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書劍情緣》 第四十章 黃山生死戰

四十       黃山生死戰
                                             


         寶瓊帶了人一路找到了天界山，找不到蕭文蘊的身影。再找到蘇州，還是一無所獲。她不灰心，不泄氣，
     她相信她一定能找到他，不管他去了哪裡。一路上有各地官府的照應，寶瓊的食宿一點兒也不用費心。她把
     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找人上。她想，蕭文蘊的師父是江湖中人，要打聽蕭文蘊或許沒人知道，要打聽道不平
     難道也沒人知道嗎？於是，她便一邊找著蕭文蘊，一邊又找起道不平來。
         顧兆榮殺人留字逼葉時楓露面，這消息不徑而走，江湖上轟動了。顧兆榮是誰？江湖上幾時出了這麼個
     武功絕異的毒頭？葉時楓又是誰？能讓這毒頭指名點姓地叫陣的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有些為數極少的知
     道葉時楓，認識葉時楓的人，便不由得為他暗捏了一把冷汗。那個嘻笑胡鬧，終日風流的公子哥兒？他？不
     會是和誰重名了吧？得罪誰不好？怎麼不長眼睛偏得罪了這殺人不眨眼的凶神惡煞呢？
         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都在詢問從未聽說過的邪門功夫，寒沙掌。繼而，有人想起了火雲掌，
     與寒沙掌頗有相同之處，只不過掌印是紅的。但是，火雲掌殺了幾個人？沒幾個！會火雲掌的人呢？火雲幫
     的幫主呢？早就不知去向了。比起眼前的這寒沙掌，火雲掌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不足為道了。
         臘月初一，葉時楓會出現嗎？能降得住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寒沙掌嗎？江湖中各門各派的人不自覺地向黃
     山腳下涌去。
         道不平是蕭文蘊的師父，賀昆、賀侖兩人早就知道了，顧兆榮與蕭文蘊是同門，他們倆也曾親耳聽蕭文
     蘊對七王爺說過。如今顧兆榮在江湖上鬧得這般腥風血雨的，道不平會不知道嗎？會置之不理嗎？他們建議
     公主，臘月初一，去黃山腳下，如果道不平也去了，那麼駙馬想來也就找得到了。寶瓊大喜，欣然前往。
         道不平自然不會不知道，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以他的性子，直接去找顧兆榮，當面一場惡鬥，一了百了，
     不要驚動旁人。然而目前的這種情況，他卻不敢冒然前去。顧兆榮的功力，到底是七八成？還是九成？若是
     七八成，不用說，他道不平拚了這條命，相信有把握置這不孝門徒於死地，他對自己的暗器信心十足。可若
     是九成，那就是近十成的功力，寒沙掌，可不是單憑掌毒取勝的。師父說過，道自天成，功力渾然，無物可
     近其身，而掌力可直透十數步之外！他道不平死了也就死了，可蕭文蘊會罷手嗎？這傻小子是鐵定了會賠上
     一條命的！鈴鐺呢？可兒呢？四條命，就這麼沒了？不行！他見過被顧兆榮的寒沙掌打中的人，見過那青紫
     的掌印，但他說不清那到底是七成？八成？還是九成的火候，他實在拿不準，七成和九成，那可是不一樣的！
         蕭文蘊是不會同意讓道不平去孤身犯險的，他自然也不會任憑葉時楓去生死相搏而自己卻不聞不問。雖
     然他自己沒這個力量去阻止顧兆榮，儘管他知道他若出現在顧兆榮面前，無異於螳臂擋車，但是，他還是堅
     持要去黃山腳下，他若不去，他便不能安心。
         秋北轍罷了遊興，也趕往黃山。
         距臘月初一隻剩一天了。黃土官道上，兩匹快馬飛馳著，揚起一溜塵土，風馳電掣一般。馬上一男一女
     兩個人。
         是夏南轅與丹朵。
         夏南轅以他過人的聰慧和無比的口才說服了丹朵，使丹朵放棄了自己的誓言，應該說，放棄了那早已沒
     有理由再堅守的誓言，她跟著夏南轅，踏上了中原。
         當她流連於異鄉的情調里，感受在新鮮的風俗中，醉身於迥然不同的山川美景時，她在心裡深深地後悔
     了。她後悔她二十年前不該與父親設計，騙他喝了那杯酒！那時的她，一心只想著要得到他，卻不知當初若
     真就隨了他去了，豈非就像現在一樣？二十年，代價太大了！回過頭來想一想，真是得不償失。
         「臘月初一黃山腳下去會寒沙掌」，這句話，很快便傳到了夏南轅的耳朵里。
         寒沙掌？顧兆榮？他約誰去？葉時楓！
         夏南轅二話不說，飛身上馬，直奔黃山！
         他趕不到了！怎麼算也怎麼都趕不到了！
         他急得頭上冒出了汗，眼裡冒出了火。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時楓不會去的，他不會義氣用事，也不會仗
     義出頭，更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他肯定不會去的！想是這麼想，可越是這麼想，心裡就越是著急，他把馬
     打得飛快，恨不得一步就到了黃山腳下！
         丹朵見了他那樣子，疑心禁不住又起了。徒弟？為了徒弟，他急成這個樣子？她越想越覺得葉時楓是夏
     南轅的兒子。她喊他，她問他，他什麼也聽不見。秋師兄知不知道？道不平會不會去？時楓有沒有回鳳竹山？
     古伯伯有沒有攔他？他滿腦子都在想葉時楓，他心急如焚。
         黃山腳下，所有的客棧早已爆滿。很多人自搭棚帳，更有很多人在臘月初一的一大早就早早地趕來。尋
     新鮮的，看熱鬧的，心中氣忿不平的，有心為民除害的，還有那隨大遛的，起鬨的，惟恐天下不亂的，懷什
     么心思的人都有。但有一點是眾心一致的，那就是親眼看一看，這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兩個風雲突起的人物，
     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今天又究竟會鹿死誰手？
         人聲嗡嗡，久寂的空山中似乎連氣溫也升高了很多。人們在議論紛紛，在交頭接耳：那就是顧兆榮，看
     見了么？怪不得都說他是魔頭，一臉的殺氣！頭一回聽說寒沙掌，這是哪一門的功夫？肯定不是名門正派，
     他掌上有毒的！葉時楓是誰？不怕他的掌毒么？葉時楓和顧兆榮有什麼過節？顧兆榮為什麼點名要會葉時楓？
     葉時楓來了么？你見著葉時楓了么？葉時楓敢來么？
         道不平等人也混在了人群中，也在人群中尋找著葉時楓。他們怕他來，擔心他會來，希望他不來。可他
     若不來，今天的局面又將會怎樣收場？
         鈴鐺的目光緊盯在遠處的顧兆榮身上。顧兆榮穩坐在前方空地中的一塊岩石上，背對著眾人，他的身形
     鐵塔一般，一動不動。鈴鐺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一種什麼心情，她知道她做不了什麼，她自從發現了那書房中
     的暗道后，她就對這個素來和善的父親陌生了，害怕了。她盯著他的背影，心裡難過極了。
         道不平叮囑蕭文蘊：「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插手，記住了么？」
         蕭文蘊點頭。
         道不平知道他的點頭是沒有用的，逼他道：「發誓！」
         「師父？」
         「發誓！」
         蕭文蘊不肯開口。
         道不平急道：「你不自量力么？你上去，只是白給，你活膩歪了么？」
         「師父，那您也不插手么？」
         「廢話！葉時楓要是真來了，我能不管么？」
         「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力量。」
         道不平不再理他，對張可兒道：「可兒，你想他死么？」
         張可兒連連搖頭。
         「那就看緊了他！這小子，沒別的本事，送命是很大方的，萬一有什麼變故，立刻拉了他走！」
         「是，前輩。」張可兒嘴上應著，心裡卻道：葉大哥若真的遇上危險，我豈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他曾數
     次救過蕭郎的性命，今日他若有難了，我們夫妻的性命就是都賠給了他，也不足惜。便在暗中捏了捏蕭文蘊
     的手。蕭文蘊給她一捏，又望見她眼中的神色，心中會意，便也緊緊地握住了可兒的手。
         山雨欲來風滿樓。
         顧兆榮坐了很久了。眾人等候了多時了。嗡嗡的人聲漸漸嘈雜，漸漸鼎沸，鼎沸過後又漸漸回復到嘈雜，
     回復到嗡嗡。神秘的猜測逐漸變得無聊，滿心的期待也慢慢化為失望。葉時楓沒有來！
         喧嘩聲一點點消弱下去，興奮的情緒被拖得索然無味了。人群中有人發出了嘆息聲，不滿聲，埋怨聲……
     又慢慢地，嗡嗡聲也漸漸止了，一種無形的懼怕悄然襲來，彷彿顧兆榮鐵塔一般的身影似在漸漸擴大，散發
     出一種陰寒，一股殺氣，向人群中瀰漫開來。
         他要殺人了！
         葉時楓沒有來，那麼來了的人，就不要走了！
         站在最前面的，如今也是想跑得最快的！
         誰不畏死？人只畏自己死，卻不畏他人死！這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中，有多少人不是來看他人死的？
         人群開始騷動了。
         顧兆榮不耐煩了，他早就不耐煩了！他站了起來，轉過身。
         他的面色發青，兩眼如電，掃視著面前畏縮退卻的人群，低沉的聲音喝道：「葉時楓在哪裡！」
         人群駭然。有那掉頭想跑的，卻在他陰冷的目光下邁不動了雙腳！眾人面面相覷，無以為對。
         「葉時楓！」顧兆榮狂躁地吼了一聲。
         一聲吼出，人心顫抖。一聲吼罷，寂靜無聲。
         筆直的一條中線，正對著顧兆榮，在人群中自後向前，慢慢分開。
         沒有誰知道為什麼，沒有人說一聲要做什麼，人們便是不由自主地一個接著一個，一個隨著一個地做了。
         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眾人向兩旁分開。
         好像皇帝出巡，百官恭送。
         人們的眼睛齊刷刷地盯在一個人身上！
         眾人的目光直愣愣地凝在一個人的臉上！
         葉時楓！
         沒有人叫一聲這名字，但每一個人卻都知道了，眼前這年輕人便是叫這名字的人。
         人群中靜得，可以聽到呼吸聲。
         葉時楓左手中握著一把劍，龍泉劍。他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上，戴著兩枚不為人注目卻非常別緻的指環，
     那是芫木兒的銀毫針和奇香粉。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以他的本意，他是不會來的。他已經決定不來了。
         其實人，有時候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就是無法再碰那聖潔的七根絲弦。他不敢碰。他忽地有了一種感覺，覺得他不配！
         葉時楓素來心高氣傲。而一向最令他自鳴得意的，實在是他的琴藝而非武功！他視琴為神物，有天地之
     靈。聖人制之，君子修之。我是君子嗎？葉時楓問自己。師父撫琴，當之無愧。我今不敢碰，為什麼？知無
     辜喪命而不憐，是為不仁；知暴行殺戮而不憤，是為不義。不仁不義，還自問是不是君子？
         葉時楓下了鳳竹山！
         既然來了，每一個環節都不得不仔細。就是要現身，也要借兵法一用：以逸待勞。顧兆榮跳起來了，吼
     起來了，心煩氣躁了，好了，時候到了。
         葉時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他靜靜地，目光平視著前方，旁若無人。那樣子彷彿是在山間漫步。他的
     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一絲怒意也沒有，恬淡得很。
         凡見過他的人都不由得在心裡問：這是葉時楓嗎？這是那個豪飲狂歡，醉酒當歌，風流倜儻的葉郎嗎？
         顧兆榮在獰笑著。他的腦子裡除了一個殺字，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葉時楓來到他面前，傲然地凝視著他。
         顧兆榮與他對望了片刻，先開口道：「你到底還是來了！」
         「賞你臉面！」
         「蕭文蘊沒和你一起來？」
         「過了我，再找他不遲！」
         「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今天還能佔得了便宜么？」
         「顧兆榮，你相信生死輪迴么？」
         「嗯？」顧兆榮聽了一愣。
         「你向我身後看看！」
         顧兆榮放眼去看，什麼也沒有。「看什麼？」
         「你掌下的冤魂都在看著你！你說，我能佔得了便宜么？」
         「你和他們做伴去吧！」顧兆榮揮掌打來。
         寒光一閃，寶劍出鞘，如蛟龍出水，飛躍碧波。只見一道奪目的青光，空中劃過，劍氣凜然，神為之竦。
     錚然一聲，溢采流光，清玲脆朗，空山回應。龍泉劍！絕世之寶！夏南轅收藏了二十幾年，也只用過一次！
         劍不及身，劍氣已透肌膚！顧兆榮心中一驚，立時不敢小視。他將雙掌舞得生風，求勝心切，招式狠辣。
     葉時楓仗寶劍的威風，添力不小，劍尖不離顧兆榮雙掌，將他封在自己身外。顧兆榮黑衣如墨，步步緊逼；
     葉時楓白衣似雪，劍劍不讓。兩個人騰空起風，落地生塵，掌風劍氣相拚，黑形白影交錯。那劍光青凜若霜
     雪，與白衣傲然的葉時楓實在是相配！掌風呼呼，劍光閃閃，直看得人頭暈目眩，眼花繚亂。
         憑功力而論，葉時楓不輸於顧兆榮，論起身手矯健，招式靈活，那顧兆榮可是遠不如葉時楓，葉時楓
     手中再添了一把利劍，若是正常的比武較量，則顧兆榮絕難抵擋。但眼前的情況卻有不同，顧兆榮掌上有毒，
     葉時楓交手中便頗多顧忌。寶劍雖長雄風，可惜不能隨心所欲。葉時楓只要劍尖離了那雙掌，顧兆榮便不要
     命地欺身上來！他是寧可被葉時楓一劍刺中，也要將那毒掌打在葉時楓身上的！迫得葉時楓不得不用劍逼住
     了他一對掌，使之不能靠近自己。
         黑壓壓一大片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空山中除了葉時楓與顧兆榮的打鬥聲，再沒有一個
     人出半點聲音。
         葉時楓的身上出汗了。他覺得顧兆榮的掌風越來越猛，內力越打越強勁，當真是越戰越勇。有兩次，他
     覺得他似乎已經被顧兆榮的掌風掃到了，他踉蹌中甚至連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從顧兆榮掌下逃出來的！
     那是憑著一種感覺在閃避！他想起了銀毫針！可那是他為萬不得已時準備的，不用則以，若用必須成功！若
     不成功，便再無機會了！
         葉時楓那裡打得緊張，殊不知顧兆榮這裡更是辛苦。他的後勁不足了，他開始覺得越來越吃力。他的袖
     口，肩頭，背後，都已被葉時楓的寶劍挑破了衣服，這在旁人眼中看似有驚無險的招式，只有他自己心裡明
     白，他躲讓得是多麼不易！葉時楓的劍太快，快得讓他竟無孔能入！那劍尖緊貼著他的掌心，且是一劍抵雙
     掌，竟能封得如此嚴密！時間一長，顧兆榮的氣息漸亂，他直覺地感到，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的寒毒逐漸逆
     反了，他開始覺得手指發僵。不行！他要拚了，他沒有時間了！
         一掌劈去，竟不再躲避直刺而來的長劍！長劍若刺入掌內，那麼後面那緊隨而來的另一掌便也要打在葉
     時楓的胸口！葉時楓長劍急轉，身子一擰，向旁一讓，長劍將顧兆榮左臂的衣袖自下而上一挑至肩，而顧兆
     榮的右掌也在葉時楓的胸前一掌寬處「呼」地一聲，打空了過去！陰寒的掌風掃過葉時楓胸口，饒是他早有
     所料，含了真氣護住心口，還是覺得胸前一冷。
         人群中的道不平暗叫一聲「不好」，顧兆榮那樣子是要拚命了！他兩手中同時扣了暗器，身形一動便要
     衝出去。一旁的張可兒早就等得急了，道不平才一動，她便緊隨其後，大有緊超道不平之勢。道不平見了，
     瞪眼道：「你做什麼！」
         張可兒急得哪裡還有功夫解釋，她叫一聲：「前輩！」便要再上。
         「回去！」道不平嘴裡才說了一聲，身形已然躍起，張可兒更不多說，也是一躍而出，二人從人群中踏
     肩越頭向前衝去。與此同時，人群中另一邊也飛起一人，向前衝去，是秋北轍！
         有了必死之心，顧兆榮迎著葉時楓的寶劍挺身而上！葉時楓無處可避了，他被顧兆榮的掌風罩著，他的
     劍光越划越小，他知道，顧兆榮是要與他同歸於盡了！沒有選擇了！不容他選擇了！片刻之間，非生即死！
     葉時楓長劍疾揮，顧兆榮毫不躲閃，門戶大開，任他來刺，而那一雙毒掌也肆無忌憚地向他打來！葉時楓左
     手猛地一掌打出去，三枚銀毫針無聲飛出，寶劍虛晃，身子急向後撤。他知道，三聲數過，針毒即發！顧兆
     榮打急了！打瘋了！銀毫針直刺咽喉，他竟毫無感覺！葉時楓片刻之間三聲數過，他竟仍然瞪著血紅的眼睛，
     毒掌帶著風聲向葉時楓打來！
         晚了！道不平才躍過了人群！秋北轍剛剛雙腳落了地！張可兒的寶劍還沒有出鞘！
         葉時楓來不及再退半步了！他長劍急刺，心裡罵一句：媽的！那就同歸於盡！
         他的長劍要將顧兆榮一刺穿胸！
         顧兆榮的雙掌要打得他五臟俱裂！
         兩個人僵立在那裡！
         沒有聽到慘呼聲，沒有聽到痛叫聲，沒有聲音。
         顧兆榮背對著眾人，僵立著。葉時楓手中長劍指向顧兆榮，也是一動不動。
         一劍之地，兩個人面對面立著。沒有人看清楚那長劍是不是刺中了顧兆榮，也沒有人說得出那毒掌是不
     是打中了葉時楓。
         什麼也不需要做了，做什麼也都不需要了。眾人鴉雀無聲，四下里靜得出奇。人們在看，在等。勝負如
     何了？分出勝負了么？看那架式，要麼是一勝一負，要麼便是兩敗俱傷，就看是誰先倒下去了。
         時間好漫長啊！
         聽得見松針落地的聲音！
         鐵塔一般的黑影轟然倒下！針毒發作了！寒毒反侵了！
         人群中還是靜得出奇。人們屏著呼吸，目光都盯在葉時楓身上。
         葉時楓拿劍的右臂慢慢垂下，「噹啷」一聲，手一松，寶劍掉在地上。他腿一軟，也倒了下去！

「時楓哥哥！」眾人還沒做出反應，芫木兒第一個沖了上去！她直衝到葉時楓身邊，一把抱起了他。看
     到他閉上了眼睛，芫木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兩敗俱傷！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嘆一口氣。
         葉時楓睜開眼睛，對芫木兒一笑，輕聲道：「哭什麼？累死我了！」
         「哇」地又是一聲大哭，芫木兒驚喜交加地將葉時楓緊緊抱在懷裡。她這一聲是高興得大哭。
         葉時楓給她抱得透不過氣來，喘著氣道：「輕點兒！勒死了，沒氣兒了！」
         芫木兒鬆了手，擦著淚，又哭又笑。
         「時楓！」
         「葉大哥！」
         秋北轍、道不平、張可兒一起跑了過來。
         葉時楓望著他們，把手輕輕一擺，無力地道：「我沒力氣了，都別理我。」他的確是沒力氣了，那麼驚
     心動魄的殊死相搏之後，誰還能有力氣？
         「有沒有被打到？」道不平著急地問。
         葉時楓搖了搖頭。
         「我看看！」道不平不由分說，上去就扯了他的衣服前胸後背地察看起來。好好的，一個掌印也沒有。
         葉時楓笑道：「前輩，有您這麼驗傷的么？大庭廣眾之下，您索性將我扒光了吧！」
         道不平打他一下，道：「臭小子！不識好人心！你要是給打中了，還非得我來救呢！」
         人群中又開始沸沸揚揚起來。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道不平自人群中一躍而出，賀昆、賀侖兩人就一眼看到了。道不平從哪裡躍出的，他們便也在哪裡看到
     了蕭文蘊。旁人的生死，寶瓊是不關心的，見到了蕭文蘊，才是她此行最大的收穫！賀昆賀侖帶著人開路，
     寶瓊便一路來到了蕭文蘊身後。
         蕭文蘊的精神全都貫注在葉時楓身上。他渾然不知寶瓊來到了身後。當寶瓊伸出雙手將他攔腰從後面抱
     住時，他開始竟不覺得，及至覺得了還以為那是鈴鐺。他甚至握住了寶瓊的手，他以為鈴鐺是怕見顧兆榮的
     死而躲到了自己身後。而當顧兆榮終於倒了下去，鈴鐺真的一頭撲到他身上，哭著將頭埋在他胸前的時候，
     他才驀然一驚地想到：是誰在抱著我？但這念頭才一閃，卻見葉時楓那裡也倒了下去！他的心一緊，正要衝
     出去，又見一個女子飛跑著，喊著「時楓哥哥」，奔到了葉時楓身邊。蕭文蘊想推開鈴鐺，可鈴鐺緊依在他
     懷裡，他想掙開那抱在腰間的雙臂，可那雙臂卻說什麼也不肯鬆開。緊跟著，傳來了芫木兒的哭聲！蕭文蘊
     呆立在那裡！他和所有的人想的一樣：他死了！
        又是一聲大哭！蕭文蘊的心緊跟著那哭聲一抖。他對鈴鐺說：「鈴鐺，你讓我過去，你讓我過去！」他
     低頭來看鈴鐺，直到這時他才發覺，鈴鐺怎麼有兩雙手呢？
         三個人同時一驚！
         人群中傳來歡呼聲，嘻笑聲，讚美聲。蕭文蘊抬頭望去，一顆心頓覺安穩鬆快，他活著！
         這個時候，他才真地看清了寶瓊，看清了賀昆、賀侖。他才叫了一聲：「寶瓊？」寶瓊便又吃驚又委屈地
     責問道：「她是誰？」
         蕭文蘊握住鈴鐺的手，直言道：「她是鈴鐺，我未過門的妻子。」
         寶瓊大驚。她瞪著眼睛，張了張嘴，叫道：「那……那我是誰？」這一聲叫不是很大，人們的注意力又
     都在前面，所以聽到的人不多，但還是有些人扭過頭來向他們望著。
         「寶瓊，我和你有婚約在前，與鈴鐺定情在後，你願意聽我解釋么？」
         解釋？當然要解釋！「你說！」
         蕭文蘊望望四周的人群，「我們出去說，好嗎？」
         人群在向前去，人們要去看那勇斗魔頭的英雄。蕭文蘊與鈴鐺和寶瓊向後面去，漸漸地出了人群。賀昆、
     賀侖等人遠遠地候在一旁。蕭文蘊將自己與鈴鐺之間的事情，甚至連自己與可兒之間的事情，都簡短地原原
     本本地告訴了寶瓊。
         寶瓊聽罷了，愣在那兒，一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天上掉下來一個鈴鐺！平地里又冒出一個可兒！這個駙
     馬，註定了不是她一個人的了！寶瓊哭了。
         「寶瓊，我對不住你！別哭了，這王府我是絕對不會再回去的，你……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寶瓊哭得更狠了，她撲在他懷裡，淚水弄濕了他好大一片衣裳。
         蕭文蘊抬起頭來，看到秋北轍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道不平氣呼呼地瞪著他。葉時楓幸災樂禍地笑著他。
     張可兒萬般同情地望著他。不知什麼時候，眾人圍攏了過來。蕭文蘊求救般的目光投向可兒，張可兒笑笑，
     咧咧嘴，搖搖頭，那意思是：我也沒辦法。
         道不平走過來，不滿地道：「有話回去說！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盡讓人看笑話，給我丟臉！」
         蕭文蘊聽出來，這話是對他說的。
         葉時楓小聲對張可兒道：「妹子，真有你的！還沒主正呢，妾已成群了！你日後可怎麼調教啊！」
         「瞎說什麼！」張可兒嗔怪道。
         葉時楓不以為意，微笑著仍舊小聲道：「他也夠能耐的，這輩子，有得苦頭吃了！」
         「你說什麼？」芫木兒問葉時楓。
         「沒什麼。」
         芫木兒依舊尋問的目光望著他。
         「我說啊，」葉時楓將嘴湊到芫木兒耳邊，「你哭得可比她好聽多了！」
         芫木兒又氣又笑地來打他。
         葉時楓黃山腳下一戰，立時名滿江湖，人盡皆知，玉劍白衣的名號傳了開去！他不想出名，不想與江湖
     有瓜葛，但卻由不得他了。來觀戰的眾人，十去了一二，其餘的大都留了下來，不是要再睹他的風采，就是
     要結交他這個朋友。備席的，擺宴的，下請柬的，送貴禮的……搞得葉時楓不勝其煩。他拍屁股想走，秋北
     轍和道不平卻都不許他走。他們說得明白：取天下易，得人心難。打都打了，還怕應酬么？怎麼說也是江湖
     中人，不要讓人說你目中無人。你要走可以，三天以後，隨你去哪裡，沒人再管你。
         葉時楓無奈，道：「好哇，既是這麼說，這可是你們硬要留我，不是我不把話說在前頭，我可實在不是
     什麼英雄，若非說是英雄，那也是給逼出來的！你們一定要捧這英雄，好，可別怪這英雄的本色怕不是你們
     所想的。不要嫌我會給你們丟臉。不就是應酬么？喝酒么？好啊！誰怕誰啊？芫木兒！走！陪我一塊兒去！
     喝死他們！」
         這種事，芫木兒最樂意做了，更何況是為了葉時楓去做！管它什麼酒席，管它是誰請的，喝酒嗎？喝！
     他們倆可真是一對兒難得的好搭擋！
         夏南轅終於趕到了黃山腳下。這正是大擺酒宴的第三日。
         秋北轍一見了他，就大喜地叫著跑過來迎他，全沒了往日對他百般挑剔，滿腹牢強的樣子。他拍著夏南
     轅的肩膀，連聲說著：「好師弟！好師弟！調教得好徒兒！」
         夏南轅一聽就知道葉時楓肯定露了臉了。他急著想見徒弟，顧不得與秋北轍多說，緊著問：「時楓呢？
     時楓呢？傷著沒有？」
         秋北轍笑道：「看你急的，他好著呢！不用擔心！」
         夏南轅終於見到了葉時楓。這寶貝徒弟，正舉杯痛飲，狂態畢露，圍在他身邊的，都是些目光爍爍，神
     態迷迷的年青人，正仰慕地在聽他胡侃。夏南轅還看到有些老成持重的長者，無奈地笑著，不住地望著這群
     年青人搖頭。夏南轅一笑，他知道，葉時楓的嘴裡，又不知是在胡說著什麼不入耳的話了，又不知是在亂講
     著什麼稀奇古怪的趣聞了。好好的，他都難得講幾句正經話，喝了酒，你指望著能從他嘴裡聽到些什麼？

         鈴鐺悄悄地拉了道不平，走到沒人的地方。鈴鐺說：「師叔公，我要走。」
         「走？走哪去？」
         「回天界山。」
         道不平莫名其妙地望著鈴鐺，不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回天界山？鈴鐺，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想回了。」
         「鈴鐺，怎麼回事？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什麼事也沒有。」
         「不對，一定有事，是不是因為那個公主……」
         「師叔公，您別瞎猜了，是我自己想走。」
         「究竟是為什麼呀？」道不平有點急了。
         「我這兩天心裡又煩又亂，我想回家去陪我娘。」
         一句話說得道不平啞口無言。是啊，顧兆榮死了，是自作自受，是大快人心，是惡有惡報。可是，他畢
     竟是鈴鐺的爹呀！鈴鐺心裡能好受嗎？她要去陪她娘，不應該嗎？怎麼好攔？「那……」道不平欲言又止。
         「師叔公，我誰也沒有講，只告訴您一個人。」
         「文蘊他……」
         「我也不想告訴他。他若問起了，您就對他說，別讓他找我了。」
         「鈴鐺，你……你不是要……」
         「我不想再見他了。」鈴鐺落下淚來。
         「這……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文蘊做了什麼了？」
         「沒有，都沒有。師叔公，這兩天我總是在想，要是我當初沒有遇見他，沒有救了他，或是沒有把他送
     去蒼岩峰，那就不會有今天了，怎麼會有今天呢？」
         「鈴鐺，這怎麼能怪你呢？」
         「沒有人怪我，是我自己怪我自己。」
         「鈴鐺，你爹偷練寒沙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是沒有文蘊，今天這個結果也是遲早的事。」
         「我知道，我誰也不怨。我只是想回天界山。」
         「文蘊，你也不要了？」
         「我要，可我要不到。我，可兒姐，還有寶瓊公主，我看到他夾在我們三個人中間，我都替他著急，替
     他為難。太累了，他不累，我都累了！師叔公，要是這麼累上一輩子，我可受不了。」
         「鈴鐺，你可要想清楚啊！文蘊這孩子可是百里挑一的！你等他把事情擺平了，把那個公主打發了……」
         「我不要等！師叔公，您不明白，是我的，不用我等。不是我的，一輩子也等不來。我要的，不是他娶
     不娶我，是他心裏面有沒有我。我不要去和別人爭他，他心裡若是沒有我，我又何必跟著他？」
         「他……他心裡怎麼會沒有你呢？你這話是怎麼說的呢？」道不平真的不明白了。
         「怎麼說您也不明白的。一句話，您是幫我還是幫他？」
         「我……我……我當然是幫你的！」
         「您既然幫我，那就對誰也別講。我走了，您只當不知道，實在要說了，也明白告訴他，不要去打擾我
     了。」
         「你就……真的再不見他了？鈴鐺，想清楚啊！」
         「除非……我後悔了。」
         鈴鐺走了。回天界山了。
         道不平怎麼會明白鈴鐺的心？鈴鐺這時候，是最需要蕭文蘊在身邊的時候，而蕭文蘊卻不能隨時隨地陪
     在她身邊，他還有一個寶瓊要安撫，要勸慰，要解釋。鈴鐺好傷心啊！
         她愛著蕭文蘊，她卻知道，蕭文蘊的心裡，裝的不只有她。和別人一起共有他，她不是沒有想過，她也
     在心裡默認了。只是，真的做起來，可實在是太難了！可兒姐那麼寬容，那麼隨和，那麼待她親得就如一家
     人，可她還是會在心裡吃可兒的醋。她對自己說，鈴鐺你不該這樣！可她就是會這樣。她控制得了自己的言
     行，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念。一個可兒姐尚且如此，又多了一個寶瓊，她覺得她受不了了！她以前還以為自
     己不是這樣的人，她覺得自己很大度的，很謙讓的，可現在她突然發觀，其實她很自私的，很計較的。與可
     兒姐共處的那些日子，是很融恰，是很和諧，可那是因為他不在，他遠離她們在王府里。後來他回來了，生
     活在她們中間了，她的心裡便開始嘗到了什麼是酸的滋味兒了。這滋味兒可是不大好受。
         她想過要讓，要成全可兒姐。可現在再想想，那念頭實在也是一種逃避。索性就逃了吧！既然留在他身
     邊不開心，不如離開他，何必自尋煩惱呢？更何況，可兒姐在他心中的位置，不只是自己，那是任誰也取代
     不了的。自己與他，想來便是那所說的有緣無份吧。
         蕭文蘊的經歷太離奇了，寶瓊由不信到信，又由信到不信，再由不信又到信，反反覆復地認證了兩三天，
     最後終於不得不接受了眼前的這一切。她不再哭了，不再怨了，不再發脾氣了，她拿定了主意：嫁他隨他了！
     她要跟著蕭文蘊，爹媽不要了，王府不住了，公主不當了，她要跟著他，風餐露宿，飄泊江湖。
         蕭文蘊又感動又為難，他原想勸她回去的。他以為她知道了一切以後會恨他，怨他，再也不想見到他。
     可寶瓊卻是抱緊了他，一個勁兒地保證著：「我不會再任性的，我不會再耍脾氣的，我不會離開你的，讓我
     跟著你，我不要離開你！」蕭文蘊說不出話來。說什麼呢？一個姑娘為了你，什麼都不要了，你還會趕她走
     嗎？
         蕭文蘊答應了寶瓊。可等他再回過頭來時，鈴鐺不見了。
         道不平終於憋不住，告訴他，「鈴鐺走了，回天界山了。她大徹大悟了，叫你別再去找她了！」
         蕭文蘊對可兒道：「我這兩天只顧著寶瓊，忽略了鈴鐺了，她爹的事，她一定很傷心。」
         「不只傷心，怕還傷情吧。」可兒一語雙關地道：「我看，你只好親自上山去請了。再不然，乾脆！一
     頂花轎直抬到庄門口，皆大歡喜！」
         道不平喜道：「好！可兒的主意好！」

  這一攤子事還真是鬱悶咧.

哈哈