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公會 ：怎樣獲得巴拿馬金獎

　　絕大多數中國人知道 1915年巴拿馬博覽會，都是因為茅台酒征服洋人、奪得金獎的事迹。不過，獲得這種殊榮並不需要穿越到 100 年前。請認真看這篇文章，它會告訴你怎麼拿到巴拿馬博覽會金獎。

　　文｜孫鑫偉

　　位列全國「十大」或「八大」榜單的地方名優特產，一定不能驕傲自滿，因為真正傳奇的品牌，必須獲得 1915 年巴拿馬博覽會金獎。

　　絕大多數中國人知道 1915 年巴拿馬博覽會，都是因為那個茅台酒征服洋人的傳說：當年茅台酒作為中國名酒代表參加巴拿馬博覽會，洋人的歧視加上包裝太土，茅台酒備遭冷落，中國代表情急之下怒砸酒瓶，結果四溢的酒香立即征服了傲慢的洋人，但洋人不甘中國人拿世界第一，於是茅台只好屈居白蘭地之後獲得第二。

　　從 1955 年新華社最早講述的這個版本開始，幾代中國人談起茅台酒的國酒地位，都會講述這段傳奇，1980 年代初，茅台酒廠作為改革先進被宣傳報道時，細節更加豐富，故事最終被固定下來：茅台酒在 1915 年的巴拿馬博覽會上獲得金獎。

　　

　　▍茅台酒的「金獎百年」慶典

　　除了茅台酒，幾十年來宣稱自己也獲得過巴拿馬金牌的只有五糧液、祁門紅茶、福建坦洋工夫茶等極少數名牌。巴拿馬金牌等於傳奇品牌是不容置疑的。

　　當然，世博會最多是個帶有濃厚國際商品展銷會的國際舞台，它從來不是質量評比的專業場合。未必不會有人問，世博會的金牌到底含金量幾何？

　　這是個好問題。

　　獎牌大放送的世博會

　　有些最近宣稱自己獲得過 1915 年巴拿馬博覽會金牌的廠商，誤以為巴拿馬博覽會是在巴拿馬開的，這不對。1915 年的巴拿馬博覽會舉辦地並不在巴拿馬，而是在美國舊金山，全稱舊金山巴拿馬太平洋博覽會，美國為慶祝巴拿馬運河 1914 年通航，故以「巴拿馬運河」為主題——此前曾有過以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法國大革命為主題的世博會。

　　

　　▍當時的博覽會海報

　　這次世博會，舊金山市也有自己的安排和目的：1906 年舊金山經歷了一場 7.8 級大地震，幾乎摧毀了大半個城市，為了讓全世界見證舊金山的重建奇迹，主辦方 1911 年便廣發英雄帖，但 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列強大都疲於戰爭，無暇應付世博會，導致美國人的精心準備卻只等來了 31 個國家，但卻多了一個特殊的國家：中國。

　　

　　▍博覽會現場

　　此前，中國商人或受委派的西方人曾以官方名義參加過世博會，這次才是中國官方正式第一次參加。時值民國新立，政府將之視為展示新國家形象和促進商貿的良機。

　　

　　▍1876 年費城世博會的中國展區

　　1913 年 6 月 28 日成立籌備巴拿馬賽會事務局，局長及赴美賽會監督兼籌的陳琪雄心勃勃提出「恢復固有國產之名譽」、 「擴張土產輸出額」、「采外人嗜好改良輸出品」等十項目標，因為中國傳統出口產品當時受國外競爭衝擊頗大。

　　譬如最大宗的茶葉，受日本、印度、斯里蘭卡等國競爭，出口每況愈下。原因之一是中國大多採用手炒茶法，給外國人不夠衛生的印象，另外，中國茶葉包裝粗劣，而當時歐美茶葉多以包裝盒或鐵罐為主，設計上的差距就更大。

　　為了選出全國最優秀的參展品，賽會事務局組織了一系列地方性博覽會，還組織大資本茶商參加此前的南洋勸業會作為熱身。針對中國產品包裝設計拙劣的短板，事務局還特意提出系列改良意見。中國最終挑選10餘萬展品參賽。

　　第一次登場的中國，竟然成為世博會展品數量最多的國家。雖然中國展區面積超大，但展品實在太多，而且多是農副土特產品，最後擺出來展示的只有2萬件，有些展品甚至沒有拆封。

　　

　　▍擺放著寶塔的中國展區

　　中國官民一體精心準備，不惜耗費巨大人力物參會，除了交流做生意，當然也很在意多拿獎。

　　大會設置了 6 類獎項，由高到低分別是：大獎章、名譽獎章、金牌獎章、銀牌獎章、銅牌獎章和口頭表彰。所以，「巴拿馬博覽會金獎」，其實只是第三等獎章，並非博覽會最高獎。

　　

　　▍1915 年巴拿馬博覽會的最高獎章

　　中國人的期待沒有被辜負。歷來世博會都算得上是獎牌大放送的節日：這次世博會各國送選的展品總計 20 萬件，總計 25,527 個展品獲獎，中國以 1,200 余枚獎項高居第一。

　　中國代表團的獲獎數量存在不同版本，陳琪在《中國參與巴拿馬太平洋博覽會紀實》一書中統計的名單隻有 1076 個，但中國代表團在大會結束后又談判爭取到一些獎牌，這些續補的獎項未被統計。

　　中國代表團成員屠坤華在《1915 年萬國博覽會遊記》一書中記載，「我獲之獎，計一千二百十一枚。內為大獎章五十七枚，名譽獎七十四枚，金牌獎二百五十八枚，銀牌獎三百三十七枚，銅牌獎二百五十八枚，狀詞獎二百二十七枚」。

　　另外，《中國參與巴拿馬太平洋博覽會紀實》中提到，陳琪 1915 年 9 月 3 日在舊金山南京樓大餐廳宴請中外名流餐前演說時稱，「此次博覽會審查之結果，中國賽品共得大獎六十二、名譽獎章六十四、金牌獎二百五十八、銀牌獎三百三十七、銅牌獎二百五十八、獎詞二百二十七、共計一千二百十一枚」。

　　

　　▍陳琪

　　但陳琪提到的各項獎牌數之和為 1206 枚，並不是 1211 枚。所以，今天人們普遍採用 1200 余枚這個約略的數字。無論如何，中國在巴拿馬博覽會斬獲的獎牌數，遠比我們想象得多。

　　那個深入人心的智砸茅台酒瓶獲金獎的傳說，顯然與中國獲獎數量存在邏輯悖論，如果洋人要存心為難中國人，中國怎麼可能拿到最多的獎牌？

　　茅台、五糧液到底拿的什麼獎

　　中國幾乎沒有機械製造、電氣、化工及精美藝術品參展，為什麼能靠土特產品就成為獎牌最多的國家？

　　因為中國團的展品最多。

　　

　　▍中國館

　　世博會上，除了東道主，各參展國所獲獎牌數一般都與其參展數量正相關。以實際展出數量算，中國獲獎率約為 6％，是博覽會的平均獲獎比例（13％）的一半左右，很難想象中國把 10 萬件全部展品都拆開拿出來會是怎樣。

　　當然，並不是展品多獎牌就自動等比增加，畢竟獎牌數量的分配是由大會的評審團決定的。

　　由於中國團帶來的參賽品最多，所以，在由 500 名來自科學、藝術及工商等領域的評審團中，中國佔到了 16 個席位，是評審席位第二多的國家，而東道主美國則佔據了 70%的席位。

　　

　　▍巴拿馬高級評審團合影

　　博覽會的展品種類如此之多，自然不存在對全世界同類產品比較評分的可能，所以，一國獎牌多寡，多少是由各代表團談判名額分配決定的，是平衡妥協的產物，與特定領域相關專家評定參賽產品名次完全不是一回事。

　　程序上，評審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分類審查，第二階段是按產品部門審查，第三階段是高等審查。前兩個階段過後，中國代表團獲頭獎 30 余枚，中國代表團覺得這個數字顯然太少。

　　在最後的高等審查階段，中方負責人陳琪便利用評議及補行審查會特別委員的身份，極力爭取更多獎項。比如茶葉，原本賽會只頒給中國一個大獎章，但陳琪要求產茶的七省各給大獎一枚，理由是「七省皆產名茶，裝潢華麗，洵足代表華茶之特色」。

　　中國代表團在談判爭取更多茶葉獎牌時，為平衡掉其他國家的紅茶獎牌，一度提出「中國二十二行省皆出綠茶」，所以「中國各省亦應均得綠茶大獎」。

　　不難看出，中國評審團對中國代表團能拿多少獎有相當作用，而且獎牌在中國展品中到底怎麼分配？哪些產品要作為重點爭取獲獎？哪些可以作為籌碼犧牲？也取決於中國代表團。

　　中國的獲獎產品主要以農副及食用產品居多，其中酒類和茶類就有近 90 個產品獲獎，占獲獎產品的 7%以上。其中茶葉類獲獎 44 個（大獎章 7 個、名譽獎章 6 個、金牌獎章 21 個、銀牌獎章 4 個、銅牌獎章 1 個、口頭表彰 5 個）。

　　

　　▍部分巴拿馬獲獎食品

　　酒類雖然拿獎不少，但很難與今天的酒廠對上號。三個最高級的大獎章獲得者，除了「山西省：高粱汾酒」外，其餘兩個都不具備廠名和品牌，比如直隸省是「豆類，花生，高粱酒，羊毛，豬鬃」列在一起的，是個民用食品的大雜燴。

　　

　　五糧液在正式出版物上宣稱，它的遠祖宜賓大麴酒曾在巴拿馬博覽會上「榮獲名酒金質獎章」，但遺憾的是，《中國參加巴拿馬博覽會紀實》一書中找不到四川酒類產品獲獎的記載。

　　不過，「怒擲酒瓶振國威」的茅台倒有跡可循——貴州酒類產品中獲獎的「貴州公署酒」確實與茅台有歷史淵源——當年並不存在茅台酒這個品牌，它是 1949 年後將茅台鎮民營酒廠公私合營后誕生的品牌，冠以「貴州公署酒」之名選送巴拿馬博覽會的是其中的兩家。

　　

　　最早版本中，茅台酒的祖先勇奪第二名也算有真實依據，因為它拿的銀質獎章，被說成是第二名也可以理解，雖然在巴拿馬博覽會上，它只是四等獎。

　　你不會錯過百年前的班車

　　現在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問題。

　　首先，即使是茅台、五糧液這種名門正派，他們念茲在茲的巴拿馬博覽會金獎認證都十分可疑。所以，正牌的巴拿馬金獎尤其是大獎章，當然還是非常寶貴的。

　　

　　另外一點更關鍵——我們的祖先曾獲得過如此之多的巴拿馬獎章，有些還是級別最高的大獎章，但除了山西汾酒等極少數，大多因為世易時移，至高榮譽無人繼承。

　　所以，如果你的產品需要巴拿馬金牌的傳奇認證，而根據本文提供的線索，你在百年前獲獎名冊上找到產品、產地這兩個要素正好與自己相符的名字，應該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過繼，續上百年前曾揚威巴拿馬博覽會的祖先的香火。

　　當然，豬鬃、羊毛之類的土產掛上巴拿馬金獎的意義實在不大，有價值的遺產主要是茶、酒這些類別，但當年世博會上，只有 90 個茶類、酒類產品獲獎， 獲得金獎及金獎以上的就更少，可供自己過繼的合適對象並不多。

　　

　　但是，即使是一百年前的班車，有時候你錯過了都是可以補票的。

　　2015 年是 1915 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百年紀念，美國舊金山舉辦了一次百年慶典。主辦方不乏中國機構組織，如世界華人企業家協會、中華文化藝術全球傳播委員，而時任舊金山市市長的李孟賢先生也是華裔。

　　對沒趕上 1915 年獲金獎機會的中國企業，這樣的補票機會就特別隆重。甚至當年只獲得站票的茅台，也毫不猶豫地補了一張坐票：《中國質量報》2016 年 1 月報道稱，茅台鎮多款酒「再」次獲得多枚獎章。

　　1915 年那次博覽會，貴州除了公署酒獲得銀獎外，再無貴州的酒類獲獎者。此次 100 周年慶典，號稱貴州四「醬香」的天朝上品、夜郎古酒、古壇老酒和百年土酒獲得金獎，貴州自古出好酒因此踏實多了。

　　

　　▍夜郎古酒、天朝上品的新聞發布會

　　除了酒、茶等傳統食品類外，參加百年慶典的還有很多書畫藝術品，比如畫家劉英明的《夢》和孫大雷的書法《中國夢》，還有生物微波治療儀，人體生命細胞檢測儀等科技產品。中方這次為中國代表團爭取了太多席位，是一次充分展示中國商品國際化，甚至是傳遞「中國夢」的好機會。

　　對眾多希望與「巴拿馬博覽會」這幾個字產生聯繫的中國企業來說，一次百年慶典是遠遠不夠的。而且百年慶典這個點一旦錯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搭上巴拿馬金牌這趟班車了。

　　中國企業家的焦慮，巴拿馬人早有感受。1982 年，巴拿馬農工商協會開始主辦一年一屆的巴拿馬國際貿易博覽會，每年在巴拿馬的阿特拉巴國際展覽中心舉行。今年 3 月結束的國際貿易博覽會已是中國連續第 13 年參加了。到場的 100 多家中國企業占所有企業的 1/7。

　　

　　巴拿馬人提供的補票方案，價格特別讓人感動：按 2015 年的收費標準，一個攤位的價格分為三個檔次，最貴的 12 平方米的攤位也不到 4 萬人民幣。

　　對只想要一個參加過巴拿馬博覽會經歷的中國企業，巴拿馬人還周到地提供了另一種渠道：「巴拿馬國際投資博覽會」。 這個博覽會的官方主頁提供了中文頁面，它的價格當然也更便宜，每平方米只要 150 美元加上 7%的稅，10 平米的攤位不過 1 萬人民幣出頭。

　　

　　所以，你什麼都不會錯過。


　　孫鑫偉 大象公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