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當代中國人最缺失的什麼？

鳳凰博報：東方管理評論
2014-03-28


註：加藤嘉一，這位來自日本的年輕人「努力地向中國人傳達真實的日本，向日本傳達真實的中國」。加藤先生離開中國前的最後一本書《加藤嘉一的留言--其實離不開》不僅探討中日7大重要疑問：中國有自由嗎、共產黨是一黨獨裁嗎、中國真的是「霸權主義」國家嗎、反日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等等。同時分享說，「因為我一直在奔跑，所以我不會被任何顏色浸染，能夠一直做我自己。與時俱進，實事求是。」這種特質使得他具有獨特的個人魅力，不矯情，不偏激，在奔跑中一直找尋自己的方向。本文源自《加藤嘉一的留言》部分章節。



隨便翻開一本討論現代中國社會問題的日本書籍，必定會出現「農民工」這個關鍵詞，這是對從農村到城鎮務工的外出打工者的總稱。

然而，我所說的「有閑人」指的不是農民工。實際上，哪個國家都有類似農民工的外出打工者，尤其在經濟高速增長的階段，日本也不例外，決不能說是中國特有的社會問題。而且，中國政府也開始了行動，試圖從真正意義上解決農民工問題，其中包括修改戶籍制度（在中國，城市戶口的人和農村戶口的人在待遇上有著巨大差別）等，邁向城市化的道路。

那麼，所謂的「有閑人」究竟指的是哪類人群呢？

當你漫步於北京和上海，或者重慶和天津，或瀋陽、南京、西安、鄭州、成都等相對大的城市，應該會觀察到這樣一個有趣的情景。

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比如路邊或公園，會發現這麼一群人，他們不工作，一整天都過得悠閑自得。

在公園裡你可以看到，他們有的打乒乓球，有的下象棋，有的打麻將或玩撲克直到天黑，再或者一幫朋友聚在一起侃大山，又或者乾脆坐在屋前，喝著啤酒愣神。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很有錢的人，但他們一個個都興緻勃勃，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當我剛來到中國時，對這群人的存在實在是感到不可思議。

明明還是工作日，為什麼他們從大早上起就一直在外面玩？他們不用工作嗎？看上去，他們也不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到底從哪裡獲得收入呢？一直打撲克、搓麻將，難道不會厭煩嗎？對他們的行為，我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於是某一天，我鼓起勇氣對在天安門廣場附近扎堆的幾個中年男性進行了突擊訪問。這幾個人在太陽下從早到晚下著象棋。

「平日里就能大白天下象棋，真好啊！」

「那可不，這感覺特棒！」

「各位大叔，你們的工作不受影響嗎？」

「管它呢。」

「可是，生活得用錢吧？」

「哪兒管得了那麼多。錢只要夠今天花的，就行了。」

「對將來沒什麼夢想或者追求嗎？」

「沒有。這樣就挺好。」

他們的回答老是讓我摸不著頭腦，於是我大膽地提出一個挑釁的問題：

「您看看街上的那些行人、聳立的高樓還有堵在馬路上的汽車，中國的發展變化這麼大，今後肯定還會繼續發展。可是你們自己把這麼好的機會給錯過了。又不想好好工作，也不想賺錢，從大白天起就只是下象棋。這樣的人生你們滿意嗎？」

「小哥，確實我們沒有錢，也沒有像樣的工作。可是啊……」

剛才一直默默聽我發問的一位中年男性咧嘴一笑，這樣說道：

「……我們有『時間』啊。」

這句話彷彿給了我當頭一棒，讓我一下懵在了那裡。我們有「時間」，此刻是我來到中國后，第一次感到「徹底服氣了」的瞬間。

首先，請讓我從主導著當今中國社會的氣氛開始說起。

從北京奧運會到上海世博會的這段期間，中國的網路上曾經流行過這樣一句話：「不差錢」。這句話有這麼一個含義：要錢，我們有，我們差的不是錢。

那麼，對於現在的中國人來說，差的到底是什麼呢？

想必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答案，然而通過我與周圍人的接觸，感受最深切的，是「差從容」。

在城市上班的中國人，特別是年輕人失去了從容。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肉體或時間上的，甚至有的人還失去了金錢上的從容。

中國的經濟確實每天都在發展。無論男女，只要有實力，到處都有可以大施拳腳的空間。有很多人賺取的高額酬勞，絕對不輸給日本的商人。

城市裡林立著嶄新的商業設施，簡直讓人覺得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但儘管如此，中國的人們卻沒有從容。

最大的一個原因，來自於人們擔心一旦到了非常時刻，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都不會保護自己。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丟掉飯碗，什麼時候會斷了收入，又在什麼時候被時代拋棄，即缺乏安全感。

於是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開始尋找最直接的「保障」。

在現在的中國，最大的保障就是房產。只要保證了住的地方，哪怕有個萬一，也能重新來過。而且現在的中國女性在找結婚對象時，也很少會考慮沒有房產的男性。只要還是租房子住，連婚都不能結。房子對於重視「家」的中國人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

相信日本讀者也知道，現在的中國迎來了歷史上空前的房地產泡沫。在我居住的北京，不但換算成日元后超過幾億日元的豪宅毫不稀奇，就連給普通家庭住的房子也不下五六千萬日元。相信你可以理解中國的年輕一代為什麼缺少從容了吧。

於是在這樣的中國，「有閑人」們在公園裡從早到晚，一邊下著象棋，一邊說：

「我們有『時間』啊。」

或許這就是能在中國說出的最奢侈的話。

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他們擁有自己的家（儘管可能非常狹小），是土生土長的當地居民。農民工與「有閑人」之間最大的差異，就在這一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