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我的母親言慧珠 言清卿口述 余之執筆

[複製鏈接]

267

主題

1020

帖子

1071

積分

一星貝殼精英

Rank: 4

積分
1071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jmw2000 發表於 2013-5-21 02:1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我的母親言慧珠 言清卿口述 余之執筆


我的血脈里流著媽媽言慧珠的血,也流著生父薛浩偉的血。從我出生的那一天算起,到生父與媽媽離異,我和生父在上海華園(舊稱德園)--華山路1006弄11號,一座溫馨舒適的小洋樓里共同生活了六年。生父常年在外地演出,我與他在一起生活實際僅有二三年時間,那時我年幼,在我的腦子裡生父並沒有多少印

同樣在華園,我與我的繼父俞振飛,我一直稱呼他為「好爸」,卻前前後後共同生活了十四年。所以,我對「好爸」的印象卻比生父深刻得多。

1966年9月11日早晨,一輛白色的救護車緩緩地駛出了華園。

媽媽赤著雙腳,一塊白布裹住媽媽的全身,華園一名門衛工人叫小冬把媽媽從二樓抱下來。

那天早晨,我獃獃地站在客廳里,看著忙亂的人群將媽媽從樓上抬下來,從人們嚴肅、緊繃的表情上看,我意識到媽媽出了事,一個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是不是我今後再也看不到媽媽了?在我稍為長大以後,我終於明白了,媽媽永遠不會回來了。

在媽媽走了以後的日子裡,我在同學的家裡看到同學的長輩的靈堂設在家裡,先輩的骨灰放在桌上,遺像掛在牆上,於是,我也想起了我的媽媽。我媽媽的骨灰在哪裡呢?

1970年,我十五歲,已經是一個初二的學生。我要找媽媽的骨灰的意識很強烈。

清明前夕的一天,我大著膽子去問我的繼父--「好爸」俞振飛。

我問「好爸」:我媽媽的骨灰呢?媽媽的遺骨安放在哪裡?

「你要它幹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你要給我添亂嗎?」「好爸」一連串地責問我。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好爸」坐在椅子上,臉色很不好看,顯然對我提出要尋媽媽的骨灰一事感到很為惱火,捅了他心靈的馬蜂窩。

兒子尋娘,天經地義;繼父無情,令人心寒!

這是我至今不能原諒繼父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們不讓我找,我偏要找!」我一氣之下,狠狠地將椅子推倒在地上,衝出門而去……

第二天,學校紅衛兵在華園的我家門口貼上《最後通牒》:勒令我在二十四小時內回校。我膽戰心驚地去學校報到。我被工宣隊請進了「學習班」,關進了位於凱旋路的橡膠廠倉庫,由工宣隊、軍宣隊、紅衛兵對我進行了長達兩個星期的批判改造。理由是我企圖拿回「反革命」「黑幫」言慧珠的骨灰,妄想「變天」。他們揪我頭髮,打我,踢我。

「言清卿,你至今還不跟你的那個自絕於人民的『反革命』、『黑幫』的母親劃清界線么?」

「你想變天么,你妄圖向革命人民示威么?」……一連串的責問劈頭蓋腦而來。

學校的「工宣隊」怎麼知道我想要取回媽媽的骨灰呢?

我年少,沒有言語,又怕挨他們的拳腳。我一次一次地寫檢查,挖「反動」的思想根源,逼著我在檢查中咒罵自己是「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其他同學都學「老三篇」,而叫我讀《南京政府向何處去?》、《敦促杜聿明投降書》,將我打入「另冊」,編入了「反動派不打不倒之列」。那個年代,「黑五類子弟」是被人看不起的。媽媽是戲劇界的典型,「黑名人、黑權威」;我是學校里的典型,「黑小子」。同學們遠離我,嘲笑我,罵我是「狗崽子」,在家裡,「好爸」和保姆虐待我,不讓我吃好,吃飽,我經常流落在弄堂里、馬路上,我成了他們眼中的「小癟三」和「賊」。

在被關押的日子裡,我總盼望「好爸」會來看我,哪怕派保姆來看我一次也好,但「好爸」就是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我。

我到處打聽媽媽骨灰的存放地,大人們都說在閔行有一個叫北橋公墓的,上海人的骨灰都放在那裡。那時候,從市區到閔行有一條徐閔線。從徐家匯起點站上車到閔行終點站全程車資是四毛錢,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只得逃票。

從徐家匯起點站逃票是沒門的,那裡的檢票員是站在車門口檢票的,惟一有逃票希望的是從第二站上車。我步行到徐閔線的第二站,混在人群里上了車。到了公墓已是夕陽西下了。

墓地里,真是昏鴉枯樹,荒草萋萋,幾間簡陋的竹片搭起來的小屋算是存放骨灰處。裡面只有一位年長的看墓人。

「老伯伯,我想找一個人的骨灰。」我對看墓人說。

「叫什麼名字?」老人問。

「言慧珠。」

老人聽罷,朝灰濛濛的竹片屋裡面走去。過了大約十多分鐘,老人出來了。他態度和藹地對我說:「小朋友,沒有叫言慧珠的。」

「沒有?老伯伯,她是我媽媽,謝謝儂再幫我找找。」我懇求他道。

老人善良,他聽說我是來尋媽媽的,顯然很同情,他又從裡面轉了一圈,出來便對我說:「姓言的只有一個叫言吾生的,沒有言慧珠。」

言吾生!正是我媽媽,在她的戶口本上的名字就是言吾生。我叫了起來。

老人從屋裡捧出媽媽的骨灰,上面積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可憐啊,這麼多年了,從來也沒有人來看過,」老人說,「本來三年過後沒有人來認領是要作無主戶處理的,但這個人太可憐了,連家人也沒有,我就留著,萬一有一天有人來了怎麼辦?」(老人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手中的這個「可憐人」曾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平劇皇后」啊)。

我從老人手中接過媽媽的骨灰,用袖管拚命地揩抹骨灰盒上的灰塵,號啕大哭,一下子跪倒在地:「媽媽,我是清卿啊!」

我一路上真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懷抱著媽媽的骨灰,回到了華園。

到華園已是八點多了。我不能明目張胆地將媽媽的骨灰抱回媽媽自己的家。媽媽也一定沒有想到,她的兒子竟沒有自己家的鑰匙,只有「好爸」與保姆才掌有華園的鑰匙--華園是媽媽在上世紀50年代初用自己在舞台上的血汗錢買的獨產啊,如今,連存媽媽自己的骨灰也不容許,就連她的兒子也沒有家的鑰匙。

上世紀70年代的華園小樓,大門兩旁有兩塊石凳,兩旁各有一棵冬青樹,我將媽媽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藏在樹叢後面……然後,我敲響了華園的大門。

出來開門的是保姆,她從來也不過問我有沒有吃過飯,自媽媽離開人世后,她只關心我的「好爸」,她和「好爸」一起吃飯,錢也掌控在保姆手裡,每月來收水電費,「好爸」也從不過問,總是一揚手,意即去找她(保姆),這哪像是主僕關係?到後來,竟鬧到保姆吵著要嫁給「好爸」的地步。

在他們倆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多餘的「小癟三」、「小流氓」。

保姆兩眼很兇地瞪著我,嘴裡咕嚕嚕地罵著「小癟三」,關上門轉身就進了「好爸」的房間。趁保姆進「好爸」房間的空隙,我快速地從冬青樹后取出媽媽的骨灰,迅速地將媽媽的骨灰放在我的小板床下,用一些零亂的棕毛密密地蓋在上面,誰也不會去注意髒亂不堪的我的小床,媽媽的骨灰就這樣被我保存了下來。

當天夜裡,媽媽又回到了我的身邊,我又與媽媽睡在一起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將媽媽「領」回了家。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媽媽與「好爸」又同住在華園。

一住就是八年,直到「好爸」搬出華園。加上媽媽生前的四年,夫妻同住華園正好一個年輪。

圖:言慧珠與俞振飛演出崑劇《牆頭馬上》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八年裡,「好爸」始終不知道妻子就在他的身旁,仍在同一個屋檐下--要是知道,我想:「好爸」會嚇成個什麼樣子;也許,「好爸」決不會讓媽媽繼續留在華園,會作出向「組織」交待的舉動;也許,他會讓她繼續風餐露宿在一個不知道去處的荒郊野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好爸」是絕不會讓媽媽的骨灰留在華園的!而這八年裡,妻子卻一直看著自己的丈夫與保姆同住同吃;言談嬉笑;

也一直看著他與保姆如何一同歧視、欺凌她的兒子;

所不同的是:媽媽在陰間,「好爸」在陽間。

梅蘭芳對媽媽說:「你演《巴黎聖母院》最合適了!」

圖:梅蘭芳與言慧珠師徒合影

媽媽生於1919年。1919年,也正是程硯秋棄榮蝶仙改拜梅蘭芳為師。媽媽的從藝,從出生那時起,就註定要與這兩位大師結緣:媽媽先學程派后拜梅師。

媽媽四歲的時候,就見到了梅蘭芳。

1923年,梅蘭芳第五次到上海登台演出,因合作者王鳳卿年老多病,不能隨梅南下,於是有人向他推薦了外公去協助梅蘭芳演出,月薪是三千大洋。這也是外公與梅蘭芳大師的第一次合作。

全體演員坐火車從北京南下上海。外公很喜歡聰明伶俐的媽媽,儘管媽媽當年才四歲,但外公還是將媽媽帶在身邊,隨團到了上海。在火車上,梅大師十分喜歡身邊這位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一身紅襖,頭上扎兩根小辮子,梅大師說媽媽很像京劇里的「紅孩兒」,親切地將媽媽拉到他的身邊,逗她玩。媽媽第一次見了「生人」也不害羞,總是有說有笑的。梅大師當時就對外公誇獎媽媽機靈聰明,將來當演員一定會是一塊「好料」。外公聽了梅大師對自己女兒的誇獎,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莞爾一笑。在外公的心目中,他是很不情願讓他可愛的女兒長大後學戲的。因為學戲苦,他不捨得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吃這碗難吃的「梨園飯」。尤其是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在惡勢力橫行的社會裡,女孩子的「戲飯」更難吃。

這使我想起了1955年1月,媽媽在公私合營期間,受到排擠,一氣之下服了安眠藥,後來被梅夫人福芝芳救起時,對媽媽說的一句話:「干咱這一行,唱好了是『戲飯』,唱不好了是『氣飯』。」在梨園界一個女孩子受的氣肯定要比男角來得多,這是毫無疑問的。

所以,當梅大師當著外公的面誇獎媽媽是塊當演員的「好料」時,外公並沒有表態。但後來發展的趨勢,卻完全違背了外公的旨意,媽媽不僅走上了戲路,而且成了梅大師的嫡傳女子弟。

媽媽走上戲路,一是家庭的氛圍;二是媽媽自己的苦學。媽媽並不是科班出身,但她的戲並不比科班出身的人差。因為她自己喜歡就會想盡各種辦法去學戲、偷戲。所以,媽媽很早就會唱戲,比如她在春明中學讀書的時候,就會唱《女起解》,那時候,媽媽才十二三歲,又沒有專門的人教,全是她自己偷偷學的,跟家裡人唱的。有一年,春明中學校慶,媽媽就上台演出了《女起解》,博得了全校師生一片熱烈的掌聲。戲中演崇公道的演員跟媽媽開玩笑說:「都是你家老爺子死腦筋,如果讓你當演員,准能一下子轟動北京城。」媽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竟瞞著外公學會了十幾齣青衣、花旦和武旦的戲,這使外公對媽媽刮目相看了,加上外公的一些朋友都紛紛勸說外公要讓媽媽學戲。

圖:言慧珠劇照

外公見媽媽在演戲方面確也有天賦,見攔也無用,最後也只得同意了媽媽學戲。外公對媽媽說:「你要唱戲,我本不贊成,你既然十分愛好,又有這方面的才華,我也不便阻攔,只是學戲要下苦功才行。」外公還針對媽媽的條件讓她學梅派。

外公經常給媽媽講梅、程、尚、荀四大名旦的特色,媽媽後來經常跟我回憶起和外公學戲的少女時期,她說,每當外公在黃昏傍晚、在瓜棚豆架下,和媽媽、大舅他們說起各位名伶的表演,梅蘭芳、程硯秋等,這是媽媽一天最為開心的事。外公還時常帶媽媽、大舅、小舅等人去什剎海去玩,在那裡有北京最原始的各種文化娛樂活動:雜耍、平劇等;聽劉寶全的《長坂坡》、《別母亂箭》等,聽完了就帶他們去吃豆腐腦,外公對媽媽說,劉寶全的玩意兒裡邊有譚鑫培、楊小樓的東西。聽完了,他們幾個兄妹一路哼唱著回家:「二八的佳人,她懶梳妝……」(《大西廂》)「適才離了汾河境,一馬兒來到柳家村……(《汾河灣》)」

媽媽向梅大師學戲,很有心眼。她設法與梅大師的愛女梅葆玥交朋友,給她說故事,弄得梅葆玥「言姐姐,言姐姐」十分親熱,最後央求她爸爸讓媽媽睡在她家裡,這無形之中又多了向梅大師學戲的機會;再是媽媽十分懂得「敬師」。有一個例子很能說明問題:梅大師愛吃北京「豆汁」,因他三代生長在京城,飲食上有吃北京小吃的習慣,上海住久了,很想念北京的「豆汁」,媽媽從北京南下上海,專門為梅大師裝滿了好幾瓶北京最好的「豆汁張」給梅大師吃。梅大師喜出望外,深感弟子的一片情意。

梅大師對媽媽也格外地器重,常常手把手地教媽媽學戲,所以,在梅身邊的人說,梅大師對言弟子也是格外地「破格栽培」。

媽媽雖得「破格栽培」,但她自己還是不懈地、刻苦地學梅,她還買了梅大師的所有唱片,百十篇的聽、學、唱。

李能宏在台灣出版的《中外雜誌》上撰文說:「梅蘭芳生前授徒不少(據統計有109個),但很少有像言慧珠那樣一招一式悉心教授的,她能獲此殊榮,一方面是梅師特別喜愛她,另一方面也因為梅先生早已看出言慧珠是可塑之材。梅師曾這樣評價言慧珠說:『慧珠學我,最少也有六成以上』。」梅大師有一次看了媽媽的表演后,高興地對媽媽說:「你演《巴黎聖母院》最合適了!」

媽媽聽到梅大師如此高的評價,十分高興,說:六成,說明我學梅及格啦!學梅能及格,這在梨園可是個了不起的事情。

媽媽拜梅學藝,親得梅師親授,最終也沒辜負梅大師的栽培。梨園界、輿論界稱媽媽是「女梅蘭芳」、「梅派嫡傳弟子」、「梅門弟子第一人」……

1961年8月8日,梅大師病故。一代大師、恩師去矣,令媽媽十分悲痛。媽媽專程去了北京憑弔。

--選自《粉墨人生妝淚盡--母親言慧珠與「好爸」俞振飛》,上海文匯出版社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8-23 13:06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