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乖乖的天堂

作者:黃磊
所有善良的生命都有著自己的天堂，在那裡他們幸福平安地生活著，乖乖現在就住在小狗的天堂，長著一對美麗的翅膀，從此它可以自由飛翔。
經過了72小時，我和妻還是不能確定這件事是真。我們真的失去了它，就在2008年的最後一天。
乖乖，是一隻小土狗。2002年的冬天我和妻等一個朋友來家中做客，朋友一進門竟然抱著一隻小狗送給我們。她說在路邊看到一個人在賣狗，小狗被放在一個紙巾盒上，凍得渾身顫抖，她覺得小狗很可憐，就花了100塊錢買了下來，快到元旦了，她想送給我們當新年禮物。聽完她的話，我和妻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們從未想過養狗，而且妻子有些怕狗，可是朋友卻是一番美意，實難拒絕，就這樣小狗被留在了我們家中。朋友走後，我們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有幾分心神不寧，因為那隻小狗正蹲在電視機前看我們。
「先放在這兒，明天看看找個人送走它，真奇怪，哪有送人家狗的。」我看著小狗的眼睛順嘴說著。
「給它洗洗吧，別有蟲子。」妻建議。
「對，洗洗，再弄點兒吃的給它。」我從沙發上站起走向它。
從那一刻起，它就成為了我們家中的一員，我和妻都愛著它。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乖乖」，因為它很乖，甚至是順從，似乎是怕我們再把它送走，它想要盡量留下來。今天回想其實不是，它和我們是註定要生活在一起的，是緣。
一度，我想找出它的血統，並且不可免俗地期待它系出名門，流落民間。可隨著它一點點長大，我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它只是一隻土狗，甚至可能是雜土狗。可我們還是不可救藥地給它編造了一個品種——中華田園犬，多好聽。
我們的乖乖個頭很小，黑白相間的皮毛，眼睛不算純黑，有些深藍色，頭頂正中間還有一個逗趣的小黑點。它是一隻謹慎的小狗，很內向，極少與外人起膩，甚至對我們都是有節制地表達。它只是用頭頂著你的手掌心，如果你移開手，它就會挪幾步再用小頭頂來拱著你的手。偶爾它也會跳到你的身上，比如窗外打雷或者放鞭炮時，它就會「哼哼唧唧」地湊過來，然後望著你，趁你不備就跳到你腿上，用臉緊緊貼著你的臉。它同別的小狗一樣喜歡戶外活動，每次遛它時它都會快樂地跑到你前面。可它每次跑出幾十米就會停下來，回過頭來確定你跟著它，生怕把你弄丟了，好像是它在領著你出門散步。
有一次，我們不在家，妻母帶它下樓，結果它一高興就與妻母走散了，妻母到處找不到它，也慌了神。過了兩個小時，保安來敲門，說：「你們家的狗在地下車庫，在你們的車邊蹲了好久了，誰叫它都不走」。那次嚇壞了我們，它倒像個「沒事兒狗」，因為它確定會找到我們。
還有一次，我們已經搬到了個有院子的房子，因為要出差兩天，就將它放到院中，備好了充足的水和狗糧。那兩天我們一直都很不安，心中惦記著它。兩天後一回到家，它竟然將兩隻小爪子抓破了，大門上儘是划痕，它只喝了些水，狗糧一口也沒吃，它還以為我們不要它了，一心只想回到家中等待我們。
它從未意識到自己是一隻小狗，它把我們認真地當成了爸爸媽媽，我們也從來就相信它是我們的另一個小孩。
現在寫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不夠鋒利的刀，不斷割著我想念它的心。
2008年的12月31日，在這個複雜的一年的最後一天，我一如既往地起床，給女兒做了早飯，陪她吃完，然後給她穿上衣服。這時乖乖已經急不可待，它的晨練時刻到了，我領著女兒，跟著乖乖向園區走去……
那一天，天藍得出奇，一絲雲都沒有。雖是嚴冬，可陽光下還是有幾分暖意，樹已凋零，枯木也有著特有的北方景緻，我們向前走著……
我和女兒手牽著手，乖乖歡快地跑在前面，不時會回過頭望向我們……
一切都在幾十秒鐘內改變了，兩隻大型的兇惡的獵犬竟然無人看管地出現在路口，我迅速地抱起女兒，乖乖用它瘦小的身體保護了我們……
我和妻哭了一整天……
我和妻哭了一整年……

當一切結束時，我最愛的小乖乖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它用盡最後一口氣望著我，我摸著它的頭跟它說沒事兒了，我送它去醫院時，它如此地平靜。它深藍色的眼睛變成了淺藍色，它看到的是天堂的顏色。
我摟著女兒跑回家時，女兒問我乖乖呢，我回答不出來，女兒自問自答道：「我們從這邊回家，乖乖從那邊回家。」我無聲慟哭。
經過了73個小時，我坐在這裡，還是無法確信。我不敢望向地面，生怕幻覺中它會抬起頭望向我……
朋友們來電陪哭，我說乖乖一定去了小狗的天堂，或者轉世成了另一個快樂的生命。朋友問那它還會認得我們嗎？我們會認得它嗎？它會提醒我們認得它嗎？我說不知道，可從此以後我會相信我遇見到每一個生命都會有它善良的靈魂，我會珍惜並且善待一切，這是新的一年裡的我的心愿，是它教給我的。

尤金奧尼爾在一隻狗的遺囑里寫道——「我的悲傷來自即將離開自己所愛的人，而非死亡，狗並不像人一樣懼怕死亡，我們接受死亡為生命的一部分，並非認為那是一種毀掉生命的恐怖靈異。有誰能夠知道死亡之後會是什麼呢？我寧願相信那裡是天堂。在那裡，每個人都青春永駐，美食飽腹，那裡每天都有精彩和有趣的事情發生。我們在任何時刻都可以享受到美味的食物。在每個漫長的夜晚，都有無數永不熄滅的壁爐，那些燃燒的木架一根根捲曲起來，閃爍著火焰的光芒，我們倦怠地打著盹，進入甜美的夢鄉。夢中會再現我們在人世間的英勇時光，以及對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無限愛憐。對我們來說，預知死亡的日期，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死亡之前的平靜和安詳一定是有的。給予衰老疲憊的身心一個安詳而長久的休憩之所，讓我在人世間得以長眠。我已享受到充裕的愛，這裡，將是我最完美的歸宿。」
寫到這裡，我心中無以名狀的痛還在，可也漸漸消褪了，我懂了，懂了更多有關於生命和愛的道理。
我們的小乖乖在小狗的天堂里，它是永遠快樂的，我們也將會快樂地在不全令人快樂的世界里快樂並且勇敢地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