年裡,畢竟還是活著的人紛紛進入這個小小的山村,總計有182954個中國人和5405個外國人。

  不過,到大寨來朝拜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輿論的注意力也已悄悄地轉而討論真理的標準。反對大寨的人們日益活躍起來,只是他們還不敢太逾越分寸。

  這時候,大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影響輿論,日後這種力量就更加微小。到12月陳永貴被奪權留職的時候,輿論對這位昔日的農民英雄已經失去了同情,只不過還沒有發展到公開貶損的程度。攻擊者首先質問,為什麼江青要「三上大寨」,尤其是毛主席辭世前夕,江青居然敢於離開領袖的重病之軀跑到大寨,莫不是大寨與江青有著某種特殊關係?這一質問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所以他們又問道:學大寨究竟學什麼?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這矛頭顯然是針對華國鋒頒布的學大寨之「六條標準」,以及陳永貴數年苦心經營起來的「根本經驗」。這些攻擊仍然沒有能夠動搖大寨的地位,但是,他們所說「學大寨」乃是在走一條「左」的道路,卻取得了極大的進展。這一攻擊正中大寨的要害。大寨紅旗幾乎立刻就被拖到了懸崖邊上。

  

  局面之所以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起因至少要追溯到兩年以前。1976年10月4日,也即逮捕「四人幫」的前兩天,陳永貴已經在感情上站在華國鋒的一邊,不然,他就不可能在華大功告成之後「又蹦又跳,興奮得直嚷嚷」。這是十八年後《農民日報》記者吳思的描述。陳永貴與「四人幫」的不能合拍,在當時即為人人皆知的秘密。他在江青來到大寨的時候可以做到畢恭畢敬,等到江青一走就會擅自決定在江青的防空壕裡面養豬。

  姚文元始終不肯屈尊到大寨來,令他極為不滿。而張春橋對他這個鄉巴佬的不加掩飾的輕蔑,就更加令他義憤填膺,以至在政治局的會議上與張春橋大吵一架。當時這幾個文人權傾天下,敢於直接與之對抗者絕無僅有,所以就連最無所顧忌的將軍許世友也對陳永貴的勇氣自嘆弗如。不過,這一切多是一個鄉下農民和城裡秀才的差別所致,很難說有什麼政治上的動機。

  「四人幫」頃刻瓦解,陳毫無疑問在心裡大大地出了一口氣,但是老實地說,他也並不真正明白自己與這些人的分歧究竟在什麼地方。這有一件事情可以證明。他的最得意的助手郭鳳蓮為事態的突變所震驚,一時不知這些人有什麼卑鄙的罪行可以讓大寨的社員批判,於是求教於陳永貴,陳指點說:「你上去罵狗日的就行」。以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之身份作出如此指示,固然淺薄粗俗之至,但是,當時某些評論說他與「四人幫」早有勾結,也實在是一個冤枉。

  

  至於說他沒有與「四人幫」對著干,即便屬實,也無可厚非。以當時之情景,又有誰能「對著干」?自然不能以此對陳永貴大加指責。這一點,已由鄧小平本人加以認定,他安慰陳說,「你不是 四人幫 的人」。這當然也等於宣布,大寨不是「四人幫」的大寨,它與小靳庄完全不一樣,後者是江青一手導演出來的一個專門作詩唱戲的村莊。

  話雖如此,大寨旗幟的黯然失色,卻是由「四人幫」的垮台開始的。陳永貴不是「四人幫」的人,但這並不表明他可以為鄧小平的改革陣營所接受。事實上,在當時中國政壇激烈角逐的幾種力量中,陳永貴更有可能屬於華國鋒的陣營。華的誕生地交城縣,與陳的大寨相隔數百里,為同一省份。華國鋒奠定自己最初基業的呂梁山,與陳的太行山也是遙遙相望,更何況這兩個人又同為文革之受益者,政治上的傾向,乃至種種利益攸關的細節,均有更多的相通之處。可謂同仇敵愾,同病相憐。

  這在二人先後去職賦閑家居的時候,發展為一種至為真切的關懷。這種真情本來極為少有,而在這兩個人中間卻能至死不渝。大約八年以後,陳永貴終於病逝,華國鋒聞訊甚是傷感。就在遺體將要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的時候,他昔日在中南海里的同事們誰都不肯來表示一下悲哀,對於這些人來說,最後的分手可能早已完成。此時,唯華國鋒一人蹣跚而入。他在離職之後幾乎不再於公眾中露面,現在卻置身在一個死者身旁。青燈花影,絮語孤魂,昔日中國政壇上兩個風雲人物,生死兩依,真有惺惺相惜的感慨。

  

  華國鋒和陳永貴合影

  陳永貴之忌辰為1986年3月26日。當他終於告別人世間種種是非恩怨之後,人們曾經嘗試為他蓋棺論定。卓儒說他擁護三中全會,還說他自己本來就不想當副總理。吳思說他正相反,開三中全會的時候,「一臉氣哼哼的神色,見了人連招呼都不打」。孫啟泰和熊志勇則將陳永貴連同他名下的一行人馬全都說成是「大寨式的幹部」,這些人「以各種方式抵制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黨的方針政策」。其實,事情絕非如此簡單明了。陳永貴在政治局的會議上的確投出贊成票,但他的內心卻並不是真正的贊成;他不能接受對「極左」的批判和對毛澤東在某種程度上的否定,但他卻也沒有依照他的本性破口大罵起來。過去他強迫所有人對大寨頂禮,全不問人家是否願意,現在這局面終於輪到他自己來承受,其間滋味或許直到今天才能體會。

  陳永貴本人一向熱衷於在政治運動中居有領先位置,在真理標準的爭論之中卻一反常態,不置可否,對批判「極左」也只是冷眼旁觀,並且暗中囑咐大寨不要趕這趟浪潮。看來他做得足夠周到,所以到了十幾年後,很多人想要從公開的報章上發現他此時的立場,都沒有成功。陳永貴的豪放久有名聲。現在,他卻只能在自己家裡指桑罵槐,在公開場合則韜光養晦。這局面雖勉為其難,但他終於做到。不過,他還是忘記了官場行事的一個基本要則:沉默本身也是一種態度,而他私下表達出來的任何情緒也必有走漏出去的一天。

  事情果然如此。陳在家中逢人就罵的情形不久就傳播開來,這引起華國鋒的憂慮。他不希望這位農民政治家再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的確,任何人都可以借題發揮,說陳永貴的不滿是受了華國鋒的影響。後來陳對三中全會的決議投了贊成的一票,十之七八是由於華的勸慰。

  

  其實,華國鋒無力阻攔的事,陳永貴更加無可奈何。1978年4月,令人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新華社派駐大寨的記者馮東書在這一月回到北京,就聽見有人說新華社如此鼓吹大寨將成為「歷史的罪人」。當他和他的上級談到這件事的時候,都感到新華社有改弦更張的必要。幾天以後,中國最大的通訊社將派駐在大寨的記者悉數撤出。差不多與此同時,在距離大寨不遠的忻州,也有兩個人在寫信揭露大寨和昔陽的問題。《人民日報》則在自己的版面上批評道,取消社員的自留地和家庭副業、搞大隊核算等等行為,並不符合黨的政策。這顯然是在影射大寨。

  這些事暫時還不至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已經使陳永貴感到窘迫。按照他收到的情報,假如不對這種挑戰公開還手,事態必將更加嚴重。但是這個時候大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指揮輿論,陳永貴只好另闢蹊徑。這一年陽曆10月,昔陽縣委副書記李喜慎想要召開大會總結十一年間學習大寨的工作,遂將總結報告呈請陳永貴過目。陳指示說與其消極沉默不如主動迎接新的局面,以此來維護大寨的威信。後來李喜慎就宣布說,大寨是任何人都不能懷疑,也是不應該懷疑的。學大寨的真理已經有十一年的實踐來證明。這種精心設計的邏輯雖然悄悄地利用了「實踐檢驗真理」的潮流,卻正好暴露了大寨的氣短心虛,以及論爭雙方攻守之勢的逆轉。

  儘管李喜慎還在威脅人們:「牢記歷史教訓,防止在學大寨的道路上再走彎路。」可是人們的情緒已經如火如荼,不能遏制,已經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致信北京,攻擊大寨和陳永貴,這些信件多數都是來自大寨左鄰右舍中那些最了解實情的人。人民日報社所刊登的陳靈風來信,只不過是所有這些申訴者中的一個。在陳永貴的眼裡,這件事情的真正威脅還不是一個小小的陳靈風,而是中共中央機關報的公然介入。這中間的象徵含義十分嚴厲,足以在反對者中間引起連鎖反應。

  

  很明顯,陳永貴已經無法抵禦這些控訴。這局面又由於一個小人物的出獄更加動蕩不安。此人名叫岳增壽,是鄰近昔陽的平定縣裡一個普通工人。他在1974年至1976年連續寫了十二封信寄給毛澤東、周恩來、華國鋒和葉劍英,其內容全部是控訴大寨的黑暗和陳永貴的無法無天。事情後來以岳增壽被宣布為「現行反革命」而告結束。岳被拳打腳踢之後繼以五花大綁逮捕歸案,法院判以十八年監禁。但是,到了1978年12月,這個人居然僅僅服刑兩年便獲釋出獄,並且宣布為無罪,這件事與陳靈風的告狀信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

  事情竟會如此巧合,這不是要將人們反對大寨的情緒煽動起來又是什麼?陳永貴已經明明白白地看到,在這一系列事件後面的鼓勵者中,必定還有報紙,還有省長,還有公安局,還有法院,甚至可能還有政治局裡他的那些同事。現在,整個農村都感到1979年的新年鐘聲宣布了舊時代的終結和新時代的開始,他陳永貴卻除了嘆息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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