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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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對我的傷害,我想這輩子,我是不能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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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悲慘世界》,聖誕夜,冉阿讓到蒙費寐找尋柯賽特,在森林裡遇見比水桶高不了多少的柯賽特推著小木車,被收養她的旅店老闆娘逼著到森林深處的池塘打水,冉阿讓幫她將水提上來,說:你媽媽怎麼讓你自己來打水哪?我沒有媽媽。你叫什麼名字?柯賽特。啊,你就是柯賽特。從此,柯賽特逃離了悲慘的童年,在冉阿讓的呵護下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看到這裡,眼淚流下來。

  童年一直沒有人解救我,悲慘的童年是什麼都不能彌補的。

  不厭其煩地寫下來,是想能夠讓自己原諒和忘記,寫出來正視,就不會在生活中一次次引發內心深處的痛楚,那些兒時的事情本來自認為已經忘卻,實際上都深深地埋在心底。其實仔細想來,都是小事情,也許寫出來會覺得自己可笑,居然對自己的父母記仇,這不是跟自己較勁嗎?不管怎麼說,我的爸爸肯定不是天下最差的爸爸。如果能夠原諒,自己的心結也解開了,也沒有理由再給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

  爸爸是我一生中最討厭和仇恨的人,我繼受了他所有的缺點,對親人苛刻、挑剔,無端因小事發怒,甚至是習慣性的撕嘴皮,都是一模一樣的動作。每當意識到此,都不能不厭惡自己。

  整個兒時,從來沒有來自父母的鼓勵。因為從小學習非常好,爸爸一直以來的方針就是打擊我可能產生的任何驕傲情緒,並樂此不疲,直到上中學後學習不那麼好了,他也一直不覺得應當鼓勵我。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童年,沒有被人寵愛過,沒有過飛揚的青春;一貫的自卑,沒有希望,沒有努力和爭取,沒有歸宿感。直到37 歲以後,才逐漸接受了自己,這時,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太晚了,無法重新開始。我只能安慰自己,這總比一輩子不接受自己的好吧。

  一直不願意要孩子,就是因為覺得人生從根上沒有希望,沒有信心和能力養好一個小人兒,怕自己對他苛刻,怕自己忍不住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他。妹妹和我沒有任何商量,也作了同樣的選擇。

  爸爸一生都是一個奇怪的人,在我一生的前半段他極端強勢地干涉家裡人所有的事情,後半段覺得了自己能力的退化,他全部放手,應當作的事情也避開不作。他與同事的關係我不了解,但沒什麼朋友,家裡沒有人說他好,我和妹妹都恨他;而媽媽,爸爸是她最親的人,雖然也是無可奈何,但那種感覺只有她說得清,畢竟是自己託付了一生的人啊!我有時想,像媽媽這樣一個人,如果嫁給一個寬容可親的丈夫,是不是也能細膩一點,多一點女性的感覺呢?

  不能不說爸爸很聰明,也曾經很有想法。他是最巧手的工匠,肯動腦筋的多面手,能結合多種知識解決各種疑難問題,方法往往既簡單又有效。他從小在農村,是孤兒,他剋死了自己的父母和所有的兄弟姐妹。因為家裡窮,解放后12才歲上小學,跳級考上當地最好的中學,高中保送,高分考上當時最火的中國科技大學,上的是當時最熱門的無線電專業。1964年大學畢業,分配到科學院電子所。一個農村的孤兒,典型的鯉魚龍門啊,只可惜沒有機會發揮光熱,就趕上了文革。文革后他已經40多歲,居然自學英文,我曾經見過一個普通的學生用的藍皮橫格本,裡面是他自己翻譯的英文童話,花園裡的巨人什麼的,文筆很好。上小學時他給我寫的兒歌在全校大會上朗誦;他給我做的碎布拼成的圓形沙包手工精巧,讓女老師嘖嘖稱奇;他用刻刀在硬紙板上刻出的彩色全國地圖的拼圖非常好用結實,很多年後我才在市面上見到類似的塑料貨品。

  一個好的工匠可能是天下最差的爸爸嗎?我一直在問自己,他到底是不是愛我?他是因為愛我給我做這些事,還是僅僅為了表現自己,滿足自己?我出生后長大的過程正是他沒事可作,閑極無聊的文革期間,他總得有些事情證明自己的聰明能力啊。

  在整個童年,他一直自覺或根本不自覺地打擊我,貶損我,挑剔我,傷害我,將我所有的自信打擊到底,讓我整個童年不僅得不到應有的呵護,還極度緊張,同時因為不能放鬆,根本不知道如何與他人和睦相處。這對我的一生都影響深刻,至今無法彌補。

  從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我覺得他從來沒有替我想過。

  剛上小學時學習騎自行車,他帶我遠行,那時去香山的路幾乎沒什麼人,參天的大樹,遠方的田野,林間的柏油路,我們一路騎過去。很多次,在路邊的小店買大個兒的動物餅乾,6毛6一斤,雖然只有一種熊貓圖案,但比4毛8一斤的有很多圖案的動物餅乾一兩要貴3分錢,牛奶味道足,香甜細膩。那時的一斤是六兩。還有小紅蘿蔔,在櫻桃溝的溪水裡沖凈,紅白紅白的,涼脆爽口。那是童年最溫馨的記憶,回想中的情景讓我幾乎覺得他是愛我的。但在我第一次往香山腳下的存車處推車的過程中,因為那個存車處在一個大窪地里,低於路面很多,有一個很陡的大下坡,我剛學會騎車,哪裡碰見過這種情況,車子到了陡坡上,一下子加速衝下去,根本不容我想到可以捏閘,我死命抓住高高的車把,重重的撞到一塊石頭上,車子倒在地上,我的手撐到石頭上,所幸沒有傷到,但嚇得魂飛魄散。這時爸爸過來對我破口大罵,罵我為什麼這麼笨,不知道捏閘。那時的我應當是小學一、二年級,漲紅了臉手足無措,自責怎麼這樣笨,給大人丟臉。還有一次在頤和園,我在一個矮亭子里用手抓住橫樑盪了幾下,一失手盪出去直接拍坐在地上,他遠遠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嫌我出醜給他丟人,卻根本不過來看看我是不是摔傷了。

  就是這樣,好像從來沒有被當作孩子來對待,更不用說呵護和疼愛。

  小學時開始幫助家裡做飯,有一次和面,水放多了,面軟了,爸爸讓我加麵粉再揉。我抓一把麵粉放進去,開始揉,爸爸在一邊看,暴怒地把我搡到一邊,說這麼幹活得干到什麼時候,根本不像幹活的樣子。他用面舀子舀了半下子面到盆里,把面盆放在地上,全身的重量壓到陶制面盆上,狠狠地揉,頭上青筋暴露,汗珠滴下來。完了他告訴我說,看看,應當這麼幹活。

  和過面的人都知道,往這樣的面里繼續加面活是多麼費勁。可當時的我,只是覺得自己不行,很羞愧,卻都沒有一點點想到,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尚且需要這樣搏命的事情,為什麼要拿來要求一個小女孩,還因此呵斥她,讓她無地自容。

  究竟什麼樣的事情是應當忘記的,可以原諒的?其他家長是這樣的嗎?後來跟媽媽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媽媽說那時家長都是這樣的。那麼,是我過分敏感嗎?

  小學時同學來家裡,借走了爸爸的《東周列國志》第一本,有一天放學后爸爸發現了,逼我當時去要回來。我說不認識同學家,他根本不管。我只隱約知道這個同學住在某個樓區,就到那裡挨著樓往上叫他的名字。很多的樓,叫了不知有多久,那個同學竟然奇迹般地出現在我面前。

  也是小學低年級,一次中午下班的時間開始下雨,在家的媽媽說讓我去爸爸單位送傘。那天的雨不大不小。我打著傘迎著爸爸下班的路往他的單位走,快到的時候迎面遇見了騎車的爸爸。我高興地迎上去,他下了車。但當他看清我手中只拿了一把傘,沒有多帶一把時,立刻變臉,惱怒地說你這算是送什麼傘!然後把我一個人扔下,上車就走了。我又一個人走回家。這是我第一次給爸爸送傘,也沒注意過別人怎麼送,媽媽也沒想到這一點,沒有叮囑我什麼。

  這個可以是恨的理由嗎?送傘的事情現在很少有了吧,那隻能發生在單位離家近,生活簡單的時期,那是溫馨的家庭關愛,一個爸爸接受小小的女兒的第一次關愛,知道女兒心裡想著自己,並付諸於行動了,想想都是多麼溫馨甜蜜的事情啊!當時的傘都是大的黑布傘和塑料傘,沒有摺疊的,小女孩子拿著顯得很大很重,這個第一次應當永遠在父女的記憶中留存,並成為多年之後的美好回憶。而因為沒有經驗發生的小小失誤更是甜蜜可愛的啊,應該能引起一個寬容的父親發自內心的笑吧。而小小的我得到了什麼,這個第一次,沒有任何鼓勵,更不用說感謝,反而被數落,又做錯了一件事,什麼都是錯,讓我又是羞愧和自責。

  爸爸對外人都有基本的禮貌,卻這樣摧殘自己的孩子。無論怎樣做,都會被挑剔,我們實際上是他發泄不滿的工具。後來和妹妹說起,比如走在路上,你把手插在兜里,他會訓斥你說把手甩開走才對;而當你某一天甩開手走時,他又會數落你說走路沒有樣子,甩什麼甩。

  我和妹妹都多次被他鄙夷地訓呵斥:吃飯的聲音像豬,讓人無地自容。結果至今我和妹妹吃飯咀嚼時從來不敢張嘴,貌似家教良好,實際上來自心酸的往事。而我們長大后至今,一致認為實際上爸爸吃飯的聲音才是不折不扣的吧唧嘴,與豬無異。不知道他是年長了才添了這樣的毛病,還是當時我們被侮辱后沒有注意他的樣子。

  至今我和父母相處也不能算是好,沒有什麼依戀的感覺,有時很長時間不去看望,心裡莫名的抵觸,從根兒上沒有得到的,不容易還出去。現在我有時也會苛求父母,讓他們用我覺得更好的方式處理一些事情,方式近乎挑剔,比如動員他們買了漂亮的大茶几,他們卻總是在上面鋪滿報紙,可能是為了收拾著方便,但是家裡要來客人的時候也不把報紙揭掉,非常土氣難看,我就總是說他們,他們聽了也不高興,當面揭開一部分,再去也總是維持原狀。事後想想,覺得方式這個東西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只要他們自己願意,怎樣做都無可厚非,上了年紀有很多難以改變的習慣,無非多付出時間、金錢和麻煩而已,但就是忍不住干涉,看著他們當時為難的表情,我心裡也不舒服,但控制不了。我想如果爸爸在兒時對我多寬容一些,讓家裡有一個寬鬆的環境,讓孩子有一個放鬆的心態,能容忍他人的選擇,我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挑剔和強求。他要是對我吃飯出聲的問題不這麼處理,我現在也不會聽著他吃飯的聲音,心底立即會生出極端的厭惡感,情緒直接轉化為氣憤暴躁。中間的心理過程已經省略,就是通過兒時的記憶,想到既然你是這樣,為什麼小時候那樣的侮辱我。小時候不被人體諒,長大后很難體諒他人,尤其是苛刻你的這個人。

  除了言語上的斥責貶損,他還那樣的打我。整個小學階段的記憶,是和挨打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挨打是很小的時候,是一次想下樓玩,帶了一個蘋果。出門就看到媽媽,趕緊把蘋果藏在衣服下面,又發現根本藏不住,就說自己肚子疼,彎下腰。當然這小伎倆馬上就被戳穿了。撒謊!爸媽為此痛心,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學會了撒謊。除了打以外,晚上爸爸還哭著給我講了他小時候受的苦,要飯、吃土、發大水割稻子割傷手指、過年去親戚家借米被拒絕。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謊真的不至於那麼上綱上線,是小孩子正常的反應,但爸爸真的很當真,並從此堅決地認為要盡全力把我撒謊的習慣矯正過來。給我講小時候的事情也很奇怪,跟撒謊這件事有什麼聯繫?難道觸動了他兒時的某種記憶?我一直認為爸爸對我的所有的做法是有原因的,他對我的暴力可能來自他兒時所受的暴力和羞辱,以及由此造成的他延續至今的內心的自卑和羞愧,他又用這種暴力造成了我至今內心的自卑和羞愧。爸爸一定有孤兒情結,據說有此情結的人,對親人要麼不親,要麼過親,方式都不對。爸爸對親人,真的不親。

  後來的暴力不斷升級,從用手和木尺打手心,到隨手拿個飯勺打腦袋,到最後用木板打屁股和大腿。我至今記得爸爸那有力的手掌,紅紅的,厚厚的。最後這一項可不簡單,我仔細回想那塊木板的尺寸,實在不能確定,兒時的記憶會放大東西。但至少有兩指厚,因為重量在那兒;半米長,否則不可能能掄開打;至於寬度,應當在3到4 寸之間,因為一般三下就能排滿我的屁股和大腿。這個板子不是光滑的,很粗糙。

  聽別的孩子講挨打,都是父母在氣頭上,揮手就打或者隨手拎起個什麼就打。在心理訪談節目中一個男的因為小時候被打一直有心理障礙,長大了也忍不住打孩子,打完又痛苦萬分。醫生讓他舉例打得最重的一次,他也不過就是說爸爸隨手抄起一個什麼東西打他,這當時讓我很不以為然。我挨打是有計劃、有步驟的,有固定的傢伙,甚至,有儲存。

  爸爸把我撒的每個謊摺合三板子。有時為了圓某個謊會不停地再撒謊,一次不能打那麼多,就攢著,什麼時候想起來再打。

  整個過程是這樣的:我要把褲子脫光了,光著屁股趴在硬床板上,爸爸拿著木板掄圓了狠狠的一下打下來。有多麼疼已經無法形容,那一刻感覺的不是疼,而是每次打下來,都是要倒騰著著抽好幾口氣,才能啊的大聲哭出來。打完的結果就是屁股按照板子的寬度腫起來,變成紫青色,印子很長時間下不去。有一次打得比較滿,大腿上也都是這樣的印子,穿裙子在樓梯上跑被鄰居看到,那個鄰居把我叫住,仔細地看,問我是怎麼回事,知道是家裡打的,他半天沒說出話來,真的什麼話都沒說出來,沒法安慰。那時我被打時嚎啕大哭,全樓都能聽見,我現在都記得有一次跪在靠近涼台的地方哭,樓下的人好奇地往上看的樣子。

  有一次打得太狠了,我童年唯一一次悄悄投奔了姥姥家,身上沒有一分錢,到了姥姥家我什麼也沒說。爸爸追打過來了電話,姥姥到院門口接完公用傳呼的電話回來,看了我青紫腫脹的大腿和屁股,跟來接我的爸爸說:不能這麼打孩子。聲音很軟,只能聽出一點點嗔怪的意思,卻讓我的心受到莫大的安慰。那是我整個童年聽到的唯一一句別人替我出頭說話,是姥姥替我說的。那是我多麼無奈的一次求救啊。

  後來有一次,又要打,脫光褲子后我仰卧在床上,那時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這樣作有什麼不同,只是想拖延一點時間,希望或許爸爸發個善心就不打我了。但爸爸只是猶豫了一小下,就命令我趴著,開始打。

  還有一次,我被打急了,恨恨地對爸爸說,你給我吃毒藥吧,我不想活了。爸爸立刻狠狠地說,要死也要打死。這是童年唯一的一次我直接反抗爸爸,其他時候我一直是全盤接受,從來沒有對他的做法有過質疑,爸爸讓我自己相信自己永遠是錯的。

  有一次因為預定第二天要打,我實在覺得不能忍受了,就決定去死。家裡有一個藥瓶子上貼著安眠藥的標籤,我決定吃這個。我把一點點零用錢買了零食吃了。晚上吃了全部的6.7片葯,躺在床上想,再也不能去頤和園玩了,就哭了,然後就睡著了。第二天居然醒過來,起床就吐了。爸媽看我吐了,打我的事情也就沒進行。現在我也不知道是當時吃錯了葯,還是葯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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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陰陽師丶花 發表於 2013-4-5 09:40 | 只看該作者
  有一次做夢,在一個屋子裡,爸爸要殺我,我拼盡全力大聲喊:是王某某殺了我!一遍一遍喊,想讓別人知道爸爸是兇手。我從小至今睡覺從頭至尾做夢,眯五分鐘也做夢,醒了還能接著做,可以說做了無數的夢,在夢中被殺除了這次有明確的兇手,其他就是被日本鬼子殺過,但都是機槍掃射什麼的,大屠殺,好多人,兇手面目不清。

  虎毒不食子,我和爸爸一定是前世的冤孽。

  聽我講過這些的人,沒有人相信,沒有人能說出什麼有效的安慰的話,有人直接問:是親生嗎?我因為臨近40歲還是不能釋懷,曾因此找過心理醫生,醫生聽完了也只能說,比這更差的爸爸也不是沒有,有的還強姦女兒,遺棄女兒呢。是啊,只能和這個比了。這個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爸爸也打過妹妹。記得妹妹的第一天上幼兒園,穿了新衣服,爸爸去接她,回來的時候妹妹哭著,已經挨過打,爸爸暴怒地罵她沒事幹把新衣服的扣子都揪下來了,妹妹只是哭,沒有辯解。

  當時各方面的資源都很緊張,各種東西都要票證,小孩子難得穿上一件新衣服,妹妹還要接受我穿小的衣服,得到新衣服更不容易,一個愛美的小女孩,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干出這樣的事情嗎?多年以後和妹妹談及此事,她說當時不知道怎麼的扣子就一個一個掉下來了,但爸爸根本不聽她說,也不相信她。我們都知道當時的制衣業有多麼粗糙,即便現在也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爸爸當時長腦子嗎?他替自己的孩子想過一分一毫嗎?家裡養了貓貓狗狗,有了異常情況,主人還要判斷一下原因吧。問題是爸爸的專制已經一錘定音,他看到什麼和發火中間沒有過程。而小孩子本身並沒有判斷能力,還急於求得大人的認可,所以就接受了大人的定論,以至於我們自己都不再作任何爭取,爭取讓大人再想想這個事情有沒有別的可能,也不再想,想想自己究竟有沒有錯。

  相比較起來,妹妹挨打少得多,可能那時爸爸的年齡已經比較大了,火氣沒有那麼強烈,或者爸爸已經在我身上把火出得差不多了。後來我高中住校,上大學在外地,相對疏離的生活反而使我與父母感情親密了,甚至高中時還擁抱過爸爸,那時我好像把什麼都忘記了,青春期的女孩子,那時候應當和爸爸關係最好。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坐火車回京,爸媽來車站接我,我上去擁抱媽媽,她遲疑地退後了一步,然後就高興地接受了。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和媽媽直接的身體接觸。

  要知道我小時候是多麼的可憐,就不能不再說說我的媽媽。作為一個女兒,一切女人應當知道的東西,都不是她告訴我的。女人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處理自己的生理問題,如何漂亮,如何吸引男人,如何使自己的一生幸福,這些本應是媽媽言傳身教的東西啊。她不像爸爸那樣挑剔我們,但她沒有作任何事情抵銷爸爸的影響,也沒有給我們除了吃飯和穿衣以外的任何溫情。爸爸對我和妹妹的所做作為她都是看到的,卻什麼都沒作。我在媽媽那裡從未有過任何被擁抱撫摸的感受,沒有被疼愛的感覺。中學時同學之間打打鬧鬧,有一次和媽媽對面說話時習慣性地拍了媽媽的肩膀一下,她立刻躲開,臉上明顯是厭惡的表情,絕對是厭惡,不是別的。我小時候一直喜歡把腦袋扎在被窩垛里睡覺,尤其喜歡家裡那床肉粉色底子,紫色大花被面的厚棉被,那個被面和別的被面不一樣,質感非常好,我會把頭扎進去,用手用臉摩挲那被面,心裡一片溫暖平靜,慢慢就睡著了。再長大一點后喜歡摩挲軍挎的蓋兒,那塊布比較大,兩手上下摸正好,也很有質感,我很舒服地就睡著了。現在想起來,那是一個孩子極度缺失身體的溫情接觸,在極度渴望下不得已移情的替代品,但什麼能和兒時媽媽的手相比呢?後來媽媽年老了,我能感覺得到她非常渴望我和她的身體接觸,但一個從小沒有被給予,應當滿足的東西都沒有得到滿足的孩子,她內心的缺失已經永遠無法彌補,她的給予不是完全發自內心的。我總是在想,他們在我小時候這樣對待我,想沒想過他們老了以後會如何呢。現在他們都退休了,很少跟外人交往,生活很單調。我能覺得他們那樣關切我,想了解我的狀況,但我自己的事情和想法很少跟他們說,就是不想說,因為一直沒有這個習慣和氛圍,沒有家人之間正常的交流習慣。

  地震那年媽媽去了幹校,妹妹住在姥姥家,我和爸爸兩個人呆了一年。那一年爸爸比我現在還年輕,永遠黑著臉,幾乎不說話,我每天放學回家充滿恐懼,抗拒著上樓,想著那裡是魔窟。那是陰冷沉默的一年,我不記得和爸爸說過什麼話,他從來不問我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兩人沒有任何交流。記得有一次發燒,從來沒有燒成過那種感覺,天旋地轉,已經出現了幻覺,眼前全是廟宇,穿古代衣服的仙女一樣的人,地上的磨盤掀起,很多蛇從裡面鑽出來。這樣過了很長時間,爸爸才發現我發燒了,直接送去了醫院。小時候被爸媽送去醫院的感覺是很幸福的,因為至少覺得自己被關愛著,被重視著。

  那一年的周末有一次到姥姥家,姥姥看了看我,閑閑地念叨了一句:唉呀,宏宏瘦了。淚水一下子湧出來,我背過臉去不讓姥姥看到。那是地震那年,我才10歲,兒時的我是個圓圓的蘋果臉,象氣吹的,平時吃的東西也一直沒什麼變化,不可能有明顯的胖瘦,我想姥姥是看出了我臉上那麼小的孩子不該有的凄惶和蕭索的神情。那時我甚至沒有撲到姥姥懷中痛哭一場的勇氣,還使勁忍著不讓姥姥看出來,那還是一個孩子的心嗎?多麼孤獨和悲涼啊!

  後來媽媽從幹校回來,我興奮得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和媽媽說話,以至於下午上學都遲到了,象瘋了一樣往學校跑。我在小學和初中一直是拿全勤獎的孩子啊。我自己當時都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高興,是因為那一年太苦了。

  對於我和妹妹,姥姥家是兒時最溫暖安全的地方,是唯一可以投奔的地方,是幸福的天堂。小時候被從姥姥家接走都是一路哭,上了105還哭,經常哭著哭著睡著了,下了車去趕332,看著別的105擰著辮子往回開,又哭一回,心裡盼望在車后的梯子上架一塊小木板,我飛快地追上車跳上小木板,背靠著車屁股坐,幸福地又開回姥姥家,誰也追不上。

  我一直嫉妒妹妹都在懂事後比較長時間地住在姥姥家,而我沒有。我剛懂事妹妹就出生了,姥姥當然只能帶她,等妹妹長大了些,我又上學了,除了假期,就再沒能長時間住在姥姥家。媽媽在幹校的那一年,妹妹不在,她極端幸福地住在姥姥家,她上小學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一直住在姥姥家,她可能至今都沒有想過,我本來可能有的在姥姥家的幸福生活全因為她沒能實現,要是能在姥姥家踏實地連續住上超過一年的時間,估計我的心不會象這樣一直沒著沒落。從現在的角度看,姥姥雖然也不一定能夠做到標準地教育孩子或者和孩子真正地溝通,就是一個家庭婦女,不識字,但她老人家明顯地對孩子心存善意,態度正常,不挑剔孩子,不拿孩子發泄自己的各種情緒,不讓孩子無所適從,這個對於我和妹妹,已經是旁人無法想象的安全,難以得到的幸福,姥姥我們是最後的靠山。而爸爸,大學畢業,高級知識分子,隨意拿孩子發泄個人的負面情緒,我不能承認他當時對我和妹妹心存善意。這已經不是什麼教育方法不當的問題,而是為人的根本有問題。

  再說起小時候的撒謊的問題,我的挨打大部分是這個引起的。現在的我,極端厭惡撒謊,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撒謊不是樂趣,而是痛苦。孩子為什麼要撒謊,誰不想放心地說想說的話,但有這樣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爸爸,任你不撒謊也難。記得那時爸爸搞電鍍,經常帶回燒杯什麼的容器,有一個小燒杯就放在家裡靠牆的柜子上的茶盤邊上。有一天爸爸叫我到柜子邊,問我那個燒杯怎麼沒有了。我當時確實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爸爸冷笑著說,要是你打碎了,老實承認,我不打你,可要是你不老實承認,那可就是撒謊,就要打了,你看著辦。我慌得趕緊說是和妹妹玩的時候打碎了。爸爸當時頗為得意地說,你看,你說實話,我不打你吧。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左右,我從柜子上拿杯子,竟然意外地發現那個小燒杯就在一個杯子後面,因為角度問題從外面不容易看到。這讓我非常為難,因為把燒杯拿出來給爸爸看,無疑證明我上次說打碎了是對他撒謊了,肯定要摺合成打三板子,為了不挨這三板子,我悄悄把燒杯拿到垃圾站,扔掉了,再沒有跟爸爸提起過這件事。

  這就是一個孩子灰暗而凄惶的童年,如果上帝一直在那裡看著我,他對我一定會憐惜的吧。

  在寫上面文字的過程中,我才發現,毆打併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爸爸對孩子永遠沒有鼓勵和寬容,只有挑剔和責罵,讓孩子覺得自己永遠是錯的,失去正常的判斷,內心充滿羞愧,一生都自卑,緊張,喪失希望和努力,對人生絕望。記得大學時,媽媽有一次到成都開會,我去招待所看她。異鄉見到親人的感覺,封閉的環境,沒有任何由頭地,我突然對著她嚎啕大哭,說:我覺得自己什麼希望都沒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媽媽敞開內心,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媽媽也不明白我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說。那時是我最好的年華,二十剛剛出頭,上重點大學,應該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可對自己的未來無端地完全沒有信心,自己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個心態就完全不正常了。

  對於愛情,我一直那麼渴望,同時又極度自卑。妹妹很早棄學離家跟男人走了,爸爸媽媽是科學院的人,以此為恥。被妹妹這麼折騰很多年後,媽媽終於有一天說:還是宏宏好啊,沒讓我們操心。這句話來得多麼遲啊,而且他們不知道,如果中學時代能有男人喜歡我帶我走,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跟他走的。

  象我這樣童年極度缺乏關愛的孩子,長大後會喜歡象父親和兄長的男人,因為童年的缺失一輩子都會本能地去補償。可能我臨死的時候會懷念現在和愛人之間平淡溫馨的點滴,但他和我一樣大,而且完全不會誇獎我,寵愛我,讓我沒有可以依靠的感覺。回想自己四十年的歲月中,真正讓我內心一片安然淡定,完全放鬆,幸福無比的瞬間只有兩次,分別是在與兩個比我大的男人之間剛剛產生戀情的過程中。一次是19歲,對方在洗衣服,我慢慢地玩泡泡,他說:啊,玩兒上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只是假裝的嗔怪。我聽了很得意,也沒象自己平時裝著很懂事的樣子,趕緊幫忙什麼的,繼續玩。另一次是34歲,對方在手機店跟維修人員討論修手機還是換手機的問題,我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就放心地蹲在櫃檯前,剝他剛給我買的桔子,也是慢慢的,什麼都不想,覺得什麼都不用怕,有人給我擋著,身上每一個細胞都享受著幸福眩暈的感覺。這兩次的情況都是當時就覺得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幸福呢?我曾把第二次的感覺給他人講過,對方聽了半天沒搞懂,問我到底想說明什麼。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狀況非常象正常的家庭中,小女孩享受父親的寵愛的情景,她知道爸爸愛她,什麼都肯給她做,爸爸是她的靠山,她不用害怕。雖然後來這兩段不甚正常的戀情都斷掉了,但我還是非常感謝他們,曾經給過我那麼幸福的感覺,補償了一個小女孩沒有被寵愛的灰暗的童年。

  心理醫生說,該得到什麼的時候沒有得到,一定在心理上產生問題。兒時受到的傷害可能會被深深地埋在心底,但不會消失,長大後會通過各種事情聯想挖出來,折磨自己,渴望補償。這幾年我開始頻繁地想小時候的事情,看了一些心理方面的書和節目,一點一點想明白自己的兒時經歷對自己現在的影響。我開始在家裡提起小時候的事情,這時爸爸總是臉一沉就走了,媽媽總是說,那時父母都這樣。有一段時間妹妹在國外和媽媽家裡很少聯繫,也抱怨了媽媽。媽媽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很聰明,可是教育方法不對,全不成功。

  在天涯網上,經常看到有人寫怨恨自己父母的文章,記憶中都是女子,可能女子更敏感,也願意交流吧。總是有一些網友不分青紅皂白衝上來就說什麼父母養你這麼大,真是白養了,當初不如把你射到牆上之類的話。孩子對父母,僅僅是因為有養育之恩,就不能有怨恨嗎?如果因為他們的行為,讓你寧可沒有這個生命,讓你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過去的生活沒有留戀,對未來的生活沒有希望和信心,那麼這一次製造生命的行為,不就是一次無可置疑,不能挽回的錯誤和失敗嗎?對於這樣的錯誤和失敗,父母的責任那麼明顯地放在那裡,無法彌補,沒有抱歉,甚至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那麼為什麼不能容忍子女在多年之後抱怨一下呢?養育孩子是需要能力的,這個能力不是要給孩子教育和財富,而是要給孩子一個正常的心態,能平和地對待自己和他人,充滿信心地面對世界。如果說這個要求太高,起碼也不能讓孩子連個正常的心態都沒有吧。我至今沒有從爸爸那裡聽到任何檢討自己,以及對我的歉意。都說至親不謝,至親之間的歉意也是很難表達的。而且,從很少的交流看,他至今不認為他對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我的自卑這幾年才好一點,能接受自己了,但我一直不夠努力,不是向爸爸推卸責任,而是象我這樣被從小對待的孩子,很多人都是這樣,放棄努力,因為無論你怎樣努力,都沒有用,得到的都是否定,那麼放棄是最簡單的辦法。妹妹的狀況基本相同。實際上以我的條件,如果我不是一直自卑,完全可以比現在生活得好。可能我有給自己的失敗找理由的問題,但我還是堅定地認為,爸爸毀掉了我的一生。

  我自己沒有孩子,自斷了向下的血脈,而向上的血脈,自己到現在還不能釋懷,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我與這個世界的聯繫是什麼,還有什麼牽挂?所以我把這一切都寫下來,讓自己能有一個釋放。從現在起,我只想父母現在對我的好,這世界上對你真心好,不計其他的人還有幾個呢,所以我一定珍惜他們,對他們好,儘力克服心理問題。我自己的人生,不完整已經是註定的,沒有辦法了,不能以此為由現在對父母不好,否則他們去世時留給我的肯定是懊悔。

  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有一次做夢,夢見當時的自己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一個蘋果臉,眼睛亮亮的孩子,我走過去拉住她的手,疼愛地望著她,四目相對,覺得兩人什麼都不用說,就能相互懂得。我要給小時候的我寫一封信,告訴她我知道她所受的一切,知道她多麼不容易,我要對她好,寵愛她,讚美她,不讓別人傷害她,讓她一直幸福地生活。我還要告訴她,她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聰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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