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崇禎「願世世勿生帝王家」到劉志軍「千萬不要從政」

　作者：梁發芾
　　據說，大貪官劉志軍從監獄給女兒帶出口信：「千萬不要從政」。被認為頗有五味雜陳的人生況味。
　　其實，類似的話，早就有人說了，比劉志軍說得還悲戚。明朝的崇禎皇帝，在李自成大兵逼近，自己要上吊自殺的時候，用劍砍死了自己的兒女，說：「願世世勿生帝王家」。相比崇禎來，劉志軍算什麼啊！
　　不只生在帝王家的崇禎的孩子遭到生在帝王家的厄運和報應。在明朝滅亡之前，生在帝王家的天潢貴胄們，已經被起義軍殺得差不多了。在朱元璋子孫繁衍最快的山西，被屠殺也最為慘烈。崇禎十七年(1644年)初攻克太原后，李自成軍「捕晉宗室四百餘人，送西安，悉殺之」「恐宗人為變，閉門搜捕，得千餘人，殺之海子堰，若殲羊豕」。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軍攻取大同。6天之內，代王朱傳齊以下的4000多名諸王宗室皆被殺。姜瓖在啟本中說：「雲（今山西大同）之宗姓，約計肆千餘，闖賊盤踞六日，屠戮將盡……」據統計，李自成軍僅在山西一地，就殺掉朱姓子孫10000多人。
　　而生在皇家的被殺得活色生香的，大概是河南屠殺福王的「福祿宴」。洛陽的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第三子。朱常洵結婚，費用高達三十萬金。在洛陽修建的王府，超出一般王府十倍的花費。億萬錢財，皆入福王藩邸，神宗皇帝一次就賜田四萬餘頃。洛陽被攻陷后，將肥碩白凈的福王洗刷乾淨，和梅花鹿一道，架大鍋燒滾湯開煮。農民軍大擺「福祿宴」，用福王和梅花鹿的肉和湯，慶祝勝利，並預祝將士們從此都福祿雙全。
　　是相當的殘酷。但是有果必有因。朱家子孫被鎮壓的殘酷，必須到朱家天潢貴胄驕奢淫逸，橫徵暴斂，巧取豪奪等等不法行為中去找原因。子孫後代被屠殺的命運是無惡不作的先人們已經設定了的。到這時候才後悔「願世世勿生帝王家」，有什麼用？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當年生在帝王家，享受榮華富貴，榨取民脂民膏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收斂和剋制？怎麼沒有想到一切都會都有報應？
　　中國歷史上天潢貴胄得到的優待，應該沒有超過明朝的。因而，明朝天潢貴胄的生育率之高，繁殖速度之快，繁殖數量之多，是歷史上所有朝代中最為驚人的。明朝滅亡的時候，當時宗室人數到底有多少人，現在已經成為一個謎。現在的研究認為，大概是十幾萬二十幾萬人，當然也有人認為有上百萬之多。上萬百之多的說法，是根據明末徐光啟的粗略推算得出的。按照徐光啟的演演算法，明宗室人數每30年左右即增加一倍，照此推算，到明朝末年，朱元璋的子孫已繁衍至近百萬人之多。當然，百萬之多可能有所誇大，但十幾萬之多，則完全有可能。十幾萬貴胄再加上他們的大老婆小老婆，他們的僕役，圍繞著這些寄生蟲又有數百萬人需要國家養活。
　　那麼，明朝的宗室生育率為什麼會如此之高，繁衍會如此之快呢？這與明朝的宗室政策有關。
　　在歷史上的習慣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就是說，除了繼承爵位的嫡長子繼承父輩的爵位以外，其他庶出的兒孫們，是每一代在上輩的爵位上再下降一個等級，這樣，到了五世以後，不繼承父輩爵位的那些後代們，就會降等成為平民，和老百姓沒有什麼區別了。所以，我們看到三國時期編織販賣草鞋的劉備自稱是中山靖王之後時，當時的人們也不表現得特別驚訝，因為如果不是繼承父親爵位的嫡長子孫的話，從中山靖王傳下來的其他的後代們，已成為平民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樣的做法，在隋唐時期也是實行的。因此我們看到唐朝有不少姓李的宗室，實際上淪落得跟老百姓沒有區別，比如那個嘔心瀝血寫詩而且極不得志的李賀，就是唐宗室鄭王李亮的後裔。不管你的祖先怎麼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就沒有什麼祖宗的恩澤可以沾了。但這一點在宋朝有所改變。宋朝幾乎把所有的 宗室，不管多少代的後人，都由國家財政養起來。宋朝的宗室因此成為一個龐大的隊伍，因而成為宋朝嚴重的負擔。雖然靖康之變時，金人將在開封的宗室幾乎一網打盡，但是到了南宋后又繼續繁衍生長，人數眾多。
　　但無論宋朝的宗室政策還是宋朝宗室人數的增長，都不能望明朝朱元璋的項背。
　　明朝的朱元璋可謂是把打江山，坐江山，吃江山，貫徹到了極致。
　　明朝再也沒有什麼「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做法了。明朝的朱家人口，世世代代，都是天潢貴胄，都由國家全力奉養，而且不許從事任何職業。朱元璋給自己兒孫們制定的俸祿標準非常優厚，皇子封為親王後年俸萬石，是最高官員的近七倍，而除了俸祿之外，對肥沃土地的賞賜更是極為慷慨大方。
　　這些極為優越的政策，極大地刺激了宗室人口的迅速繁衍。上面曾經說到明末農民戰爭曾經將山西的朱家子孫屠殺達萬人之多。事實上，殺得多是因為這個地方朱家的子孫多，危害多，積怨多。多到什麼程度？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大明弘治五年，山西巡撫楊澄籌向皇帝報告：居住在山西的慶成王朱鍾鎰又一次刷新了朱元璋家族的生育紀錄，截至這年8月，他已生育子女共94名。而慶成王的長子也生了70個兒女，慶成王孫子輩的人數達到163人，曾孫輩更多達510人。就是說他的直系後代這一年已達767人，再加上眾多的妻妾女眷，整個慶成王府中，「正牌主子」就1000多人。這只是山西一地。又如河南，在洪武年間河南本來也只有一位周王，到了萬曆年間，已有了5000多個皇族後代……（見《同舟共進》雜誌《朱元璋百萬子孫的可悲下場》）
　　數量龐大的宗室人口，是社會上完全的寄生蟲，是完全靠吸食人民的膏血而存活的吸血鬼。他們不創造任何社會財富，卻過著極為驕奢淫逸的生活。他們之所以享受如此的待遇，僅僅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朱元璋冒著槍林彈雨打下了大明江山，現在的子子孫孫是在享受朱元璋打江山的紅利。明朝朱家紅色江山（朱就是紅啊）最後之所說崩潰，毀滅，表面看起來有很多原因。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朱元璋的後代，滾雪球似的壯大，全國人民終於養活不了這群龐大的害蟲，只有自我毀滅了。
　　宗室人口不斷膨脹，當然需要不多增多的財政去供養他們，而社會財政的增加趕不上宗室人口膨脹的速度。山西晉王府，明初只需年俸1萬石，到了嘉靖年間，增長到87萬石。河南周王府，由1萬石增長到69萬石。湖廣楚王府，由1萬石增長到25萬石。一些王府龐大的地方，全省每年的財政收入都不夠養活宗室的「宗祿」，需要從外省大量調撥協濟。當整個國家都無力為這些寄生蟲提供享樂資源時，你除了去死，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嗎？
　　宗室人口不但要消耗大量的財政收入即糧食和銀子，最嚴重的是，宗室還要霸佔當時最為寶貴的財富，即肥沃的良田。在河南等土地肥沃的地方，良田幾乎都被霸佔，形成巨大的王府莊田。他們得到莊田的途徑， 主要是欽賜、奏討、納獻、爭奪、直接侵佔。欽賜的有「脂粉地」，「雞鵝食田」等種種名目。像萬曆皇帝，一次就將4萬頃莊田賜給自己的弟弟潞王。他還準備把另外4萬頃美田賞給福王朱常洵（就是後來做了福祿宴的那位），被大臣激烈反對，只好減去一半，賞了2萬頃。河南的良田已經不夠賞賜，只好要求山東湖廣協濟。湖廣已經無從搜刮，湖廣巡撫請求每年湊一萬兩銀子，代替搜刮土地，被拒絕。這兩萬頃肥田，弄得朝野雞犬不寧，最後仍然是千方百計弄到了手。福王還有三個弟弟，瑞王、惠王和桂王，也每人被皇帝賞賜3萬頃良田。同樣把陝西等地逼上絕境。一面是皇帝為兒子志在必得，另一方面是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土地。最後結果是免不了加大對民田的侵奪力度。這叫做「奏討」。就是說，皇子皇孫看中了哪塊地，向皇帝奏討，皇帝無不應允，結果是老百姓的世世代代的祖業，就被皇帝稀鬆平常地奪給了自家子孫。這些皇莊的土地的出產物不但成為宗室們縱情享樂的財富，而且永遠免稅免役，這樣，皇糧國稅差役等就更為沉重地落到老百姓和他們更少的土地上了。老百姓無力負擔，最後除了逃亡就是揭竿而起。當老百姓清楚，自己的一切不幸，就是因為這幫吸血鬼寄生蟲造成的時，剝他們的皮，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有什麼奇怪嗎？
　　當他們驕奢淫逸、敲骨吸髓地享樂的時候，他們何曾想過「世世勿生帝王家」？當報應的日子終於到來，一切都要被清算的時候，忽然說，「世世勿生帝王家」，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紅樓夢》說：「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在身後有餘，在眼前有路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他們那樣做是在奔向無法回頭的絕路？故宮有一道們，叫做「螽斯門」。這門頗有象徵意義，因為一種叫做螽斯的蟲子，繁殖力極強。於是皇家也把自家後宮的一道門，取名「螽斯門」，皇帝們希望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兒女們，都像那種繁殖力極強的螽斯一樣，勤勞交配，多多生殖，好去吸干天下的民脂民膏。他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著自己的精子卵子趕快結合起來投生到帝王家，帝王家正預備好千頃萬頃良田等著呢。就是在朱家毀滅，崇禎大呼「願世世勿生帝王家」后，入主紫禁城的滿清也沒有怎麼引以為戒，還把明朝的「螽斯門」的明朝保留下來，希望滿清宗室也像螽斯一樣的繁衍無窮。
　　看來，吸取歷史教訓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