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突尼西亞難民潮看革命

　(2011-02-17)
  
　　震撼世界的突尼西亞和埃及革命以其領導人本.阿里出逃、穆巴拉克辭職告以段落。部分西方媒體譽之為突尼西亞人民自由了！突尼西亞人民站起來了！顯然，一個自由而又站起來的突尼西亞人民應該自此告別悲慘世界，幸福了。然而，關注這場革命的餘溫尚未散去，突尼西亞再度成為歐洲各大媒體的焦點。不過，不是突尼西亞又發生了革命或者革命繼續深入取得突破性進展，而是五千餘名突尼西亞百姓由於擔憂茉莉花革命造成的動亂，而逃離家鄉直奔與之最近的國家義大利而去。情即之下的義大利甚至提出派警察到突尼西亞邊境執法。

　　看到這一幕，本人首先理解了歐洲對這場革命的「保守」立場。由於地緣政治的因素，這些鄰國一旦發生動亂（不管什麼原因引發的），產生難民潮，它們則首當其衝。特別是法國，僑居此地的突尼西亞人高達六十萬（突尼西亞一千萬人。中國十三億人，旅法華人僅五十萬），是突尼西亞非法移民的首選地。當然正處於經濟困難的法國已經鄭重聲明：一個難民也不接收。所以，突尼西亞革命發生后，這個飽受革命考驗或者衝擊的舊大陸，不是興奮、歡呼而更多的是擔憂。果不其然，難民----茉莉花革命的成果之一就迅速爆發出來。（我想自由派人士也應該明白中國為什麼支持自己的鄰國朝鮮、緬甸了吧。也應該明白海地地震后，美國如此大規模的投入救援了吧：派軍艦的目的一是救援，一是封鎖難民自由地逃往美國）。

　　看到這一幕，我則想到的是，何以自由了，站起來了的突尼西亞百姓卻選擇用腳投票逃離一個自由的國家？原因其實只有一個：激進而又不知妥協、沒有理性的革命本身造成的。

　　在全球經濟危機的衝擊下，在阿拉伯世界總體經濟還算不錯的突尼西亞也遇到了寒流：物價上漲、失業率大增。其實這些都是全球性的挑戰，並非突尼西亞所獨有。突尼西亞做為一個小國，在全球經濟失衡的背景下，是根本無法獨善其身的。像同樣是小國的冰島，國家都宣布破產（冰島新聞自由度排名世界第一、民主度排名第二、經濟自由度第五、廉潔度世界第七）。另一個小國希臘如果不是歐盟和中國相助，也早已破產。美國如果沒有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也早已關門大吉。然而，突尼西亞的百姓卻把這一切都歸結於本.阿里的獨裁與腐敗。結果本.阿里倒下了，百姓期待的麵包仍然不見蹤影。相反由於革命的巨大成本，生活反而是倒退。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只好離開這塊剛剛獲得自由的土地，而寧肯去當難民了。看來，和自由比起來，還是生命價更高。

　　其次，革命爆發后，本.阿里做為一個富有經驗的政客，在壓力下不得不做讓步：不連任、進行憲政改革、實行自由和多黨選舉、全面提高民眾生活水平。如果此時，革命派能夠適時的與之妥協，在一個有序的環境下進行權力轉移。既可達到革命的目的，又能將革命風暴帶來的不可避免的破壞所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然而不知妥協和理性為何物的革命派勢將革命進行到底。終於上演本.阿里一夜間出逃的戲劇性一幕。然而由於本.阿里長期一人大權獨攬，他的出逃導致巨大的權力真空。也再無一個成熟和有經驗的政治力量能夠填補這個空白。整個國家出現脫序：如此大規模的難民能夠順利出逃，足顯這個國家現政權的控制力幾乎喪失。也難怪義大利內政部長驚呼：馬格裡布正處於爆炸狀態。相對於本.阿里自顧自的倉皇出逃，穆巴拉克還算是有責任有擔擋（他畢竟曾是國家的民族英雄，雖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也還有國家民族大義）。他在一步步的妥協中，任命了一個副總統、改組了內閣，在沒有離開自己國家的情況下，把權力交給了能夠控制局勢的軍方。但儘管如此，埃及也仍然無未法避免革命后的振蕩。雖然民運潮退，但工運卻起。和由無業青年為主的革命不同，現在的工運，直接威脅到國家的經濟命脈，不需多長時間就可以導致國民經濟癱瘓和崩潰。現在阿拉伯革命正處於一個十字路口: 是成為民主、經濟和社會成功的典範，還是以混亂、內戰和新的獨裁政權來結束這場革命。遺憾的是，以「蘇東波」的歷史為鑒，在文化 、宗教、傳統與西方差距越大的國家越易成為後者，如中亞諸國。相反匈牙利、波蘭、捷克則易成為前者。對於阿拉伯世界來說，它們的文化、宗教和傳統與西方不是差距多少的問題，而是根本上異質！

　　不過，就此否定突尼西亞和埃及的革命，也不是歷史唯物主義態度。畢竟革命就是革命，有了理性與妥協就不再是革命，而是改良。既然是革命，混亂、脫序這一切都無可避免。另外，縱觀人類歷史，革命曾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從最早的英國革命再到法國革命、美國獨立戰爭、蘇聯布爾什維克革命直至中國的辛亥革命和1949年的紅色革命。但是人類的發展卻有一個趨勢：真正成熟的民族，都最終選擇了告別革命。西方基督教世界最早醒悟的是英國。它們以不流血的「光榮革命」的方式告別了革命。自此進入長期的穩定發展時期，隨後北歐等國紛紛效仿，以和平的手段實現君主立憲，也從而跨入高度發達國家的行列。西方社會中的法國大概出於拉丁民族的浪漫天性，革命熱情一直高漲。直到1958年建立第五共和，才算走向一條平穩的發展之路。非西方世界，醒悟較晚的是中國。中國通過一場紅色革命獲得民族和主權獨立，但卻繼續革命。甚至還有空前絕後的文化大革命。直到1978年，才嘗試以改良代替革命。然而革命的因子在中國人的血液里是如此濃厚，1989年，竟然再度要發起一場革命。這也是三十多年來改革唯一中斷的時期，代價可謂巨大。不過中國經歷這場堪稱最後的迴光返照式的革命之後，就真的舉國上下告別了革命。不僅知識精英明確提出告別革命（如李澤厚、劉再復），政治精英也同樣加大了改良的力度。這隨後二十年取得的成就超過過去的任何時代的總和。

　　如果以是否告別革命來衡量一個國家和民族是否成熟的話，西方基督教文明和東方儒家文明都已走向成熟。唯獨伊斯蘭文明仍然處於革命時期。還處於前「告別革命」時代。僅從這一點來講，伊斯蘭文明的復興和崛起之路還將極為漫長與曲折。這就是此次阿拉伯革命的一大啟示。

　　法國巴黎 宋魯鄭

《聯合早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